作者：满蔚蓝
楚舸薇钻进车，如往常一样坐在副驾上。这是一辆老式的大众桑塔纳，却被保养得很好，车里的布置也舒适，散发着温馨的气息。
“爸，我回来了。”
“欢迎薇薇回家。”
“爸，妈怎么没一起来？”
“她在给你做饭呢。”
“薇薇，你怎么又瘦了？你个子本来就不高，太瘦了会让人心疼。你有听爸爸的话好好吃饭吗？”
“爸，我这不叫瘦，叫体脂率低，你瞧我还有肌肉，我可是妥妥的一枚女汉子哟。”
“你又用一套鬼道理哄骗爸爸。”
老爸温和的声音像有魔力，才三言两语，楚舸薇心中的烦躁感竟然消失了。
老爸的声音始终是温和的，即便偶尔和老妈吵架，老爸依然不失君子的风度。就是这温和的声音，伴随她参加每一次竞赛，送她进每一个考场。然后有了现在的她，外表虽柔弱，内心却坚强。
手刹旁边的水杯位里插着一张地图，楚舸薇打开一看，是一副 C 城的地图。
“爸，你怎么买了 C 城的地图？”
“你经常给你妈打电话，说你在 C 城的哪个地方干了些啥。我就想看看，你说的这些地方到底在哪？你不打电话的时候，我闭上眼睛就知道你在哪里。”
咦，怎么有一滴晶莹的泪水落下来打在自己的手背上。趁着老爸开车不注意，楚舸薇把这滴泪水悄悄擦干净了。
老爸的车开得很稳，像他的个性一样。车窗外的夜色已浓，隔着灯光与夜色，熟悉的景致纷至沓来。
这儿是她的幼儿园，那是她的小学。这儿是她经常玩耍的公园，那是她的初中。这儿是她的美术培训学校，那是她的高中。就在那个十字路口，她第一次向喜欢的男孩子表白……
楚舸薇突然意识到，她成长的环境只有巴掌大。可小时候并没有感觉到这座县城很小，哪怕最平凡普通的一个小公园，给她带来的乐趣也是无穷的。是不是人的欲望越大，才会觉得故乡越来越小？
砰砰砰！楚舸薇敲门。
不一会儿，屋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门哗啦一声被推开，楚舸薇看见那张熟悉的脸。立马，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臭丫头，你终于给老娘回家了，你已经两年零三十五天没回来了，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妈，不是我不愿意回来，是工作实在是太忙了啊。”楚舸薇无可奈何地说。
“你们年轻人整天都是忙忙忙，少拿忙当借口，”老妈的嗓门儿依然很高，“我给你说，你再不回家看我和你老爸，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你老爸每天都挂记你，他手机订的新闻是 C 城头条，他关注的天气预报是 C 城天气预报，他买的地图是 C 城地图。我对他说，既然你这么牵挂女儿，为什么不去看她？你猜他怎么说？”
“不知道，”楚舸薇摇头。
“他说你现在有新的生活，他去了怕打扰到你。”老妈继续往下说。
听到这里，楚舸薇心坎一软，她把目光转向老爸，“爸爸……”
老爸向老妈挥挥手，“亲爱的，你尽数落薇薇的不是，难道你不想让她进门。”
老妈这才意识到他们还站在门口，她把门打开，让到一边，“快进屋，邻居看见了又得笑话咱们。”
老爸帮楚舸薇把行李箱搬进屋，屋里暖黄的灯光流泻，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屋里的布置、摆设一如两年前，好像这个家随时在等她回来。
“快洗手吃饭，赶了这么久的路，肚子一定饿了，这些菜全部都是你最爱吃的，”老妈在一旁催促。
楚舸薇看了一眼餐桌上的菜，“把它们都放冰箱吧，我明天再吃。”
“为啥？”老妈问。
“呃……因为我在断食。”楚舸薇回答。
“什么？你在绝食！”老妈被吓得虎躯一震。
“老妈，你不要混淆概念，”楚舸薇坐下，“断食不是绝食，科学证明断食有利于快速减脂，它能使细胞产生自噬，还可以预防慢性病。”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少在那修仙，给我坐下来乖乖吃饭，科学并不是真理，科学也会出错。”老妈的唾沫星子横飞。女儿不吃自己做的饭，把她气得半死，她得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第十七章 月光、小矮人和有距离的爱
老妈一屁股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熊掌在餐桌上一拍，“你小时候不好好吃饭，谁都治不了你，最后还是我把你这毛病给根治了。对付你不好好吃饭，我有的是办法。如果你想要活下去，就不要跟我对着干。”
最喜欢的裙子不给穿，最爱的宠物狗被送到堂妹家寄养半个月，不带她去动物园看熊猫，最爱的漫画不让读……老妈给与，老妈夺回。
想到等待宠物狗嘟嘟回家的煎熬，想到不能看熊猫的失落，楚舸薇打了个哆嗦，她沉重地拿起筷子。
“吃！”老妈下了最后的通牒。
楚舸薇慢慢夹起一块菜，闭上眼睛送嘴巴里。她是一个自律的人，每天都在执行 8+16 的断食计划，而打破自己的计划，简直是一种酷刑。
她咀嚼了一会儿，咦，这个鱼香肉丝味道还不赖。
她睁开眼睛，吃了几口水煮肉片，哇塞，这个水煮肉片太入味了吧。
炝炒莲白也好吃得不要不要的。
她离开家的这段时间，老妈的厨艺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她不得不用一种新的眼光去看老妈。
老爸喝一口茶，“你妈专门去学过厨艺，为的是你回家后能给你做可口的饭菜。你知道的，你那么挑食。今后你终归是别人家的媳妇，给你做一顿就少一顿。当然，她学厨艺期间，也有失败的作品，遭殃的那个人就是我啦。”
“你只是偶尔遭一次殃，”老妈说，“大多时候，你是有口福的。”
“你老妈已经今非昔比，”老爸笑着说，“她从前只是一名小仙女，生活的磨炼让她飞升成上神了。”
“亲爱的，讨厌！”老妈娇嗔道。
用爱做出来的晚餐越吃越香，吃完一碗米饭，楚舸薇又添了一碗。她边吃边流泪，“再见了，马甲线，再见了，比基尼桥。”
“瞧瞧这孩子，都被感动得哭了，”老妈脸上一半是满意，一半是得意。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老妈开始了她的思想教育。
楚舸薇在沙发上做葛优瘫，电视里正在播《妻子的诱惑》，老妈拿起遥控器调低了声音。
“薇薇……那个……你到底有什么想法？”老妈开门见山。
“什么想法？我没想法啊。”楚舸薇说。
“唉，”老妈叹口气，“你两年多不回家，要不是我逼你，这次菲菲结婚，你是不是也准备不回家？”
“整形院现在的竞争压力很大，我们这种为美工作的民工，每天都很苦很忙。”楚舸薇解释。
“这不是理由，”老妈敏锐地说，“我总感觉你在逃避什么。”
“老妈，你想多了。”
“俗话说，母女连心，小时候你想什么我都明白，我们之间的信号是连着的。可现在，信号断了，你离我越来越远，远到我无法把握住你。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女儿。”
老妈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楚舸薇发现，她已经有了几缕银丝，像挑染一样，那是岁月的作品。
“人终归是要长大的，”楚舸薇说，“我不可能一辈子当你的乖娃娃。”
“我像你这么大的年纪，你都六岁了。薇薇，什么样的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情，这样的人生才稳妥。可我觉得你到了 30 岁，还不切实际，你的心还飘着。你岁数不小了，是该收收心，做女孩子该做的事。”老妈语重心长地说。
“像菲菲一样吗？在最好的年华把自己嫁出去，生儿育女，孝顺公婆，侍候男人，工作到退休，再含饴弄孙，最后寿终正寝。耶，这样的人生太完美了。”楚舸薇盯着电视一字一句说。
“薇薇，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老妈义正言辞地说，“菲菲所选择的是寻常之路，寻常之路才是最正确的路。你已经偏离了正道，在误入歧途之前，得赶紧走回来。不然我和你爸爸会为你担心一辈子。”
“偏离了正道才会发现新大陆，寻常之路不会有惊喜。”楚舸薇开始不耐烦。
“胡说！”老妈提高了音量，“寻常之路或许没有惊喜和刺激，但它有保障。一个女孩子若是脱离了婚姻和家庭，她将孤立无援，生病了都没有人照顾。孤独终老是很可怕的！”
楚舸薇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老妈的话触及到了一个本质问题，母女两人对待婚姻的不同态度。
认为一个女孩子的价值和意义在于婚姻和家庭，一个女孩子的幸福也来自于婚姻和家庭，这样的观念深深刻在老妈的骨头里，刻在堂妹的骨头里，刻在婶婶的骨头里，刻在这座小城很多人的骨头里。
楚舸薇知道与深入骨子里的东西作对是徒劳无益的，还会为自己增添烦恼。所以，她尽量避免和老妈发生冲突。这也是她两年多不回家的原因。
她只想在一个没人干涉她的地方好好生活，恋爱来了就去谈，谈不成功就拉倒，去他的婚姻和家庭。
“那我就孤独终老算了，”楚舸薇霍的一声站起，走进卧室，紧紧关上房门。
老妈气得捶沙发，“混账丫头，说的是什么鬼话，一点都不懂得父母的心，真是白养了！”
桌上的时钟显示的时间是 23：14 分，楚舸薇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照进屋，为她的时钟、泰迪熊、兔子拖鞋罩上银色的光辉，她的房间看上去像一个童话世界。然而，她的心却静不下来。她爱老妈，但有时候她又讨厌老妈。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爸像童话里的一个人物悄悄潜进来。
他不开灯，拉了一把小椅子坐在他床前。楚舸薇觉得自己像白雪公主，老爸像小矮人。
“小宝，”老爸开口，小宝是老爸对她的昵称，“你妈说的话，别往心里去。爱之深，责之切嘛。”
“她是一个好妈妈，”楚舸薇说，“但是她不理解我，她只会越来越不理解我。”
“要是每个人都相互理解，这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冲突了，”月光中老爸的脸色很柔和，他看上去年轻了很多。
楚舸薇瘪瘪嘴，“她总是把我逼得太紧，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
“你需要时间，小宝，很多问题你得慎重考虑，毕竟你这么大的人了，有些事得从长计议。”老爸拍拍她的手，温和地说。
“嗯，我知道，”楚舸薇回答。
“明天菲菲的婚礼你还是要参加，毕竟你只有这么一个堂妹，你们姊妹一场，一起长大，我想菲菲还是特别希望你出现在她的婚礼上。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老爸的眼睛清亮如水，像有月光的精灵在里面舞蹈。
在岁月的洗礼下，老爸越活越纯粹，楚舸薇觉得老妈捡到了宝。男人比女人更需要时间的沉淀。
“早点睡吧，”老爸站起来，给她盖了盖被子。他走到门跟前，双手插裤兜里，仰头说：“芝麻芝麻，我是西瓜，请开门。”
老爸走了没多久，楚舸薇就进入了梦乡。她梦见一片绿色的田野，开满大朵大朵的向日葵。她在田野里奔跑、欢笑，无忧无惧，心中坦然。她说了一句梦话：“要像向日葵一样，永远向着光。”
第十八章 不得不参加的婚礼
菲菲的婚礼在怡和大酒店举行，怡和大酒店是 Z 县唯一的五星级大酒店。
蛋糕、气球、香槟、结婚誓词为每一个女孩子营造了如梦如幻的气氛，这气氛让她们相信结婚就是 happy ending.
从婚礼的排场看，菲菲的确是嫁了一个不错的男人，据老妈透露，她的男人是一名官二代。
楚舸薇一家刚走进大厅，就被婶婶截住了，她笑里藏刀的面容使楚舸薇想到一个词——守株待兔。
“哟，薇薇回来了，真是稀客呀！”婶婶满面春风地走来。
两年多不见，婶婶又长胖了一圈，那腰身直接可以挡住一台 34 英寸的电视机。婶婶穿一身旗袍，腰上兜了四层肉，她走路的姿势活像一条蠕动的毛毛虫。
她在楚舸薇面前站定，上下打量楚舸薇，啧啧称叹：“薇薇是没有吃饱饭吗？怎么越来越瘦了？瞧这下巴尖的，都兜不住财了。女孩子脸蛋要圆润，像我家菲菲一样，这样才旺夫。”
旺你个妹，旺你个光头强，楚舸薇愤愤地想。
“桂香你可不能这么说，”老妈插话了，“我家薇薇不叫瘦，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