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香青柠
姜贵妃点了?点头,李楹就?如儿时那般乖巧伏在她?膝上,她?道:“阿娘,我想?睡一会。”
姜贵妃莞尔:“好。”
李楹闭上眼睛,似乎是沉沉睡去,但半晌后,她?却似醒非醒说道:“阿娘,如果你日后,见?到博陵崔氏,一个叫崔珣的郎君,无论遇到何事,求你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姜贵妃诧异,她?不知道李楹为何会莫名说这话,她?问?道:“博陵崔氏,叫崔珣的郎君?”
李楹“嗯”了?声:“他?字望舒,阿娘,你不要忘了?。”
“怎么说起这个?明月珠,你是做了?什么梦吗?”
李楹没有回答,只是执拗道:“阿娘,你答应我。”
姜贵妃无奈,只好道:“好,阿娘答应你。”
李楹心中松了?口气,她?其实还想?跟姜贵妃,也就?是日后大权独揽的太后说,能不能对崔珣好一点?不要打他?,也不要罚他?,但话到嘴边,却化成幽幽一声叹息,她?含糊说着:“阿娘,我还要去阿耶那里,我先走了?。”
姜贵妃虽觉奇怪,仍然道:“去吧。”
李楹颔首,她?起身,穿上重台履,最后回首看了?姜贵妃一眼,才慢慢走出了?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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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楹去了?神龙殿,太昌帝这段时日一直病卧在床,郑皇后要去照料,他?不许,阿娘想?去照料,他?也不许,李楹知道,太昌帝是被崔颂清说服,下令金祢杀她?,在杀害爱女?的内疚感折磨下,才会病倒,她?在殿外?徘徊了?一会,她?想?起计青阳说,阿耶在讯问?他?之后,便放了?他?,而且因为内疚,十年后就?驾崩了?,想?必,阿耶讯问?时,计青阳跟他?说了?她?死亡的真相,他?才会内疚而亡。
她?其实很想?进神龙殿,很想?和?阿耶说说话,但是后来?她?只是仰着头,神情复杂地望着神龙殿,望着这个大周权力的最核心,最终还是垂下头,没有进去。
因为她?与阿耶,做的其实是同一件事。
李楹转身,一步步,往荷花池方向而去。
身边侍女?全部被她?借故支走,她?就?这样,独自一人,奔赴这一场死亡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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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月色之下,李楹缓步走着,越近荷花池,她?的心情反而越发平静。
她?想?,若她?是三?十年前的李楹,也许她?也会愿意赴死,但,她?的赴死,定然是带着不甘,带着委屈的,那时的她?,连新政有什么条款都不知道,她?没有见?过?牛家村的村民因为虚无缥缈的希望集体饮下圣水而亡,没有见?过?田舍郎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科举为官,更没有见?过?大周将士也能一举将突厥逐出阴山山脉,可是三?十年后的李楹,她?都见?到了?,所以?她?的赴死,没有一丝不甘,更没有一点委屈,而只有坦然和?决意。
路上,她?也想?明白鱼扶危的那句“你配叫什么良善之人”,她?的确对不起太昌血案的受害者,她?也的确不配叫做良善之人,但一杀多生,她?只能这般做。
所以?,她?愿意永远被困在死亡的循环之中,以?此偿还她?的罪业。
十月的荷花池,荷花已经全部枯萎,李楹盯着黑黝黝的池水,她?忽轻声道:“计青阳。”
在荷花池边潜伏着的少年计青阳愣住。
李楹道:“计青阳,我知道你是来?救我的,但是,不要救我。”
她?听到树叶窸窣了?声,少年哑声说着:“公?主……是知道了?圣人的命令吗?”
李楹不置可否,计青阳咬牙道:“不,青阳会救公?主的,就?算要杀公?主的是圣人,青阳也会救公?主。”
李楹摇头:“这是我为我自己,选择的命运,若你还记得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就?应承我,稍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准过?来?救我。”
计青阳怎么可能答应,李楹又道:“计青阳,你应承我。”
计青阳握紧拳头,他?以?为是他?阿耶在逼她?,他?并不知道,是她?主动赴死。
但是李楹又说了?第?三?次,他?阻止不了?李楹,只能含泪答应。
李楹微微一笑:“计青阳,以?后,不要做百骑司的鹰犬了?,做一个好人吧,你会成为一个人人敬仰的好人的。”
树叶之后,除了?眼泪砸到地上的声音外?,再无其余声音。
李楹垂首,望着深不见?底的池水。
于此同时,王团儿正发着抖,前来?杀她?。
郑筠正悔不当初,打马过?来?救她?。
沈蓉正拿起一根银针,狠狠刺入写着李楹生辰八字的木偶。
太昌帝正揪着金祢的衣领,声竭力嘶地要金祢不准杀她?。
而他?们要杀、要救的人,此刻却闭上眼,张开双臂,脑海中渐渐浮现那个昳丽如莲身影,她?嘴中喃喃道:“十七郎,我来?见?你了?。”
她?身躯向前倾去,沉入荷花池中。
自此前尘忘却,她?再次陷入无尽的循环。
第161章 161
丰州, 大雪纷飞的营帐中。
班师回朝的途中,崔珣勉强支撑了十?日,他只觉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逝, 到三月初十?这日,他已经连一步都挪不动了,整个人昏迷的时候多, 清醒的时候少, 他知晓自己大限已至,于是在营帐中, 将何十三等人召进来,交代后事。
当日从长安随他去北征的天威军家眷共十?个,在战场上?,战死五人,这五人, 都?是刚满十?四岁的少年, 但是他们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们能和?自己的阿兄一样,死在战场上?,这是一种?光荣。
何十?三眼睛红红的,崔珣身旁放着一箱草蚂蚱,手上还放着刚刚编好的最后一只,他手指已经不再灵活,这草蚂蚱编的歪歪扭扭, 甚是难看,他将草蚂蚱递给何十?三, 示意他放到木箱中,第一千只草蚂蚱, 他终于编好了。
他交代何十?三,等他死后,就将这箱草蚂蚱送到长安崔宅之中,何十?三忍着悲痛,问道:“阿兄,那你呢?你不回长安吗?”
崔珣摇头,他低低道:“将我,埋在落雁岭,和?你的阿兄们,葬在一起?。”
何十?三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了起?来,崔珣轻轻一笑,说?道:“哭什?么??此身,本就天地一过客,自此魂归苍穹,无所留恋。”
他手中攥着李楹的荷囊,喃喃道:“唯不舍,明?月珠也。”
说?完这句话后,他浑身再无一丝气力,而?是带着对李楹的眷恋和?歉疚,慢慢阖上?了眼。
那只攥着荷囊的手,也无力重重垂下。
何十?三等五人踉跄跪了下来,哭声震天:“阿兄!”
他曾经是何十?三他们最恨的人,但是此时此刻,这些少年却真心实意跪在地上?,恸哭着唤他“阿兄”。
他们真心认可了他,真心将他当成了自己的阿兄一样敬佩。
因为他,值得?他们认可,值得?他们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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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漆黑中,崔珣睁开了眼。
他起?初以为自己魂飞魄散,再无来世,所以这片漆黑是困住他的永恒黑暗,但他却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芒,他茫然沿着光芒往前走去,终于步入浓雾之中。
从浓雾中,他略微能看清他前方?是一条幽黑的河流,河面十?分?宽阔,完全看不到对岸景象,他疑惑万分?,这,是什?么?地方??
是奈河吗?是地府吗?可是,他已经魂飞魄散了,他不应该来到地府。
正当崔珣疑惑时,他忽听到一个声音:“十?七郎!”
他循声望去,只见浓雾渐渐散去,黑压压的五万天威军,正站在他前面。
为首的,是郭勤威。
还?有?曹五郎、盛云廷。
崔珣愣住,曹五郎已经快步上?前,拥抱住他:“十?七郎!”
他放开崔珣后,崔珣才回过神?来:“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这里是地府,奈河河畔,那些害我们的人得?到报应后,我们本应该出枉死城,去投胎转世的,但是我们放心不下你,所以我们在这里等你,再去投胎。”
“等我……”崔珣喃喃道:“但我……”
他想说?,他已经魂飞魄散了,他们何必还?要?等他?但他这句话没有?说?出来,他能出现在地府,想必是得?了某种?机缘吧,他看着曹五郎,还?有?那些天威军兄弟们,热泪盈眶:“如果没等到我,你们就一直不去投胎吗?”
曹五郎非常肯定地点头:“当然!”
他拽着崔珣,来到郭勤威面前:“郭帅也在等你。”
崔珣望着郭勤威,一瞬间,他居然有?些羞惭,他垂首,不敢看郭勤威:“我……我辜负了郭帅对我的教诲,郭帅一直和?我说?,要?我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我没有?做到……我这六年,做了很多错事……”
“十?七郎。”郭勤威拍着他肩膀,内疚道:“要?说?错,那都?是我的错,是我将昭雪的担子都?压在你的身上?,才让你受了许多苦,这才没有?办法成为我希望你成为的人,但是,你也践行了对我的承诺,你是我们所有?人的恩人。”
崔珣眼眶一红,他不习惯被他们当作恩人,他也不认为他经历的苦难都?是郭勤威的错,相反,他觉得?他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为了转移话题,他问郭勤威:“对了,郭帅,明?月珠不是说?你的魂魄被囚于鬼判殿,不到寿数尽的时候不得?脱么??郭帅又是如何出鬼判殿的?”
“大周百姓为我广建祠堂,供奉香火,功德积累之下,天威军众人出枉死城时,秦广王也将我放了出来,让我和?他们一起?去投胎。”
崔珣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一功抵一过,包括你,十?七郎,你明?明?知道必死,还?请缨北征,夺回六州,解救百姓,迫突厥后撤三千里,你立下了不世之功,你的功,也抵了你的过。”郭勤威道:“你抱着魂飞魄散的必死之心去北征,反而?让你不必魂飞魄散,十?七郎,你救了你自己。”
怪不得?他能来到地府,原来是他自己救了他自己。
崔珣恍然,盛云廷道:“十?七郎,我们要?去投胎了,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崔珣怔了一怔,他摇了摇头:“不了,我还?要?等一个人。”
郭勤威了然,他默了默,道:“十?七郎,我们走了,你保重。”
说?罢,五万天威军,齐刷刷向崔珣单膝下跪,崔珣愕然,他刚想也跪下,郭勤威就制止住他:“十?七郎。”
他道:“这一跪,你值得?。”
崔珣看着单膝下跪感谢他的天威军众人,眼含热泪,众人抱拳行礼,然后五万英灵带着对崔珣的不舍,化为一个个绿色荧点,飘浮到早已等着的摆渡人船上?,就像由碧血汇聚成的一条长长星河,将黑色奈河照映的熠熠生辉,奈河中的鬼兽也安安静静,伏在河底,一动都?不动,随着小舟消失在奈河对岸,碧色星河也渐渐完全消失。
崔珣一直目送着众人渡过奈河,去到河对岸,之后,他转过身,看向生死道方?向。
他在等一个人。
他不知道他要?等多久,但他只知晓,无论多久,他都?会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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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终于又回来了,和?小舟一起?回来的,还?有?戴着斗笠的摆渡人。
摆渡人压了压斗笠,唤了声:“崔珣。”
崔珣回头。
摆渡人道:“你在等明?月珠么??”
崔珣诧异他如何知晓,但还?是点头,道:“是。”
“她回去了。”
“回哪里?”
“三十?年前。”
崔珣惊愕,他端详着摆渡人,然后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敢问船家,你所说?的三十?年前,是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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