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所?以,元泓早就发现了御赐的金刀为假,认定?你不可能?与南燕有染。”
“不错。”
时?隔十年,她终于一字一句地听到他肯定?的回应。直到这最后一问,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
“所?以,元泓明知道你从未私通南燕,不可能?将你贬来北疆,是……”
“是你自己要来的。”
这一回,顾昔潮没应,只是默认。
过往的滔天巨浪朝着沈今鸾迎头打来,渐渐将她淹没,饶是鬼魂,她差点?跌倒一侧。
一支飞了十年的利箭射中她的眉心,四分五裂。
而今看?来,当初苦心孤诣,所?有针对顾昔潮的谋算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落了空。
她从未想过,她的手下败将顾昔潮竟然是自请调任。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抛弃了京都?的所?有,只身奔赴北疆。
顾家九郎,天子?近臣,大魏战神,这样的一个人,若不是她陷害,究竟是因何要孤身离开繁华地,奔赴这一场死局,困守在万年孤寂的北疆。
她匿在袖口的手微微颤抖,还是忍不住要去?触碰那一处惊心动魄的关窍:
“你,究竟为何离开京都?,来到北疆?”
他别?开目光,不去?看?她,依旧轻描淡写地道: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既输给了娘娘,自愿离开京都?,不成全了娘娘所?愿?”
沈今鸾凝了凝神,克制心浪潮涌,冷静地道:
“你来到北疆,把金刀给了邑都?,和他换了刀做了兄弟,是做请羌人做一件事。”
邑都?曾说过,第一次见到顾昔潮,便是他擅闯羌人为防范外人布下的箭阵。他九死一生?,破了部落的箭阵,浑身是血地来到羌王阿密当面前,请羌人相助。
能?让顾昔潮将最心爱的金刀相赠羌人,甚至让他不惜性命的,是哪一件事?
更大的错愕擒住了她,沈今鸾垂着头死死盯着面前的金刀,看?得久了,眼神酸胀,那刻骨铭心的金色便模糊成了一片。
深夜散开来的雪风里,她抬头望着他,艰涩而又肯定?地道:
“你是在找尸骨。你大哥的尸骨,还有……我?父兄的尸骨。”
这一句,似乎触及了他和她心底最深最沉最不可语人的奥秘。
那奥秘像是一座不见底的深渊,光是看?它一眼,便足以将人溺毙在深渊里的黑暗之中。
顾昔潮没有否认,只在一步之外静静地凝望着她,沉重的肩头似是被风吹动,微微松了些许。
他眉间?轻蹙,垂下的眼眸像是春日里深深的湖水,不见波澜,却有暗涌纷纷:
“我?说过,我?始终坚信北疆军忠诚不二,也从不认为我?大哥会?背叛北疆军。我?,只想找到真相。”
沈今鸾浑身发抖,缥缈的魂魄像是在水中沉浮,酸楚和感佩交织成的复杂情绪,似要将她溺死。
邑都?说过的话,朝中的传闻,一片一片不经意的细节,拼凑起了顾昔潮远赴北疆的后半生?。
十年北疆并无战乱,而她亲眼所?见他满身是伤,只因一次一次不顾惜性命,闯进羌人部落,甚至潜入云州,只为找到一个遥不可及的可能?。
这天地间?,竟然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半生?都?在为那件旧事耗尽心力,宁肯背负莫须有的恶名,只为葬一片忠骨,寻一个真相。
于是,她在这尸山血海的天地间?,千秋万载的青史里,不再是孤身一人。
叛将和妖后,故友和仇敌,一人和一鬼,身份、立场,全然相对,却为同?一件事,穷尽了所?有可能?。
沈今鸾呆立原地,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一遍一遍地摇着头,喃喃道:
“不可能?……元泓怎会?许你如此任意妄为?……”
元泓登基以来,对当年北疆惨败一事讳莫如深,根本不允任何人提及,连她私下找寻父兄尸骨都?险阻重重,他又如何会?任由顾昔潮好好的大将军不做,一意孤行去?北疆找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双眼,望着沉默的顾昔潮,心神激荡。
先帝殡天前念念不忘的,元泓这一世励精图治穷尽心力想要达成的……
“陛下不知我?是为了那桩旧案,”顾昔潮开口,说出了她不敢出口的答案,“我?来北疆,是为了云州。”
“离开京都?前,我?已?向陛下立下生?死状,我?欲为大魏夺回云州。”
云州,唯有云州,是大魏人深埋在体肤之下的伤痛,只要挑开结痂的溃痈,还能?看?到肆意横流的脓血。
这同?样戳中了沈今鸾的痛处。当年她的父兄就是战败惨死在云州,云州为敌军所?夺,她幼时?在云州的玩伴不知是否存活,还是已?被北狄人奴役得没有人样。
云州,早已?成了大魏人的烂疮,不可触碰,一触便是非死即伤。
十年巨变,物是人非,眼前这个男人,十年来竟然还在妄想根治这一块烂疮。
不知是天真的坚定?,还是愚蠢的执念。
她也同?样被刺痛了。
自北疆再逢,顾昔潮的颓败与沉郁,他的坚守与固执,早已?是她所?看?不透的了。
“愚不可及!顾大将军还以为自己是昔日战神么?自从云州落入敌手,北狄重兵把守。光是去?到云州便已?难若登天,你,凭什么夺回云州?”
沈今鸾定?下神,冷冷地斥道。
顾昔潮神色平淡,一绺白发在夜风中飘动:
“事在人为。纵使十年不成,二十年无果,三十年或许终有一丝转机。只要我?还活着一日,我?便等。人生?百年,我?等得起。”
“有生?之年,积毁销骨,千载骂名,万罪加身,在我?一人。”
眼前男人的白发模糊起来,旧氅衣也在视线里变得斑驳,好像又成了当年意气风发,豪气万丈的顾家九郎。
昔年锦衣公子?,困守北疆十年,等到青丝生?了白发,还在等那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沈今鸾觉得可笑。
可她却笑不出来,甚至眼眶酸得发胀。
十五年间?所?有千丝万缕的细节终于全部串联在一起,她死死看?着他,问道:
“所?以,为了云州,你一早就打算离开京都?,来到北疆了。”
顾昔潮沉默。她知道,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她心头颤抖,忍不住问道:
“所?以,你明明身负先帝御赐婚书?,最后也不曾娶得那位心上人,也就是这个缘故?”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月色凄白,顾昔潮目光低垂,凝视着那一角透白的衣裙掠过眼底。
最后,只平淡地道:
“她不会?嫁我?。”
一旦出了京都?,顾家九郎不再是天之骄子?,他身负昔年秘事,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因此那位高门贵女拒婚,不愿跟他来到北疆,与他同?甘共苦,也是情理之中。
以他心高气傲的为人,定?是一早言明在先,之后自然也不会?强求别?人。
所?以他,那么多年来都?不曾娶妻,孑然一身。
为了十五年前的旧案,为了不见踪迹的尸骨,他一意孤行,甘愿背弃所?有。
沈今鸾咬了咬唇,从深陷的恍惑之中回过神来,忽然明白,为何元泓竟然由着顾昔潮如此出格。
元泓帝王心术,真是一场好谋算。
暗地里放任了顾昔潮去?往北疆,蛰伏十年二十年夺回云州。若是成了,公之于众,便是帝王明君,一朝功业,千秋传颂。
若是不成,世人只会?怪在顾昔潮一人头上,史笔如刀,骂他自不量力。
这一场谋算,事关北疆,便是事关她沈氏,而她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年。
沈今鸾愤然难耐,忍不住出口道:
“这一切,为何从来不告诉我??”
见顾昔潮无言,她既是酸涩又是愤慨,提高了声量,字字质问道:
“你和我?一样,明明都?在做同?一件事。你,为何从不告诉我??”
“你从来知道我?有多在意这件事,你却从来不说!”
“有何意义?”顾昔潮看?着她,唇角一动,冷声道,“你视我?仇深似海,从无信任,告诉你,不过平添疑心。”
不过阿伊勃的一句“三具尸骨”,他和她又互相算计了一场,难以真心相交。经年累月的仇恨,如何轻易释怀?
下一句,顾昔潮声音更沉,像是从喉底发出:
“而我?,在北疆十年一无所?获,就算如实相告又能?如何?让你空欢喜一场,好让你更恨一些么?”
无人愿意旧事重提,扒开血淋淋的伤口。
十年沧海桑田。顾昔潮的一切都?历经大变。
他与羌人的关系,他在北疆的布局,他大变的境遇,他隐秘的心上人。他的所?有计划,过去?将来,从来不会?向她和盘托出。
沈卿鸾神色端严起来:
“顾昔潮,我?知你秘密太多,也不奢求你事事坦诚。但是,依你我?之约,凡有关我?父兄之事,今后无论何事都?要一五一十地告之于我?。”
顾昔潮转过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浓黑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来。
不要粉饰太平的谎言,只要鲜血淋漓的真相。她还是她,好像还是很久很久以前。
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她,无不嘲弄地道:
“你从未信过我?。你我?之约,还如何作数?”
沈今鸾拂袖道:
“我?说过,你我?之约,作不作数,由不得你。我?一日未说终止,便一日要践行。”
“顾大将军一言九鼎,不会?要对我?食言罢?”
顾昔潮微微一怔,唇角扬起,低头笑了笑。再抬眸时?,他目中恢复了冷肃自持:
“我?也说过,你我?约定?既然照旧,你也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你这次又有什么规矩?”
沈今鸾没好气地道。
她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以为他要有提什么条件,转身望去?,却见他取出了火折子?,又将案上的烛台点?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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