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琼
第065章
云挽愣怔着, 一时未能做出反应,不知已有多久,她再未与沈鹤之这般亲近过。
他的怀抱, 他的臂膀, 他的气息......一切都是那般熟悉,熟悉得让她生不出丝毫抵抗之意, 但那从他嘴中吐出的称呼又是那般陌生, 陌生到将她从那份神思不属中拉回, 令她重新?变得清醒。
她下意识后仰, 想从他怀中挣出, 可那揽住她的臂膀却?在察觉到她的意图后, 骤然收紧,禁锢住了她的所有动作。
云挽不得不再次抬眸看?向他, 那双漆黑的眼眸亦紧盯着她, 似是掩着某种强烈波动的情绪,又仿佛是在固执地逼迫着她回答着什么。
她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更不懂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天魔残魂是冲厄骨而来,”她最终还是解释道,“绝不能让厄骨落入它?手中。”
那天魔残魂生出的意识狡猾异常, 落入此地后,它?的力量就一直在被削弱,所以它?才会孤注一掷地对沈鹤之出手,妄图拼着最后的机会, 得到那段被封存于沈鹤之身体?中的厄骨。
若有了厄骨相助,它?必定?可以逆风翻盘。
沈鹤之没说话?, 却?也同样?没松开困住她的力道。
“放开我......”云挽不得不蹙眉提醒他。
就在她以为沈鹤之还要与她僵持时,那揽在她腰上的胳膊竟一下子放开了。
她连忙后退几步, 有些茫然。
谢绮眉已快步走了上来,满脸紧张之色地问?道:“没人受伤吧?”
沈鹤之摇头:“无碍。”
云挽再次向他看?去,却?发现他的视线已不再停留在她身上。
谢玉舟也凑了过来,谢绮眉便指责他:“怎么做事还这般不稳重?”
这话?不知怎地刺激到了谢玉舟,他恼道:“就你做事稳重!让这天魔残魂逃了出来!”
末了他又叫嚣道:“不要总将我当个孩子,我已经不小了!”
谢绮眉眉头一挑,上下打量了谢玉舟一眼,哼笑道:“你看?着不就是个孩子吗?”
谢玉舟因修炼上的问?题,外貌始终维持在少年时期的模样?,谢绮眉这番嘲讽便正?好踩在了他的痛点上,谢玉舟气得差点就准备拔剑了,好在扶向柔及时挡在了两人面前。
他掏出莲木匣,又伸手接过谢玉舟手上的封魔链,脸上挂着和事佬的标准微笑:“当务之急是赶紧将这东西关押起?来,免得它?再闹出些乱子来。”
云挽目光闪烁着,她倒是第一次见谢玉舟这副模样?,在谢绮眉面前,他竟真有种意气用?事的少年气。
谢绮眉却?在这时搂过了云挽的肩,笑盈盈地道:“咱们走,别理他,一个小屁孩还好意思叫。”
“谢绮ω*眉!”谢玉舟气得跺脚,“叫谁小屁孩呢!我警告你!别在我未婚妻面前说我坏话?!”
经他这般提醒,云挽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如今可还顶着“谢玉舟未婚妻”的身份,若不是天魔残魂的意外,她现在已与他举行结契大典,成为真正?的道侣了。
而身旁揽着她的女子,又是谢玉舟的姐姐......
云挽的眼神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她扭头看?向谢绮眉,就见她眼底的笑意愈浓。
她虽与谢玉舟争吵,但云挽却?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其实很不错,她忍不住又扭头向身后的少年看?去,目光却?不自?觉触及到了那站在少年身旁之人。
他很安静,安静到并未被这吵闹的氛围感染分毫,沉寂得格格不入,几乎令人觉得阴郁。
但云挽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瞬,就迅速移开了。
她一路跟着谢绮眉向不远处的凉亭走去,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走至阴影之下后,谢绮眉停下脚步,收起?了唇角的笑意,转而极认真地看?向了云挽。
“谢前辈......要与我说什么?”
谢绮眉摸着下巴,神情极为凝重,云挽也跟着紧张了起?来,随后她就听她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该叫我什么......”
“啊?”
谢绮眉露出苦恼之色:“按理来说,你爹是跟我与阿扶拜过把子的,我们都称他一声‘祝兄’,你该唤我‘姑姑’的......可你如今又要与我那个废物弟弟结为道侣了,你又该与他一般将我换作‘阿姐’......”
云挽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自?己该将重点放在谢绮眉竟将扶向柔这位药仙宫宫主?叫成了“阿扶”,还是该吃惊于她居然说谢玉舟是废物。
“称呼之事......还是依照我父亲的辈分来吧......”云挽实在不大好意思叫谢绮眉阿姐,更何况她虽说已决定与谢玉舟结为道侣了,却?因眼下这场意外,有些进入不了状态。
“这样?也好,”谢绮眉点了点头,她看?着云挽,像是在思索什么,好半天才突然问?道,“你当真喜欢谢玉舟吗?”
云挽被她问?得心头一跳,但随后她便点头道:“小师叔待我极好,我是喜欢他的。”
谁知她这话?出口后,谢绮眉却叹了口气:“谢玉舟从前的事,估计你也不知道,他向来不愿同旁人提及。”
她道:“星机楼与太虚剑川的祖上,其实一直都颇有渊源,我们星机楼向来是家传宗门,门内弟子又喜欢与太虚剑川的剑修结为道侣,门内便有许多在剑道上天赋颇高之人......”
谢绮眉顿了一下,又道:“你那把碎掉的忘悲剑的主?人,净水剑君,溯其根源,其实也是出自?星机楼。”
云挽有些吃惊,随后谢绮眉便又道:“上任星机宫宫主?是我与谢玉舟的母亲,只不过谢玉舟不知是遗传了那位先祖的血脉,自?小便有着极高的剑道天赋,可星机宫奉天论道,修的乃是占星问?吉之术,他在此道上......毫无天赋可言......”
“从前他还在星机宫时,便总被人拿来与我比较,他因此养出了一副争强好斗的性子,后来入了太虚剑川,也算是选对了他的道,却?又处处被沈鹤之压一头,那时他年纪轻,我们便也没同他说过沈鹤之身上的厄骨之事,他因此心性出了些问?题,这才在修炼上出了岔子,致使容貌始终停留在了少年时期......”
有关于谢玉舟的事,云挽是听说过的,但她却?也是第一次听人如此详细地讲述这些前因后果。
谢绮眉有些无奈:“好在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算长歪,只不过我从前其实为他算过一卦的......”
她说到此处,迟疑地看?了云挽一眼,才继续道:“他命中本是没有道侣的,是注定?孤寡一生之人,唯剑道一途是他至高的追求,所以我亦没想到,再次见到他时,他竟要与你结为道侣了......”
云挽听得有些发懵,她想,谢绮眉算的卦应当是没错的,她和小师叔本也算不得是正?经的有情人,即使结为了道侣,她也称不上是他命中注定?的情缘良配,可这些话?,她自?是不可能与谢绮眉说明的。
面前的女子却?问?道:“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将你的生辰八字说给我听听,我再为你卜上一卦,也好测算一下你二人未来的凶吉。”
云挽一时有些犹豫,但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最后便依言将自?己的八字说了出来。
谢绮眉很快手掌一翻,竟凭空取出了几枚玲珑棋子,那些棋子晶莹剔透,在她指尖灵光流转,隐隐散发着一种很异样?的神秘气息。
星机宫奉天而行,占星卜卦,测算凶吉,都说星机宫宫主?一卦难求,云挽其实也很好奇她会算出些什么来。
灵气四溢,网格状的棋盘凭空而生,瞬间就将云挽包裹在内,周围的场景也骤然变幻,云挽有些惊异地四下看?去,却?再看?不见飞泠涧的山水,只能望向深邃无涯的星空。
一枚枚棋子落于棋盘之上,串联成线,隐隐与不同的星宿向呼应。
云挽瞪大眼睛看?着,但那奇异的场景又很快烟消云散,再回过神时,她仍站在那座凉亭之中,仿佛刚刚所见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她抬眸看?向谢绮眉,谢绮眉却?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她像是在思量着如何开口,好半天才道:“其实当年我和阿扶与你父亲还做了许多事,只是有些计划刚刚初步成型,还未来得及实现,你父亲又意外身亡,我们便以为计划失败了。”
“什么?”
云挽不知道谢绮眉想说些什么,她却?又换了个话?题:“我留在藏灵峰的手稿你看?过了是吧?”
云挽点了点头,眼底也出现了些许迷茫之色,她总觉得谢绮眉似是看?出了什么,但她又好像不愿与她说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两道剑阵,我并不会用?。”
“你现在不会用?是很正?常的,”谢绮眉道,“斩魔阵和换命阵是要配合着眠雪十六剑才能施展而出的。”
云挽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谢绮眉也向她解释了起?来:“斩魔阵最早是被玄微剑尊施展而出的,只是我们都不知晓他为何能创出那样?的招式,连他本人都不甚明白。”
“后来玄微剑尊在斩杀天魔后身陨,你父亲苦心研究斩魔阵,又从中悟出了换命阵,可剑阵图虽能被清晰地刻画而出,但不论是谁都无法如最初的玄微剑尊那般,将这唯二能消除魔气的剑招斩出......”
谢绮眉道:“再后来,你父亲在我的帮助下,向天借运,创出了眠雪十六剑,这套剑法,说是十六剑,却?预留出了第十七和十八招的空白,这两招,便是为斩魔阵和换命阵做的准备......”
云挽有些吃惊,她就听谢绮眉又道:“那段时间,太虚剑川几乎所有有名?有姓的剑修都开始修炼这套剑法,每个人都会根据自?身的功法甚至是经历心性悟出独属于自?己的最后两招,其中有将这套剑法悟至极境之人,也有将其使成三?流剑法之人,可无一人成功学会斩魔阵和换命阵,包括被我们寄予厚望、继承了玄微剑尊本命剑的沈鹤之......”
“那......要如何才能习得斩魔阵和换命阵?”
“不知道,或许是强烈的斩魔愿望,又或许是别的什么,”谢绮眉摇头,“若是我们知道的话?,早便培养出一大批能斩魔的命定?之人了。”
“斩魔阵与换命阵,皆会使施展之人流尽全?身精血而亡,但我曾细细研究过其中的天道因果,这种奉献自?己式的消耗,其实只是因施剑招之人只有一个,为了达到应有的威力,便只能透支自?身性命,若习得剑招之人足够多,理论上来讲,是能做到兵不血刃的......”
云挽从未听人说过这些,或许是因为这些计划来自?她父亲,她父亲身亡后,这些理论研究自?也随之停滞不前。
只是,云挽有些想不明白,谢绮眉原本是在为她卜卦算命,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些。
她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于是主?动问?道:“姑姑是想让我去悟那至关重要的两招吗?”
“不知道,”谢绮眉却?难得露出茫然之色,“若只有你一人悟出,我们难不成要看?着你为了斩魔而燃烧自?己的性命吗?更何况这两式剑招又不是轻易便能悟出的......”
云挽却?想起?了那时在浮玉林时,面对被魔气污染的崔檀昭,她所产生的那份异样?的感受。
她想,也许她真能做到呢......
可是就像谢绮眉说的那样?,难道她真的要牺牲自?己去斩魔吗?她真的有那个勇气吗?这么做......又是否值得呢?
她突然又想到了沈鹤之,想到了他身上的厄骨,从前她曾产生过强烈的想要消除厄骨的念头,可后来,她又觉得这样?的念头是那样?的可笑。
更何况厄骨暂时并无异动,她又为何要为之燃烧自?己的性命呢?
云挽思绪纷乱间,不怎的,竟又忆起?了当初在觐仙镜中所见的画面,她忍不住便又想,若是有一日,沈鹤之当真堕了魔,她又是否会做出那个选择......
她不知道,她说不清楚,前路好似铺着一层浓雾,令她什么也看?不明晰。
谢绮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放缓了下来:“先不想这些了,即使你父亲已身陨,我们也从未停止过与天魔的对抗,相比于二十余年前,我们所知晓的信息和掌握的能力也更多了,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寻到更好的斩魔之法,真正?将厄骨和天魔残魂除去。”
谢绮眉最终也没有讲明她到底在为她卜卦时都看?到了些什么,云挽也没有追问?。
她默了默,主?动转开了话?题,提及了另一件事。
“有个东西,想请姑姑帮我看?看?。”
她说着就抬起?了手,五指张开,露出了掌心的那颗痣,而一枚荧蓝色的蝴蝶也随之从中飞出,围绕着两人盘旋了一圈,又落在了云挽的指尖。
谢绮眉立时瞪大了眼睛:“移情蛊?”
她认得此物,云挽在讲述崔檀昭与天魔残魂的交易时也提到过这东西,只是她隐去了移情蛊已认她为主?的细节,如今既单独和谢绮眉相处,她自?是要问?问?该如何处置此物的。
谢绮眉的神情变得很凝重:“移情蛊来自?归墟魔域,不是什么好东西,它?的效用?看?似逆天,却?是来自?于因果之力,会刻意篡改他人命定?红鸾。”
“天道向来讲究公平公正?,你以此种手段窃取而来之物,始终不属于你,最终必是会百倍奉还的,所以你切莫随意使用?。”
这话?并不陌生,天魔残魂在将移情蛊交给崔檀昭时,也说过类似的。
云挽轻声道:“我不会用?的。”
靠欺骗而来的情感,又有什么意义?呢?
“至于这枚移情蛊该如何处置......”谢绮眉也伸出手指,轻触上了那枚蛊蝶。
荧蓝色的翅膀轻扇动,像一颗跳动的心脏,那仿佛拥有生命的蝴蝶竟徒自?落入了谢绮眉的手掌中。
她微微蹙眉,可看?着看?着,她的眼神却?变得极为古怪异样?。
“此物......并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谢绮眉慢吞吞地道,“它?本便是从因果中而来,是旁人亏欠你的一颗心,理应由?你来处置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