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永安
月宫神祇伸着手,姿态缓慢,如同庇佑那流离失所的孩儿,将那一枝枝漂浮的野芍药温柔笼在袖袍下,雪缎般的长发慈悲拨动?水流,渐渐浮开,尾端那一枚菩萨结滑进水中,消失不见。
祂的白发越长越多,几乎披覆了整个湖面,丝丝茸茸,闪烁着碎银的光泽。
祂胸前水波冷彻,环着一束紫裙色的野芍药。
“抱歉,先?生来接你们回家了,没等?久罢?”
宾客们屏住呼吸。
随着圣师起身,激流停顿,那满湖的冰水顷刻枯竭,宽旷的池里,从东到?西,蜿蜒着一头蔚为壮观的白瀑之发,它?浮着湿湿流光,又缠满了细簇花枝,它?们似乎从未死去,热烈地盛开着。
他们听见圣师喃喃低语。
“天暗了,冷了,回去罢。”
走动?之际,跌出一张遍布裂痕的玉兔面具,穗子编缠着一条粉紫色的玉京子,套着灿金色的小?裙边,昂着头,很是?神气的样子,雕琢者用最细腻的功夫,在指尖倾注他的情愫。
化雪坞又簌簌颤雪,掩埋了那一口白血。
东宫太?子李承苍从内心深处,涌起一阵寒气,他神色复杂望向那神洲的天女,她表情甚至没有半分变化,唇角依然软薄而翘,少年的白孝装束冲淡了那柔媚的女气,耳骨咬着一枚五毒纹的镂空小?玉盘,光影冷白而锋利。
心魔无非是?功行、名利、权相、色欲,最后者更是?他们妖魔无往不利的利器,但仙朝圣师这样抱月而生的绝世?美人,他们妖魔也?要?轻拿轻放,可她却能放在脚底践踏,她还有什么软肋是?他们可以攻破的?
有人坐不住了。
“……殿下,家中老母急诏,在下先?告辞了!”
“殿下,好?巧,家父急诏,我等?也?先?走了!”
“殿下——”
不等?下一人说完,阴萝转了下细眉,“怎么,你家老母生小?弟啊这么赶?”
那人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他家老母都?百岁高?龄了!
阴萝从袖里翻出一双手,戴着漆黑华贵的手笼,轻轻扣掌,“诸位不必担心,我再有通天的能耐,也?不会一日之间,将你们都?杀在此地,那么多人呢,这么冷的天儿,埋起来岂不是?要?冻伤我这手?”
众大人:“……”
那可说不准!老黄还不是?给你说埋就埋了!
“不知?诸位对今日狩猎社稷学?宫的学?子,有何感想呢?”这李七顷刻图穷匕见,“天冷了,大家也?沾一沾旁人的热血,暖一暖身,说起来,咱们如此默契,便是?一道的人了,往后还望诸位大人,太?子哥哥,多多提携小?弟。”
众大人:“……”
你个九转大肠的!能不能稍微尊重我们的命运?!
我们不想做你同谋!
“啊,对了,方才射花者最多的是?——”
阴萝捧着福寿小?绝山转身之际,场中已无一人,最后跑得慢的那个,四肢并用,刨出一片密雪,茫茫白白,完美遮掩身形。
?
至于嘛?
蛇蛇噘嘴,“干嘛呀,我这可是?真心举办赛会的!”
“不愧是?殿下,连彩头都?省了。”宴享适当拍上一记蛇屁,“真是?勤俭持家,贤良有道。”
他举起酒杯,往嘴里温了一口,还想着继续先?前,被阴萝掐脸推开。
“瞧你得意?的,还没到?庆功之时呢!”
宴享有些失落,但还是?自己咽了,笑着道,“殿下说得对。”
玄辞宫的射花宴开办之前,宣扬得满城风声,到?落幕了,反而成了一桩闭口不谈的禁忌,谁也?不敢随便传言。
帝师张悬素在玉磬山房闭关,社稷学?宫也?冷清了不少。
直到?这日,他被长生宫传召,为的是?另一桩告密之事?——
有人告发,他违背师徒的尊卑伦常,逆乱学?宫,不堪为师!
自仙朝立世?以来,张悬素以帝师之名,被供奉在圣台之上,他得道九百年,传道九百秋,这是?他第一次,以一种□□迷乱的、污浊世?间人心的罪名,走进了这皇权鼎盛的大宫。
跟他对峙的,则是?前不久,还跟他在白瀑城隍里,说着这里菩萨很灵喔的少年。
里头乌泱泱的,全是?人头,有的面孔熟悉,有的却陌生得割裂,自从见过那一张张被他射碎的弟子花面之后,他的视物就变得困难起来,模糊又颠倒的,人面仿佛生了一层雾气,怪诡的。
唯独阴萝的很清晰,她的面孔盘曲着荆棘,他看一眼就刺痛得要?流泪。
雪发圣师垂下了眼睫,水银瞳里结着污染的红血。
仙皇李谋隐在珠帘之后,李承苍作为太?子,代行父责,“张博士都?交代清楚了,你们可有什么话说?”
“我与帝师□□?诸位这是?开玩笑吧?”
他安静听着她的轻蔑傲慢,在她诱导他亲手杀死他弟子之后。
“帝师九百岁,外色皮相维持得再生动?,那也?是?一个苍苍暮年,垂垂老矣的男人,皮肉都?松了,我才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郎,我风华正茂,意?气昂昂,雨水充沛新生,怎么会去贪图一截即将枯朽的老木?”
“诸位可别说,你们玩男人不玩嫩的,偏玩一个老的啊?”
旁听诸臣:“……”
痛苦。
又绝望。
他们刚经过了射花宴的心惊肉跳,正躲着这祖宗走呢,为什么又要?掺合进这一对绝命师徒里?
算了,一听一个不吱声吧。
那祖宗还在输出,“再说,帝师最是?严苛古板,衣裳穿得最厚,还有一张两指宽的戒尺,我一个年轻而不经事?的弟子,本就处于被支配的低位,我有多大的能耐,能欺师灭祖,脱了帝师的衣裳?不如诸位试试?”
诸臣:“不不不殿下的心意?咱们心领了!”
等?等?,有些不对。
他们瞬间奓毛。
诸臣:“啊呸呸呸,不是?,帝师,你听我们解释!!!”
坏胚!就想着拉他们下水陪葬!
张悬素却没有看他们,他眸中血丝游动?,轻声地问,“还有呢?还有什么脏水?”
还有什么,可以把他污到?泥地里,不敢在众生面前抬首?
还有什么,可以让他痛得更深,支离破碎?
蛇蛇:?
这是?要?跟她打擂台了?
阴萝微眯猫瞳,双肩适时一颤,卷翘的软绒睫毛沾上泪珠,“……我不敢呜呜,我真的不敢。”
场面寂静瞬息。
旋即盘起一道冷玉落盘的男嗓,似琉璃堆花,晶莹薄透,“不敢?你连哄我杀弟子都?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在居室的大鼎旁,在暗司的马蹄榻,在拜师典,在山房里,在鹿洞中,在神前,你哪回不是?一次又一次违背尊卑伦常!”
“现在你说不敢?你觉得可笑吗?”
年长尊者朝着她步步走去。
“吾问你,吾这一身,有多少层?”
阴萝冷笑,“先?生可真是?糊涂了,您穿多少,弟子哪会知?晓?”
“这是?十?三层的纱衣,你亲手穿脱过的,你会不知?道?”他似握住佛珠经册一般,握住了她的腕骨,指腹冰寒,眸心流墨,“你这张蜜嘴,除了哄人与撒谎,还会做什么?哦,对了,你还会像小?畜生一样,在吾身上乱爬。”
???
蛇蛇:不对!这黑化的味儿!搞祖宗呢!
她转头狠瞪向太?子李承苍,“太?子哥哥可真是?好?算盘呢,哪里找来一个替身——”
纤白两指掐住她的颊窝,强迫她转过脸去。
“——唔啊?!”
年长尊者疯狂抽空他的血肉,将他的迷乱、偏执、恨痛全部填进了那一条丁香小?冷舌里,直到?唇齿抵触相碰,像困兽一般咬烂对方,腥血冲着喉,多余的淌出唇外,滴湿他那一颗鹤青小?痣。
畏我,敬我,爱我,却又叛我,离我,我的身体怎能养出你想要?的那一枝无刺蜜花?
年长尊者饮了血,开了荤,语带薄冷的讥诮。
“你在吾身上爬的时候,你可没有嫌弃吾又老又古板。”
第102章 第三个火葬场
那一吻之后, 长生宫鸦雀无声。
“滴答。”
最响的声音也是小史笔尖滑落的那一滴墨,硬是砸出了?弹火纷飞的紧迫。
诸臣为了?缓解尴尬,连忙扭头去看小史, 个个表情严肃,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
小史:“……”
救。
好?在小史也在殿前混了几年, 是个经得起大风大浪的男人,于是他用笔杆挠了?挠脸,装模作样低下头, 写下一行字。
年冬, 张博士上书言师生淫/行,危害礼法……于是上师先询衣几数, 未果, 欺上弟吻,河决天崩,余长一刻……
啊。
礼崩乐坏, 妙不可?言啊。
果然不愧是万朝之师, 连师徒恋也走在他们的面前!敬佩!学习!呸!他有几条命敢学习!还是敬佩好?了?!
诸臣:“……”
这小史一脸磕到是怎么回事?!
他们无奈转回头去,震惊得差点两眼脱眶。
本以为帝师那强吻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那李七更是猖狂,她唇角血迹都没有擦净,像是被激怒的幼兽一般, 抓着帝师的颈肉, 不甘示弱地撞击上去, 腰间?玉佩如冰糖崩碎。
“唔啊, 唔, 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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