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永安
阴萝瞟她一眼。
兰那芸莫名觉得手掌灼痛,她低头一看,竟然腐蚀出?了大片暗绿青苔!只在眨眼之间,她身上就密密麻麻长?出?苔藓,她高声尖叫,不?住抓挠,甚至撕烂了衣裳,皮肉块块掉落,只剩下一具粘着?肉丝的骨架。
李潜声连忙抱住她,心?痛难忍,“芸儿,芸儿是我害了你!”
他几乎暴走,质问阴萝。
“你又对她下了什么毒?她只是个?女儿家,你为何要如此毒手!”
“诸位请看——”
阴萝扬手,“这便是你们想要的储君吗?因一只白鼬精,便要死要活的,他今日能为美色出?卖我,明?日就能为美色让整座仙朝待价而沽!你们竟让这样的废物做主你们的命途你们脑子都?是霉豆腐吗!”
“若我当世为君,一不?被情爱所累,二不?被亲缘所蔽,三不?被这天下万利所诱!”
“我要这天,为我们触手可得,我要这地,为我们扬旗呐喊,我要血是为荣光所战,我要命是为不?公所沸,我要这苍生,皆可从泥潭里自?救!我若为帝道,天公地道,苍生皆有向上一击之力!!!”
她的帝誓随着?苍狂风意?,跌进了众生的耳目里。
朝臣听得心?血澎湃,对皇四?子李潜声的信仰摇摇欲坠。
“咪咪,来,今日吉时,我们成亲!”
岂料她下一句话锋急转而下,他们一听险些昏厥。
不?是吧,我们都?要叛变了,你在干什么啊?!!!
正是夺位的要命关头呢,你清醒点吾的东宫!!!
“撕啦——”
更让他们双目脱眶的是,那二殿下李圣乐撕下了一张面皮,赫然是他们阴狠督公的模样!
他的双手又放在领口,慢条斯理地撕开那一袭坐蟒彩袍,里头竟是比血芙蓉更红的纱袍喜服,光华耀耀,几乎伤目!
他又捧起一束嫁衣,亲自?侍奉到阴萝跟前,毫不?避讳给她解掉腰玉,摘掉外袍,换上这簇新的喜衣。
“真好看,像灯下爆开的花红豆。”
宴享满是柔情缕了缕她腰间的金长?命锁,他亲手雕琢的,煌煌烨烨,果然很衬她。
“那你准备好拜堂了吗?”
“怎么会没准备好呢?奴婢已想了很久,很久,想到都?湿了。”
“……笨蛋!大喜之日,不?要说荤话啦!”
赤无伤满身是血冲上问天阙时,却只看见两束红衣,对拜天地。
“郑阴萝你没事吧?小爷撕了他们!!!”
他戛然而止,怔怔望着?,“……怎么?郑阴萝……怎么…… ”
咦?小爷哭了?
这又是为什么?
是风沙……太大了吗?
哥哥,你骗鸟的呀,什么成亲最?美好,小爷怎么会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抓着?胸间块垒,似被压垮了腰。
没有红绣球,宴享紧扣着?他的天命,在朝臣面前轻声念颂。
“一拜天地,愿四?时可爱,我君春日处处,插花流萤!”
阴萝似玩过家家般,轻晃着?新郎的指头,“二拜少年,愿玉堂金马,我君阴翳尽除,辉煌永灿!”
最?后一句,他们默契相合,笑脸相贴。
“三拜万里河山,同风,同月,同心?,同情!”
左都?御史忍不?住打断这荒唐的婚嫁,“现在是问天登基的吉时,东宫若是认输——”
“不?,淬剑还没结束。”
却见那阴戾内相柔着?一双秀美鸳鸯眼,血纱袅袅飞扬,似梦中芙蓉轻摆,他站上了那四?方剑鼎,底下是一片汹汹火海,小粒火星舔舐着?红衣,飞出?一只白蝴蝶。
他白缎指尖轻轻抚着?胸前盘踞的一只簪花咪咪,最?后再望一眼他那青春永恒的小爱人。
他从年少时起,就无望又冗长?地,爱着?一个?跟他没有来日后生的爱人。
就让我的情骨被爱火吞噬!
就让我来做你的最?后一剑!
就让我的半生耻辱,半生脊梁,以及这偷来的蜉蝣天光,做你的不?二登云梯,助你乘风万里,青云直上!
第126章 第四个火葬场
“这……怎么能?”
左都御史大为震动。
“为什么不可能?以苍天为剑池, 以妖魔为剑石,以众生敬仰为最终熔炉,炼出来的方为煌赫四方的天?子至尊剑, 至于是兰那?王还?是其他世道匪类, 我想父皇应当是不会介意的吧?”
阴萝笑吟吟地反问。
众臣却有些心?头发寒, 这小东宫前一刻还?跟人拜着天?地少年春光呢,下一刻就能把人形容成世道匪类。
这是真的不怕宴大人翻脸?
而他们一看,宴大人细腰轻摆, 如一束浓丽红柳, 为他的阴毒公主栽在剑鼎旁,竟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仙皇李谋袍服洁白, 仪容清正, 他也淡淡一笑,“吾儿何妨一试?”
“天?要我试,我便?试!”
她侧过一边的腰, 双眼?是淬了野望的迫切, “咪咪,吉时要过了!”
她催促道, “快跳呀。”
饶是众臣对宴享又敬又惧怕,此刻也不由得升起几分同情。
宴享也侧着腰,双手交叠, 红袖翩飞, 深深弯腰, 做了一个吉拜, 再一瞬, 他从红袖露出半张脸,浓黑丽发, 雪白前额,以及一双碎光万顷的含情眸,仿佛洞房前被掀了流苏红盖头的新娘。
仿佛他跳的不是剑炉,而是赴一场千山万水的圆满。
“那?殿下,我先?去火海洞房了。”
竟是毫不犹豫,折腰飞扬,戴着那?串长?命锁,一跃而下。
那?一刹,仿佛万千重楼在神女眼?前倾塌,那?只经年的血蝴蝶抱着他那?仅有的爱意,坠向了无望的火海。
阴萝瞳眸染上一抹殷红。
她在等。
在等一个反转。
从她踏入这场潮海,她便?知周围虎狼环伺,人人都想要啖她这一口神女肉,宴享也不会是例外,世间情爱何其薄弱,怎么比得上长?生不老的通天?之?途?换做是她,也不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时机。
至于那?凋零的欢情?
那?有什么要紧的,正如帝王坐拥天?下,只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白月光,他事后在牌位前滴上一滴清泪,便?是情深似海了,让这一段佳话?流放千古,可他照样睡他的后宫佳丽,生他的子孙绵绵。
所以她不信。
何况那?是少年人的执妄与?渴求,到了今日还?能剩下几分?所以她不信他的每一次回眸,每一声情语,每一次叩首。
妖魔居心?叵测,谁知道这一次又想骗她什么呢?
但是,他没有出来,直到火海彻底吞噬了那?一束纱嫁。
直到那?银锁的铃铛声越来越哑。
怎么会还?没出来?
这骚猫猫是在骗我的吧?
众人便?见?那?小东宫开始变得急躁,她甚至不自觉咬住了手指头,拔着粉澄澄的指甲盖儿,随后她满脸戾气转向仙皇李谋,“戏目演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吧?他还?要装多久?”
仙皇李谋却畅快一笑,“还?得谢吾儿,替为父去除这心?腹大患!”
她陡然?色变。
“——嘭!!!”
那?一具血肉之?躯被砸进了鼎底,火星卷进了喉舌,宴享能清晰感觉到,皮肉被烈烈火焰锻烧着,肺部似乎起了一些火燎子,疼得他难以呼吸,但很快,他连呼吸都不能了,浓烟逐渐覆盖了他的视野。
他伸手往上空捞了一捞。
理所当然?的,他什么也没捞着。
他来到这世间的时候,没人欢迎他,他要离开这一日,奸臣焚于剑炉,众生大害已除,用这种除之?而后快的盛大声浪,来庆贺他的离去,后人也当记得这他的骂名,想来也不亏吧?
可我。
可我。
我只想。
我只想再牵一牵你的手,像我十?三四岁那?年,我遇到了青春稚嫩的小神女,我们什么都还?不懂,你洗澡,我放风,你睡觉,我当肉垫,我再让你骑一回我的脖子,在人潮汹涌的夜市灯花里,我驮着你去看太平乐的活泼小舞狮。
我还?想再买一张甜甜的蜜饵米饼,就铜驼巷那?一家柳寡妇做的,她有个嗜甜的小女儿,总是把饼儿做得又甜又酥,你会喜欢的对吗?
想再听你哄我一句生辰喜庆,“大个仔啦,要生生性性,平平安安,乖乖哋啦!”
宴享时常在想,若是那?一日,他没有遇见?神女临凡会怎样?
或许他饿死在半路。
又或许他会勉强活下来,靠着一腔复仇的热血,他勤勉修了道,又幸运掌了兵,为村人报仇,然?后孑然?一身,逍遥天?地。
又或许他会做一个普通平常的凡夫俗子,他逃离了故土,在新乡隐姓埋名,年纪一到,在邻家婶儿的牵线中,娶了邻家的小妹,她圆嘟嘟的脸庞长?着一些褐色小雀星,没有美貌才名,胜在热情善良。
他没那?么喜欢她,但也会像个普通男人跟她相守,组建家人,他吃过苦,应当也会勤劳肯干,攒下一笔小家财,让全?家人衣食无忧。
再然?后,他在老妻跟儿女的哭声中,平静圆顺地躺进四方盒里。
无风无浪,就这样过完一生。
这就是大多数凡种的宿命,也本该是他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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