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见他?一直沉默,她又故意略一迟疑,道:
“你是不是嫌弃我,只是一缕魂魄……”
想到了?这?一点,她好像真的犯了?愁,歪着头,秀眉一蹙,面?上的笑意敛起,看样?子委屈极了?。
看到她如此神情,顾昔潮终于轰然瓦解,溃不成?军。
他?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忽然展开双臂,将?魂魄紧紧搂住。
像是只是一阵稍纵即逝的风,他?要用尽毕生岁月,生死当前才能终于拥入怀中。
她魂魄之身感受不到他?遒劲的拥抱,却用尽了?力气回抱他?。
“嫌弃我也?不行。之前顾九已经?把沈十一当作妻子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像是怕他?又会不承认似地,她袖间阴风一扬,花瓣飞旋的半空中,一株干枯的桃枝徐徐飘落在面?前。
“你藏了?十五年的那一枝春山桃,我找到了?。”
“我们有红线相牵,桃花为盟……这?下,顾九你不能再抵赖了?……”
一刹那,干枯的春山桃枝上面?飞满了?雨水润湿的花瓣,在风中徐徐吹动。
宛若时间倒流,花枝新生,桃花重开。
她小巧的鼻翼翕张,像是在强忍着哽咽,一字字地道:
“我不想再做孤魂野鬼。也不想你孤身一人。”
“沈十一和顾九,就此共渡一生,好不好?”
天穹雷声隆隆,她的每一句话都在震动他?破碎的五脏六腑,化作无边的绵绵春水,甜蜜又苦涩地,流淌过他?残躯的四肢百骸。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了?却十五年来的夙愿,孤独地战死云州。
可是,她来了?。为了?救他?召来数万魂魄,遮天蔽日。为了?他?不肯去轮回转世,只想陪在他?身边。
她说,她要做他?的妻子。
像做梦一般,十五年来隐秘的奢望,在此刻轰然实现。
任是做梦,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场景。
纵然万箭穿心,纵然血战至死,纵然一只脚已陷入了?地府。
他?拖着这?一身尸体,也?想自私地紧紧抱住她一回,再也?不放手。
心头那一丝狂喜渐渐湮灭下去,顾昔潮摇了?摇头,低声道:
“将?死之人?,不敢误你往生。”
当年在北疆得知她的死讯,那种无力的痛苦和绝望,十年来穿肠彻骨,风霜万重,如梦魇一场。
明媚自由的小娘子不该被困在这?样?的噩梦里,为一个死去的爱人?挂念终生。
他?不忍心。
男人?面?容苍白,带着几分凛冽的凄惶。沈今鸾欺身过去,一下子依偎进他?的胸怀里。
“我时日无多,你不愿成?全我这?个心愿吗?”
“有一天,就做一天的夫妻,有一个时辰,就做一个时辰的夫妻……沈十一,想做顾九的妻子……”
她已经?精疲力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连带着阴风里的花枝没了?依托,也?在缓缓飘落。
一双修长的手朝天张开,握住了?落下来的春山桃枝。
顾昔潮鬓边白发飘扬,手上筋骨微微凸起,腕间的红线轻轻晃动。
濒死之际,他?的身躯其?实早已没了?知觉,以惊人?的力气伸手接过桃枝,高大的身形晃了?一下才稳住。
雨水落在他?泛着青灰的脸庞,血迹斑驳流散,浓睫下清光涌动,空茫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不移。
涣散的双眸里映着这?一枝春山桃,不再跳动的心中热流奔腾。
一手的血腥被雨水洗去,手执桃花枝。一如十五年前那个花树下的少年郎。
“红线相牵,桃花为盟……”
炙热翻涌的情丝隐于郑重端肃的神情之下,顾昔潮抬眸,声音嘶哑:
“当时既说了?要做九日夫妻,少一日,少一个时辰,少一刻,都不算白头到老……”
天穹雷声隆隆,密云涌动,像是打?动了?上苍,终于开始落雨,干净的雨水洗刷地上纷乱的杀伐,流下柔情似水的告白。
顾昔潮从甲胄里取出一根犀角蜡烛。
力战之后,早就断成?两截。因为浸满了?他?的鲜血,通身赤红。
正是一对喜烛。
他?将?这?一对喜烛,置于地上,用火折子点燃着。
风雨交加,烛火摇动,风中摇曳的空洞魂魄再度生出了?血肉之躯。
一袭寡白罗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桃花雨里与他?含笑相望。
顾昔潮端详着她这?一身惨白的衣裳,还觉不够,一把扯下一片染血的衣襟,盖在她头顶,作为红盖头。
沈今鸾视线陷入一片暗红,身子忽然一轻。
他?已将?她打?横抱起,走出了?荆棘丛,在一片空地下才缓缓放下,不舍得地上的血迹弄脏她的衣裳。
细雨迷濛,顾昔潮胸前袒露,满身凝结的血块,断尾的箭矢,撕裂的伤口,身躯僵硬得不受控制。
面?上的温柔却无与伦比。
面?对广阔苍穹,千里魂河,他?攥紧她的手,十指紧扣,一掀衣袍,牵着她并?肩跪下。
天穹处的大雾,那是数万亡魂眼见云州收复,大战胜利,心愿已了?,往忘川奔流而?去。
亡魂之中,尽是当年北疆军的将?士,他?们认识沈家十一娘,看着她长大,纵使游离多年,亦不曾忘记她。
眼见这?对璧人?,千万亡魂纷纷都停了?下来,静静观望见证这?一场喜事。
“天地为媒,亡魂作证。顾昔潮,沈今鸾,今日结为夫妻。”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为夫妻。”
顾九牵着沈十一的手,两头的红线缠绕在一起化作一股,俯首叩拜。
一拜天地。
天地浩大,山河广袤。千山风雪,百里桃花,皆为见证。
二拜高堂。
冥火摇摇,魂河生灭流动,无声道贺。春雨里的昔年故人?亡魂,作为高堂,许了?这?一桩旷世姻缘。
夫妻对拜。
一地雨水,一地血水,赤流成?河,恰似喜绸万缎,红烛千盏。
一人?一鬼,朝着彼此拜下去。
顾九和沈十一终成?夫妻。
烛火熊熊燃烧,欢愉又苦痛地,晃动不止。
顾昔潮俯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轻触她的鼻尖。
在烛火里深深凝视她的笑靥,像那个少年得偿所愿一般,痴痴笑了?一声。
而?后,他?趔趄一步,身躯终是溃散一般,倒进了?她怀里。像是长久紧绷的弓弦,终于松懈下来。
下颚抵在了?她肩头,高挺的鼻尖撞散了?松挽的发髻,气若游丝的鼻息喷洒在她颈后,已感受不到热气。
沈今鸾闭了?闭眼,轻声笑道:
“多少年前,你曾对我说过,想回钱塘,再听潮声。”
她记得,顾昔潮自少时起的心愿,就是回到钱塘,再听一回潮声。
后来,他?因为旧案,因为顾家,一直没能回去。
“从前,我一直想带沈十一回故乡,亲眼看一回钱塘江潮。”
男人?衰弱得吐息沉重,如丝线一般缠绵耳侧:
“来世,还有今后的生生世世,你我回钱塘,看潮信。可好?”
沈今鸾望着他?期许的目光,温柔又热烈。
她酸涩的心头,回响起奔赴刺荆岭救人?前赵羡沉痛的话语:
“贵人?可想好了?。这?般召来千万魂魄,你就去不了?地府轮回了?啊。”
她耗尽了?所有魂魄之力,无法再去往生了?。
她不会再有来世了?。
沈今鸾抬起眼,泪中带笑,最终违心点了?点头,泪水一同落下去:
“嗯,来世,沈十一和顾九,一起看钱塘江潮。”
骗了?他?那么多回,再多骗一回,他?也?不会怪她的罢。
“那我,一定,给你烧一生一世的香火。”
顾昔潮眼睑沉重,睁不开眼,扬唇微微一笑。
他?从未对她食言,最后只这?一次食言,她不会怪他?的罢。
“我为你,烧一生一世的香火……”
他?低语喃喃,声音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气息消散如烟。
沈今鸾抱着他?,一丝不松手,感到环着她的那一双劲臂松开来,无力地倒下去。
明明一刻前还是温热的身体,现在逐渐变得僵硬,冰冷。
方才隆重的拜天地仿佛只是一场梦境。
她和他?的一生一世,也?太过短暂。
天地之间,再没有一丝气息。
唯有落花雨丝,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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