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多令
颜喜悦刚刚说脑子有病时一脸严肃,且是悄悄贴着他的耳朵说的,不似在开玩笑,萧淮时听到武宋的回答后脑筋一转,团到这个病是她的小秘密,只与他说过,如此,他得帮她保守住。
“没怎么。”萧淮时沉吟片刻,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因为我舅舅说,如果孩儿身材矮小,可能是因为脑子有病,啊,不是在骂人,我舅舅不是这样说的。我看喜悦身材小小的,所以……有些掉礼了,武娘子不要介意。”
“刘公子吗?”武宋毫无愠色,抬手摸上萧淮时的头,“我知道他的为人,没关系,我不介意。喜悦她脑子没病,但是身子有病,所以身材短小,你不嫌弃她,也不怕染了病气,专门来看她,我要谢谢你。”
从没被人摸过头的萧淮时在武宋的眼皮子底下红了脸。
他以前不懂,为什么小狗小猫喜欢被摸头,今日他懂了,原来被摸头的时候身子是暖暖的。
……
萧淮时走后,颜九儒一手拿着老虎灯,一手翻着书,十分焦虑。
他没有做过灯笼,不知从何下手。
时辰还早,日头高挂在头顶,武宋将猫食铺到天井下晾晒。
猫食一铺,一股浓厚的肉香在天井下飘散开来,猫儿狗儿眼馋馋,为了一口好吃的,围在武宋的脚边低低扯娇叫唤。
在扯娇时,它们的声音软绵绵,一旦对上湿漉漉的眼,武宋便难以抗拒了,当即给它们装了一大盆解馋。
它们解馋了,就轮到颜九儒眼馋了,他不仅眼馋,还心生妒忌,凭什么小狗小猫叫一声就能大饱口福,而他只能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偷吃呢。
越想越是有气,颜九儒翻书的声音沙沙作响,眼里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武宋一直用余光观察颜九儒的情绪变化,从焦虑转到愤闷,只过了一个呼吸,她忽然想笑,笑着笑着,忽然有了想法,她用平日里吃饭的碗装了一碗猫食送过去。
眼前多了一碗心心念念的猫食,颜九儒眉头一展,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武宋用柔和的声音说:“夫君是不是想试一下味道?我瞧你有点眼馋……”
第71章 柒拾壹·身份败露虎不知 反逞威风守猫食
妻子拿着一碗吃食送到夫君面前问要不要尝试一下味道,这本是一件寻常温馨之事,但若送来的吃食是给猫儿吃的,那就是一件怪事了。
“我、我我我……”一个“我”字在唇舌间徘徊了大半日,就是吐不出下一个字,颜九儒提心在口,啪的一下合上书本,“我不试的。”
他脸上露出的那一点惊慌之色,武宋看了个碧波清爽,和做错事的猫儿被发现后的反应一般无二,强装镇定,但那双眼睛看也不敢看人,只管管着远处。
她神色自若,尖松松的指尖,拈葡萄似的,拈起一颗猫食送到他嘴边:“我刚刚瞧你眼睛都瞪直了,还以为你爱吃这东西。”
所爱之物送到了嘴边,但要装作厌恶,这可急坏了颜九儒,他动了动正在发热的耳朵,抿起嘴,故作恼怒,声音倏尔拔高了几分:“我又不是猫儿,为、为什么会爱吃?今日娘子的言语举动,真是有些乖常了呵、呵、呵。”
三个呵笑似珍珠落地,一顿一顿的,不大悦耳。
话毕,颜九儒急攘攘拍桌而起,他身高九尺,身材孟浪,忽然站起来,就像是破土而出高山,势难挡也。
头顶上一大片阴影投下来,武宋起初心里紧张了一会儿,脖颈也凉嗖嗖的,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一头觊觎她颈血的恶虎。
她屏住呼吸抬起头,一道目光从下颌处往上移动,最后落到颜九儒的耳朵上久久不动。
那是一道怪异的,又惊讶的目光,看久了,武宋心里的害怕很快就烟消云散。
眼前不过是一只毛茸茸的虎耳冒出来了还不知情的傻老虎,没什么好害怕的。
“你这么凶做甚?我乖常,你倒是性大,我当初怎的眼瞎没发现。”武宋合着泛红的眼皮打悲,“一言不投,就要和我相嚷了?那之后是不是要动手将我攮?让我血忽淋漓倒地上?你今日忒煞!当初说着对我好,原来是在信口说谎。”
对颜九儒而言,投到身上的目光像一根羽毛,不停地轻柔扫掠着耳肉,让一双耳朵好痒也,像是被看光了肉身,本是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憋得通红,怒完以后他的心里后悔不已,作为丈夫,怎的能掉声对娘子说话呢?
风流君子像个泼夫让人厌恶了,他赶忙坐下来,好让自己的身形矮一些。
“娘子别生气,我不是有意说这么大声的,没、没想和娘子相嚷,我、我又怎敢攮娘子,是我不好。”颜九儒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卑微一些,偷了腔说话,眼睛里也蒙了一层水雾,而变成了虎耳的耳朵也向后贴去,是一副怯怯乔乔的模样,着了武宋的道儿了。
“我没生气,是你大惊小怪在先,吓着了我。”武宋见了那模样,紧咬牙关忍住笑,好生好气地来了一句,回完话后却实在忍不住想笑了,她把手里的那颗猫食送到嘴边去,利用手指挡住嘴角旁的笑痕,“其实我也常吃猫食试味道,用着好肉鲜菜做的猫食,干净着呢,就当零嘴了。”
说完,不等颜九儒做声,她抬手摸狗似的去摸他的头,指尖有意无意,去触蹭圆圆的耳朵。
虎耳内层是白绒毛,外边则是黑毛,黑毛上还有墨点状的白斑。
耳朵的厚度恰好,摸起来像蒸熟的面团,武宋指尖发痒,起了掐一掐虎耳的心思,但掐了虎耳后颜九儒就该知道自己身份败露了,她倒是有着坏心思,想看看他日后怎么伪装自个儿。
“那、那我也试一下吧。”颜九儒经不住猫食的诱惑,也以为自己没有败露,迫不及待抓了一把猫食往嘴里送。
咀嚼个两三回,那猫食就咽进肚子里去。
味道极鲜,猫食嚼烂后的浓郁的肉香在口内释放开来,颜九儒忍不住一把接一把往嘴里送,抓到第四把时不小心被唾沫呛了喉咙,他猛咳一声。
“你慢些吃。”武宋格格发笑。
笑声让颜九儒清醒过来,他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猫食,解释:“娘子的厨艺当真妙,连猫食都做得脆脆香香的,比街上货郎卖的零嘴还要好,这世道上的猫儿当真是命好。”
“阿九的命最好了。”面对颜九儒滔滔不绝的赞词,武宋眼角上的勾出的春痕加深了许多,若他知道自己顶着两只老虎耳朵和她周旋,不知会不会惊得把那条尾巴给露出来摇动呢。
虎尾巴的手感应当也不错。
或许是早有准备,面对睡在枕边的夫君是一只顺拐,爱被拍屁股,爱吃猫食的老虎,武宋处之泰然。
“我不是孩儿了,娘、娘子别摸头。”即使身心受用,但颜九儒拘耻拘廉,偏转了脖颈,躲开了武宋的手掌。
“好吧。”武宋肩膀一耸,收回手,“猫食你就帮我看着,别被什么玩意儿来偷吃了,今次的猫食都有主,少个三斤倒是无所谓了,但若是少了三斤以上,我就当是阿九偷吃的。”
闻言,颜九儒在心里头琢磨,这是不是说可以自己可以偷吃个三斤?他想应当是这个意思。
琢磨“少个三斤”的字眼,他开始琢磨下一句话,少了三斤以上就会被追究,所以得好好控制一下欲望,管住嘴巴。
琢磨完,颜九儒豁然开朗,眉眼的喜色似吸收了晴光那样灿烂,只是灿烂一会儿后,就如同阴云罩了面。
“呵呵。”颜九儒眼神恍惚,嘴里在抵死瞒生,“笑、笑话,我怎么可能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娘子放心,猫食一斤也不会少,少了,我、我日后吃素不吃肉。”
“阿九这般说,让我安心了不少,那就麻烦阿九费些精神替我好好看着了,我去看看喜悦。”武宋摸着鬓边去了颜喜悦的房内。
颜九儒望着武宋离去,直挺挺的躯壳儿,随着背影渐小,慢慢弯曲了下来。
其实话说出口后他的肠子就青了,那一刻里逞什么威风,说什么一斤也不能少,这下好了,偷吃不成,还要遭受折磨,好在碗里还剩下一些,当成瓜仁那样一颗一颗吃,也能吃个半天。
他的腔子里长气短气交替着出,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碗里所剩无几的猫食倒进荷包里储存。
第72章 柒拾贰·他应是好色之徒 有人前来买宝籍
猫食形状小,颜九儒再怎么小心翼翼地装也掉出了几颗。
掉在桌上和地上的猫食,他一点不嫌,拈起来呼呼吹走上头的灰,然后装好,一颗也不能浪费了。
腮旁的两只耳朵始终是热乎乎的,颜九儒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当务之急是要把老虎灯给补好,要不然那小姑娘嘴巴一抿,眼泪掉下,他愧疚复生,饭也别想好好吃了。
颜九儒聚精会神,努力翻阅书籍,可书中那些勾勾又丢丢丢字在眼睛里一个个的成了鬼画符,如何都看不下去,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吃到猫食。
他刚刚说的是不丢一斤,而不是说一颗也不丢,也就是说能偷吃个半斤加九两,所以这一次偷猫食的时候得拿个秤子去称量,偷不到一斤就不算偷吃了。
“我当真是聪慧也。”颜九儒打好了算盘,对着一本书痴痴笑了几声,自夸的同时,不忘夸赞武宋和颜喜悦,“我虽然是个顺拐,但这世上除了娘子和喜悦就没有十全十美之人了。”
武宋没有听到颜九儒对自己的夸奖,在进颜喜悦的屋里前只听到几声断断续续,声音略闷沉的笑声。
蠢虎为夫,不知是福是祸,武宋摇摇头,无奈一笑。
颜喜悦嗜睡,这一觉睡到了日矬西,睡容恬静,四肢动也不动一下。
武宋在一旁陪伴着,忽然想第一次遇见颜九儒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应当还不能变成人吧?要不然不会奄奄一息躺在冰天雪地里等着眼光落地。
缘分奇妙,原来小时候就与他有交集了。
武宋皱了黛眉,仔仔细细回忆往事,他一直记着她的,这些年他勤于悦色,待她的态度格外温柔,也怪不得四处做短工讨生活的时候,一旦遇到麻烦他都能及时出现。
所以这就叫虎的报恩?
虎的报恩是娶她为妻?
娶妻不是另一种方式的捕猎罢了,武宋想着,眉头皱的更厉害,总觉得自己是落入他的彀中,在不知情下一步一步成为他的盘中餐,什么谦谦温良之郎君,分明是好色之徒!这老虎精也忒能装了。
武宋气恼起来,暗地里把人骂。
晚间,武宋和颜九儒照常吃水饭,颜喜悦胃口不大好,午膳吃得油腻,舌头涩涩的,是见荤腥欲呕,又不欲吃酸,只思甜味,武宋便给她熬了碗鸡蛋桂花糖粥,顺便做了些炒米欢团。
吃了药又休息之后,颜喜悦仍旧不能自由动弹,八下里难受,躺在榻里哼哼唧唧,偷着腔说不舒服,武宋带她湿湿过后,颜九儒就抱起她去外头摆洒,顺道晒晒将尽的余晖。
“爹爹。”从头到脚都被包裹住的颜喜悦眼前一片黑暗,她嗡声道,“我眼睛瞎了。”
“啊?怎、怎么瞎了?”
“因为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正享受余晖洒面带来的温暖的颜九儒,闻言双脚抖三抖,连忙低头看怀中人,原来是他心思不细,小姑娘的脸被帽子盖着了也没有发现。
“哎呀,是爹爹疏忽了。”颜九儒双手抱着颜喜悦,下意识想用嘴去咬虎头帽,头才低下一点,他登时回了神。
他现在可是人啊,于是单手抱着颜喜悦,腾出一只手将虎头帽往上提了提。
重见光明,颜喜悦也不和爹爹计较了,半眯着眼睛负日。
颜九儒带她去河边摆洒了一会儿,途中遇到个男人,来询问武宋的底脚:“武娘子家在何处?”
“我是她的夫君。”颜九儒上上下下打量着来人,三十五上下,穿着破旧的仆役之服,乡音浓厚,听着像是关中人。
三十五上下,长着一张七高八低的孤拐脸,腮都往里边缩了,有些垃圾相,他的身上还有许多味道,颜九儒心中警铃大作,把颜喜悦往怀里抱。
“诶,那恰好,我是南市里卖猫食的,开着一家叫祝大仙猫儿食用铺,我姓祝,名牛。”祝牛一听面前男人的身份,露出一口焦牙自报了身份和名字。
“你找我娘子有何事情?”在南市里卖猫食的几家铺子里,武宋的生意最好,这难免会让同行眼红,得知来人的身份,颜九儒心中的戒备没有放下一点。
祝牛仍是笑着,但这一回他是对着颜喜悦笑:“这事儿得要武娘子在场才好说。”
颜喜悦动不得,只能转着眼睛去打量人,忽的对上一个假惺惺的笑容,她的后背一阵发凉。颜九儒自也看到了他惺惺作态的笑容,别有肺肠之人笑起来让人寒栗乱生,他当即板了面孔,一口回绝:“天色不早了,我家娘子今日劳累,先是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说完,抱着颜喜悦要走。
祝牛一个箭步冲上前,遮了颜九儒的路:“诶,我都到这儿来了,就说几句话。既然武娘子休息了,那我便和你先说罢。”
他身上有一股酒味,混杂着其他味道,十分不好闻,颜九儒后退了一步,面孔依旧冷冷:“说吧。”
祝牛不在意颜九儒冷淡的态度,他先把眼睛往颜喜悦身上瞧了又瞧,似在确定着什么,瞧完了他打扫喉咙,试探问一句:“您家茶茶是不是病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颜九儒实在不想和他过多交谈,十分不耐烦,脆快回一句。
这句话回完,祝牛低头酝酿了好一会儿:“我听说武娘子想带茶茶去大都看病,只是手头没有闲钱,一拖再拖。我这儿有一计,可让武娘子白得八十两。”
他说八十两时声音折了几分,怕颜九儒听不清似的,还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八”。
天下没有掉馅饼之事,何况是掉八十两呢。
颜九儒听了脸色不变,但眼里放出的寒意叫人胆战。
祝牛见不是话头,赶忙摆手解释:“别误会,我说白得八十两是说的好听一些,其实不是白得,就是要武娘子拿点家传之宝来换。武娘子的爹爹不是留了一本宝籍?里头有做猫食的配方,我是想出八十两,不,我出一百两,买下这个配方,但有一个母儿,日后武娘子不能再用这个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