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虎呜呜 第32章

作者:糖多令 标签: 玄幻仙侠

第73章 柒拾叁·武娘子欲卖配方 颜茶茶离家出走

  卖一世的猫食或许都挣不来这一百两,况且在这种时候拿到一百两,无疑是雪中送碳。

  颜九儒不似刚刚那样冷脸待人了,他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事儿得问我娘子,再说吧。”

  祝牛见他脸色缓下,晓得有戏,笑着说过几日再来。

  如若有了这一百两,明日就能去大都找回回医了,武宋会不会答应祝牛的母儿,颜九儒不敢十分肯定地说出一个答案。

  如果那个配方是他的,他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卖掉,可那个配方,是她爹爹的遗物。

  颜九儒思绪飘远之际,颜喜悦喊了他一声爹爹。

  “是不是冷了?”交谈几句而已,天就黑了半边,只剩下山头有一片霞光,夜风吹得嘴唇干裂紧绷,颜九儒扯了扯颜喜悦头上的帽子,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爹爹。”祝牛的话颜喜悦听得半懂,只是懂一点,眼眶便不由一红,“我、我有银子去大都治病的,不要让阿娘卖掉配方,等我病好了以后,还能赚很多很多的。”

  “哇,那喜悦好厉害。”颜喜悦就算真的有银子,也不过是几文几钱,颜九儒回道,“这件事喜悦先不和阿娘说好不好?”

  “好。”颜喜悦正也有隐瞒此事之意,“爹爹,我是不是很麻烦?用话本里的话来说,我就是一个扫把精,如果我没有疾病就好了,对不起……”

  “怎么说对不起了?”颜九儒摇头笑道,“喜悦,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愿意有疾病,就算你百病缠身,命直不好也没有任何错,错的是爹爹,没有本领本事让你和阿娘过上好日子,错的是没准备好就将你带来这个世上,还把你抛弃的那个男人……”

  最后一句话,颜九儒的声音细若蚊蝇,加之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颜喜悦并没有听清楚。

  不愿让她多想有的没得,颜九儒把话题转了去,说起一些话本里的趣事拂绰她的烦恼,他说海里有不爱行雨,日日遭雷劈的乖龙,说天上有招摇撞骗,人面兔子身的讹兽……

  颜喜悦一面伤心一面听得入迷,最后喝了药后眼睛一闭,有人花一百两买配方的事儿被她忘在了脑后。

  怕半夜时颜喜悦的身体会疼痛,武宋打帐和她一块儿睡,颜九儒那敢让母女二人一块睡,毕竟颜喜悦时不时会露出本形。

  “明日书堂休课。”颜九儒说,“娘子今日累了一日,应当要好好休息,我在一旁陪着就行。”

  说完不管武宋乐不乐意,他抱着床被褥就去颜喜悦的屋里呆着了。

  夜间颜喜悦果真因为噩梦变了身,龇牙咧嘴,对着一团空气嗷个不停,颜九儒怎么哄,那噩梦都不肯走,扰得人又哭又叫的,无奈之下,他也变成了老虎,叼起小姑娘起来放到了肚皮上,然后再蜷缩起身子,将那被噩梦打扰的小姑娘包裹了起来。

  猛兽慰藉惊吓的崽儿都是这般做的,舔舐也能让崽儿柳惊,但颜喜悦快六岁了,颜九儒只用嘴巴频频触碰她的额头而已。

  不一会儿,颜喜悦在层层热气的包裹下变回了人形,变回了人,病痛的折磨却没消失,后半夜她睡不太安稳,总动不动就会哼几声,颜九儒一听到声响就会醒来,一夜八起,几乎不曾合过眼,到鸡鸣时分,他才好好睡了半个时辰。

  洗漱之后,颜九儒偷偷算了算手头上的闲钱,共有三十两,足够一家三口在苏州过日子了,可三十两去大都远远不够,延医吃药、住宿吃食,这些都省不得。

  吃早膳的时候,颜九儒犹豫着要不要和和武宋说配方之事,那配方是她爹爹的遗物,更是她爹爹一辈子的心血,对她来说是无价之宝,折算成一笔银子卖出去,好比是挖去心头肉。

  光是想一想都会难过,颜九儒开不了口,吃过早膳,他回屋子提笔写戏本,戏本能卖出去,或多或少也能多一闭银子。

  颜九儒这头不说,但祝牛想买配方的事儿和武宋要去大都的事儿在桃花坞里慢慢传开了。

  那是皇室的猫食配方,除了祝牛,卖猫食的和爱猫之人都想得到,不少人闻讯而来,都是为了配方而来。

  有人出一百一十两,有人自己溢价,要花二百两买配方。

  武宋垂了眼皮好长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在第四个人走之后,她将门儿关了起来,不再见任何一个来买配方的人。

  颜九儒偷眼看了武宋几次,不管何时偷看,她的神色都是淡淡的,翻着那本宝籍,让人无法琢磨。

  “娘子……”颜九儒打破这阵沉默,但嘴里才说出两个字,话头就被她截住了。

  “我爹爹和阿娘打小就是个猫痴,这本书里所写的任何一个字都是他们的心血,我总能借着书籍里的字画想象爹爹和阿娘在宫廷里养猫儿的光景。”武宋的话是对颜九儒说的,眼睛却盯着书籍上的字画,转也不转,“爹爹和阿娘不会怪我把配方卖掉的吧,一百多两能换来活泼的喜悦的话,就算责怪我也只能卖了。今日来找我买配方的,有个猫痴郎君,虽然他开的价钱不高,但足够了。”

  说完,武宋合上书籍,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用轻松道腔调,道:“爹爹的配方我早就烂熟于心了,虽然以后不能用这个配方制作猫食进行售卖,不过我能做一些给自家猫儿吃。诶,早知道是最后一次做猫食卖出去,我那日就应该做个三百斤了。”

  她说的轻松,还眉眼弯弯,嘴角勾勾的,可难掩脸上的惆怅,颜九儒百感交集,许久酝酿不出一句话来接武宋说的话。

  他垂着脑袋想了又想,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在大都当官的男子,忽然一个计策飞上心来:“一切都等我从大都回来以后再说吧,还有好一段时日才去大都,就算要卖,也等到最后一日再卖。”

  “可是……”

  “总会有办法的。”

  二人在谈论配方之事时,因着有心事,皆不曾发现在窗外无声掉泪花的颜喜悦。

  等到吃午膳时,武宋发现颜喜悦不见了踪影,连带着一些衣物用品也不见了,而在枕头上留下了一封字迹工整的书信。

  拆开来一看,看清信中的内容后她顿感大事不妙,慌急扯了喉咙叫颜九儒:“阿九,喜悦她离家出走了!”

第74章 柒拾肆·落梅机灵尾随去 人猫大战人败阵

  颜喜悦在信中是这般写的:

  亲亲阿娘、爹爹,十二月十九日,白日,喜悦病将瘥,能自由行动也,偷闻阿娘欲卖外爷所留之宝物与喜悦治疾,喜悦悲难抑,小小庚齿便累了严君。

  喜悦手中有闲钱少许,故独往大都治疾,途路虽艰,但喜悦已叩齿央碧翁翁佑吾路途顺利。

  望阿娘与爹爹宽肠,静待喜悦病瘥归家,也望阿娘爹爹替失信之喜悦,与准时哥哥,妙常姐姐以及展月哥哥道声歉语。

  信上还有宛然可见的泪痕,颜九儒拿着信反复看了几遍,哑然失笑,这么久过去了,她还是分不清“淮”与“准”字。

  那封信墨迹未干透就被折叠了起来,最后几句话里许多字糊成了一团,但仍能辨字形。展开信后上头的墨迹依旧没有干透,颜九儒动了动鼻尖,颜喜悦的气味还没散去,看样子人没有走远,他将信收进自己的袖子里:“娘子不用担心,她还没有走远,我去寻她,娘子在家等着就是。”

  武宋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不住,站不稳,本想说跟着一块去寻,可转念一想颜九儒是只老虎,嗅觉灵敏,能嗅着颜喜悦留下来的气味追寻过去,他有意隐瞒身份,她若跟过去反而限制他的行动了。

  “我也只能在家等着了。”武宋平复好心情,“万一喜悦自己回来了,家里没人在她要多想了。”

  颜九儒一心要去找颜喜悦,未察觉到武宋的乖常,天上飘着写细碎的冰雪,他怕冰雪会冲散了颜喜悦的气味,于是拿起戤在墙旁的油纸伞出了门。

  出门才发现,家里的猫儿和狗崽一字排开,齐齐坐在台阶上朝着一个方向看,它们看去的方向,应当是颜喜悦离去的方向,颜九儒做声问其中一只猫儿:“喜悦是走这条路对吗?”

  猫儿喵喵叫,回答是。

  它们还说落梅悄悄跟在后头了。

  经它们这么说,颜九儒才发现那只见他就骂的猫儿不在家,仔细一瞧,还发现地上留下了一串梅花状的足迹,是落梅留下来的,他赶忙沿着这串脚印,迎着风雪走去。

  落梅和颜九儒关系不融洽,谁叫颜九儒当初冤枉它,但它和颜喜悦关系甚好,见颜喜悦背着沉甸甸的行李,手里提着一盏破损的老虎灯,鬼鬼祟祟,避着爹娘离开家,它不放心,于是离着一段距离随在身后。

  早上醒来后,颜喜悦能够行动了,不过四肢肿胀未消,关节并不活络,走路姿势笨拙僵硬,走久了脚底板还疼,步子只能迈出小小的一步,从家中出来后她早有察觉身后跟了只猫儿,但想猫儿都是恋家不好动之物,也许跟几步就会折回家中了,故而假装不知身后有猫儿尾随。

  走了约么十里路,猫儿还跟着,这回家她才用软乎乎的声气赶猫:“你快点回家吧,我要去大都。”

  “喵。”被发现了,落梅不慌不忙,小跑几步,说要陪着颜喜悦去大都。

  “可是我没有太多银子呀,你跟着我去,吃不了小鱼干,我去大都是为了开颅,身上的银子得用来看医生的。”行李压得肩膀、背部酸胀,颜喜悦小跳一下,掂了掂背上的行李。

  “喵喵喵。”落梅走到颜喜悦的脚边,用头蹭着她的脚踝,说自己可以啮雪止渴,吞草饱腹,说什么也要跟着去大都。

  颜喜悦并住脚尖,停下了步子,斜眼看脚边的猫儿。

  落梅随之停下,疑惑地问她怎么不走了。

  “我一个人去就好啦。”颜喜悦猫下腰,轻柔地抚摸落梅的头和背部,“阿娘可喜欢你了,我和你都走了,她会难过的。而且啊,等病好了以后,我就听不懂猫语了,到时候路上没人和你说话,很孤单的。”

  说完,颜喜悦放下手中的老虎灯,双手把落梅往后推,落梅弓背夹尾,凄惨地叫着,不肯返回家。

  家中的猫儿在武宋的精心照料下只只长得肚皮圆滚滚,四肢也比外头的猫儿壮了半圈,病还没痊愈的颜喜悦,双手的劲儿坐窝儿推不动它,只得用上脚了。

  动手又动脚,最后还是不敌一身蛮劲的猫儿。

  颜九儒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人猫大战的一幕。

  猫儿翻着肚皮,尾巴卷卷,前爪抱着颜喜悦的脚不放,身子扭做扭股儿糖。颜喜悦气喘吁吁,陡地抬起腿要挣脱猫爪,一时着急,忘了猫儿颇有重量,那脚似绑着了千斤重的铁块,铆足了劲儿也抬不起来。

  一人一猫交手三回,颜喜悦吃了一嘴的猫毛,落梅身上滚了一地的冰雪,都有些狼狈不堪。

  “好吧好吧,你跟着就是了,你这只胖猫猫。”颜喜悦败下阵,没好气地说,“你跟着我去大都,身上的肉一定会脱五斤。”

  “喵喵喵。”恃着力气,落梅获得同行的机会,并不在意颜喜悦的挖苦嘲讽。

  “等我回来,我也会脱肉吧,到时候就不是胖乎乎的蘑菇了。”

  “爹爹说不是我的错,可是我不想看到爹爹和阿娘的愁容。”

  想到要离开苏州,和爹娘与朋友分别,颜喜悦晃着老虎灯,不由红了眼,人未离乡现有思乡之情了。

  她吸着冒着酸气的鼻子,低着头一步步挑着走,走了二十来步,每走一步都是离家更远,想到这里,在眼眶里打转的热泪再也没忍住,一颗颗落到了脚尖上。

  她在信上说要去大都治疾,嘴上也这么说,可她是一个有知识的小姑娘,懂的事情不少,心里十分清楚明白,走这一趟路并非易事,性命十有八九会在半路上干折了,或是冻馁而死,或是发病而死,又或是遇险而死,明知这些她仍是毫不犹豫选择离家,因为只要她离开这里,阿娘就不用卖掉配方,爹爹也不会为银子发愁了,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所以这一出行,或许是永远的分别了。

  找到了颜喜悦,颜九儒却没有立即现身,默默跟在后面走,想听听她说的话,但他看到眼前的小姑娘塌塌撒撒,垂头落颈的模样,鼻头酸酸的,正想叫住她,但有人先他一步叫了声喜悦。

  是一道腼腆的女音:“你、你怎么哭啦?”

第75章 柒拾伍·裴茶茶带人回家 爹娘皆装不知情

  来者正是裴姝,她今日随着爹娘来找武宋,而阿娘得知今日要去治秃毛,未到武宋家,吓得半途转身逃跑,爹爹气不过去追,并让她在原地暂先等着,就在等爹娘回来的时候,她看到了武宋家的茶茶,那个长得乖巧却健谈的小姑娘。

  几日不见,这个小姑娘的形容似乎清减了不少,因为身材矮小,加之哭起来的时候腰弯颈垂,站在那儿一个人落泪时看起来格外的可怜,像个被人抛在荒野的小姑娘,下一刻就会被人活捉去见阎王。

  在裴姝的印象里颜喜悦不是一个泪珠轻落的小姑娘。

  裴姝不善与生人通语,这段时日里只和颜喜悦只打过一两次次交道,她自认为二人并不热化,可看到孤零零的颜喜悦,她不禁想起当年因追蝴蝶而在山林里失路,眼巴巴等着爹娘来找自己的时候了,或许勇敢上前搭一句话就能让人抛撇了伤心,所以他克制住内心的紧张,做了诈熟之事,主动搭了话。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可伤心可伤心的事儿了?”裴姝说话慢吞吞的,努力将每个字都在极力念准确。

  “裴……裴姐姐?”颜喜悦的眼角挂着一串泪珠,这串泪珠在抬头看人时顺滑到了耳内。

  裴姝见状,掏出干净的帕子帮她擦干了泪面:“你是不是在这里迷路了?不用怕,我带你回家吧。”

  在恐惧和悲伤交叠之时遇到个心肠红彤彤的姐姐,颜喜悦的眼内再度发热,等这阵热散去了,她是摇头拒绝回家:“不是的,我不是迷路。”

  裴姝开口说话晚,但生就有慧根,看看颜喜悦可怜兮兮泪面,再看看她背后沉甸甸,有半人高的行李,顿时明白了她这是在离家出走。

  裴姝是糖堆里养出来的孩子,这些年来爹娘只有她一个孩子,待她百般好,她也成了十分恋家的人。

  说是恋家,倒不如说是恋爹娘,爹娘在哪儿,她就要去哪儿,一刻也不想和爹娘分开,所以不能当即知道为什么有小姑娘会离家出走。

  颜喜悦背了好大一个行李,还在路上哭哭啼啼的,裴姝琢磨再琢磨,纳闷又纳闷,从未受穷的她也只琢磨出一个可能的原因,那就是颜喜悦被爹娘给打了、骂了。

  在她两岁的时候,她的阿娘总因爹爹的一句不痛不痒骂言,或是一次不痛不痒的打、拧,就一面哭一面收拾包袱要去找胡姑姑假姨姨避乖。

  当然了,每一回都没有去成,因为每一回爹爹都拿着一只肥嫩的鸡腿诱惑她。

  “你、你是不是被爹娘打了?还是被骂了?这样的话就可坏可坏了。”裴姝怕疼,也怕别人疼,而且颜喜悦那么小,肯定更怕疼,她胸口一阵难受,难受之际,还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