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绎
他死了,就是他也死了。
鬼魂们不愿意当出头鸟,但不记名投票没关系。这人虽然半生颠沛流离,混迹市井,但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不论她是屠夫还是工人,只管投票。
而更有经验的官员则开始重复翻看她的履历,终于发现了一些细节。
被林云志‘节选’后的履历看起来非常普通,但节选的痕迹犹在,售货员、列车服务员、服务生等职业转换的过于频繁,甚至不到一个月。空白的地方之前被默认为一直干这个工作,现在看来不然。
秦平戎试图找一找她的错误,譬如说‘骂了脏话对青少年鬼的影响不好’,在譬如说‘非常小家子气丑陋鄙薄无法代表地府抛头露面’,再再譬如说‘女人一惊一乍还是应该让男人来干这份工作,古代四大刺客有女的吗’,但这几个论点都无法立足。
白杏林盯着她脸颊上喷溅的血迹和一点污垢发呆,只听得自己鬼魂体内那已经不存在的心脏,似乎在怦怦乱跳。这种不在乎自己生命,也不在乎敌人的生命的姿态,真是太酷啦。
她掏的哪里是宋徽宗的心,她在摸的分明是我的心。
眼前的情景虽然有点血腥和脏污,但白杏林天天见的鬼魂都是一筐一筐七零八落送来的,看着倒还好。
萧砺蹲在地上研究了一会,整个小臂都塞进宋徽宗的腹腔内,默默摸索,试图从肋骨下面直接把手插进去,把心脏‘摘出来’,每一个内脏都在一鼓一鼓的跳动,肺部在收缩,摸了两下没摸到心脏在哪里,中间还有横膈膜,胸腔和腹腔之间的分隔,肝脏、脾脏、胃的上方。
那些被取出的内脏就丢在旁边地上,神经还能一抖一抖颤动,像是被切成块的章鱼和刚切好的牛蛙。
萧砺叹了口气,四处看了一圈,显然这里只有文雅高雅清幽,像艺术家的书斋又像展览馆,那指定是没有锤子啊:“林祭酒,我很想严格执行您的命令,但是……从腹腔内掏出心脏有点难度,能空投一把钳子或者锤子过来吗?”
宗泽的音色不大像刚刚的样子,看着把自己气吐血的皇帝得到了现在的下场,心中只觉茫然。作为唯二两个有麦可以交流的人:“她和姓黄等数人都去吐了。你要工具打开胸腔吗?”
萧砺道:“大人英明。”
她说话的态度就好像在恭恭敬敬的给老师磨墨添茶搭话。
都督摇摇头,一招手,林云志桌子上的耳麦飞到他手里:“试镜期间不给空投物资,自己想办法。”徒手就能掰开的东西,还用工具?
萧砺杀过人,但从不虐杀,也不需要取走器官。
她看起来轻松平静——除非闺女划破手指头、摔破膝盖,否则萧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轻松平静的!生死之间也只是一笑置之,何况现在是别人的生死之间。
按着另一侧的胸口,单手一根根掰断肋骨,把那颗怦怦乱跳的心攥在手里:“我是先和他探讨一下功过得失呢,还是先摘下来?”
辟雍都督看向后土宫代表,澹台执事不错眼神的盯着检测怨气的仪器,那效果如何?这一场庄重的仪式应该如何进行?
澹台子规不得不开口,冷冷的说:“刨腹摘心,面斥其过。萧砺果真一丝不苟。”
第26章 大艺术家因何对陌生女人推心置腹,坦诚相见的最高境界究竟是什么,他流下眼泪却说不出话——
林云志吐了半天,重新洗脸上妆。她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买一整条的蓝鳍金枪鱼,看起来比人还大,鲜活的,请专业厨师来切割。厨师一边切鱼一边擦血,衣衫是雪白的,案板是干净的,鱼肉是形状整齐干净放在紫苏叶上的,掏出来的金枪鱼心脏完好无损,切块快速一过火,半生不熟还很鲜甜呢!切一点微酸的肉放在三文鱼刺身旁边,再做一些美味的油浸金枪鱼罐头留着拌饭卷饼,其他就给别人分了。明明切割现场一点都不恶心,怎么今天让人想吐。
之前试镜用的都是宋徽宗,也有人噗噗两刀扎的鲜血喷溅,看着倒还好。今天怎么这样恶心呢?又残酷,又漂亮,又恶心。难道是因为萧砺相当性感的跪在地上,但身边摆着一堆相连接着、还在蠕动的内脏,以及豁开肚皮,在空空的腔子里摸索?谁让她这么干的……我艹是我让的!我写的标准!
框框锤墙之后优雅的回到现场,还要装逼:“难怪人家都说君子远庖厨,哎,见之生不忍闻其死。”
双关,他是畜生你们懂不懂?
秦平戎决定曲线救国,先把林云志排挤走:“林祭酒,恭喜啊。”
“喜从何来。”
秦平戎道:“你选的这位萧氏女,果然悍勇,当得起这个差事。但是林祭酒你见了尸体狼藉就举止失措。你自家写的‘剖腹摘心’,自己看了都在都督面前失仪,不告退就先行离开。都督,咱们这个节目,真能让林云志来领事?今日她见了五脏六腑跑了,来日正式直播时,若有用她从旁辅助时她又跑了,又该如何?”
都督专心致志的看着萧砺坐在椅子上吃东西,就和没听见一样。
“秦司空猜错了,我突然想到一个笑话,只怕当众笑出来打扰诸位的沉浸式体验,到时候拉低打分,才慌忙避开。”林云志不待人发问,火急火燎的编借口:“方才萧萧说到‘士卒百姓只不过是失去生命’时,我恍惚看见宋徽宗眼里有种热切:“不料死生之际朕竟得一知己!谁要惺惺作态的说爱民爱国?”,几乎要大笑出声。”
众评委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更有甚者打翻了香炉,当场摔碎了刚买的紫砂兽兽铜环香炉。
会议厅内充满了欢快的气氛,地狱笑话爱好者踊跃发言:“方才我就想说,这位道君皇帝今日才算是对天下人肝胆相照。”
“他从未如此对一位美女袒露自己的一切,他内心深处最肮脏的秘密——对不起说早了还没切开。”
白杏林小声嘀咕:“哼,他也配。”
“肝脑涂地之被动!”
低沉优雅丝滑的男中音说:“大艺术家因何对陌生女人推心置腹,坦诚相见的最高境界究竟是什么,他流下眼泪却说不出话——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欢迎走进今天的直播节目。”
林云志笑的打嗝,扑到上司桌前:“都督!您听见了吗!让属下加上弹幕功能吧,天下英雄藏龙卧虎,很难说会有何等佳句出现!”
都督微微颔首,忍着笑意,摆出一副不喜不怒的样子。
澹台子规看着骨针,会议厅顶棚有着无死角的光照,骨针漂浮在罗盘上微妙的偏移着。怨气是无意识的集合体,当鬼魂失去理智、失去生前的自己时,他们就会逐渐消散,如风吹云烟。所以鬼魂在人间又叫做清风、烟魂,他们保持理智才能保持形骸。
之前林云志的推测得到了后土宫的理论认可,才会大力支持她准备这样一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节目,现在根据实际验证,确实起到了效果。演戏在人间是祭祀的一部分,在阴间同样也是。
那些失去理智的怨气微量消散,而列坐的鬼魂则紧张和兴奋并存。
宋徽宗痛的险些当场变汽笛,在划开气管的基础上还要痛的发出怪声,一些很像卡祖笛的声音。他躺在地上只想一件事:我为什么还没有死?
竭尽全力的动了动脑袋,恍恍惚惚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心,血淋淋的差点把他吓晕。
萧砺火速往嘴里塞了一盘酥香多汁的羊肉烧饼,还有剥好的橘子切好的梨、炸的牛肉大葱饺子、双皮奶似的酥酪、蜜三刀和蜜供:“气管切开术真的不咋疼(嚼嚼)我被人切过(嚼嚼),不要着急,你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嚼嚼),人的生命力很强,何况你白白胖胖(嚼嚼),吃苦耐劳方面差点,那只是你太惯着自己。”
林云志忍无可忍:“萧砺,你的手还在滴水!”还滴在食物上了!想吐!
萧砺:“我洗手了。”
林云志:“但是你没摘手套,和没洗有什么区别,你还碰他的肠子了!我都不敢细想。”
宗泽劝道:“士兵视死如归,在尸体旁边埋灶吃饭是寻常事,地上拾起来有得吃便吃,哪里顾得上许多,林祭酒不必惊愕。”
林云志迟疑了一下:“她的生活环境没有古代战场那么艰苦”单兵自热口粮,甚至还有炊事车,反正军事频道是这么报道的。
萧砺抓了块丝帕擦擦手,抖开雪白干净的提花丝帕给她看:“我的手套防水防火。其实洗的很干净。”火速塞了三盘食物,也想好了怎么骂宋徽宗。
她虽然不是官员,也算混迹仕途,耳濡目染之下不会轻易吐露好恶或斥责他人,行就行不行就开除,何必骂人呢,现在又要兼顾没文化的鬼也得听个痛快,自己还不能破口大骂。放下筷子,把脸一沉:“大凡一个人尽职尽责,实心用事,没有办不好的事。别人能做好,你为什么做不好?别的皇帝能做到的事,你为什么做不到?”
“世上做不好事只有两个原因,蠢的分不清是非对错,或者是坏的丧失底线放弃责任。现在是你家的天下,可是你这个皇帝,把这天下的田地和人口当成自己家的财产了吗?我看没有。你,你们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哪怕是一个土豪,都忍不了管家贪污受贿,受不了有强盗住在隔壁。”
虽然她搞错了家天下的定义,但还是把林云志听爽了。
“我老师常跟我讲乱自上作。他治下军政民生有丝毫错误,都是他用人不当,监管不严。你好像没有这种思维。陛下这种思维方式很适合当官啊,天天摸鱼喝茶,不论什么事都甩锅给下属,有数不尽的借口。等将来血洒玉阶国破家亡,你找不找借口都是一样的结果。”
“家族贪光了整个国家。就从来没想过对国家负责,两手一拍:我已经尽力了,我有什么办法,你们这是什么态度。”萧砺最后喝了杯酒,大量高热量食物让她浑身发热,走过去附身抓住他的心脏,冷冷道:“我生在任何一个时代,先杀豪门国蠹。”
说罢,一刀割断连接心脏的筋膜血管,捧着还在最后跳动的心,搁在桌上八尺白玉盘的玛瑙荔枝摆件旁边:“献给您,林祭酒。”
林云志:约!
这话当然不能说,她勉强镇定了一下:“你还要干什么去?杀金兀术吗?”
萧砺重新戴好全包式面罩,漂亮的钻石切边迷彩哑光护目镜,拿起刚刚就剥下放在旁边的一件夹棉袍、一件大氅依次穿上。拾起地上的黑布帽子戴上:“宋钦宗不是也在吗?择日不如撞日,我倒要看看这位反复横跳的皇帝比他爹的胆量如何。我看起来像妖怪吗?”
林云志问:“你刚刚怎么知道看到你的人会害怕?”
萧砺找了个镜子打量自己,诶呦我穿上可比他穿着帅,宽肩细腰的优势已经尽显无疑。喝了点酒,心绪微微平静。在战斗中最重要的冷静和理性又一次回到身上,镜中的蒙面人:“不知道,他们不怕也没关系,近身肉搏或者射箭都是我的强项。太冷了,我没法潜行,只能保持快速突入。身体一旦冷下来,反应速度会变慢。我毕竟是生活在优越条件下的人,比不了早些时候忍饥耐寒的士兵。”
镜子在另一件画室里,旁边有些绿松石粉、孔雀石粉调制的颜料,还有朱砂等。萧砺试图回忆宋钦宗除了左右横跳之外还做过什么,记不得了,当时太生气已经删掉记忆。
随手沾了点,掀开面罩抹在脸上:“嗯~”
宗泽突然问:“林祭酒,你和萧砺不熟吗?”
林云志猛然间汗毛倒竖,如果是对头这么问,她有足够理由怼回去,反正他们怂。但宗泽已经实名制支持自己了,他肯定也乐意接过去,大概能做得更好。这可是自己死后的全部心血,从除了钱啥也没有,到找人帮忙,拉理论支持,说服后土宫,带着后土宫的支持来找辟雍商谈,全都是自己一手做出来的。“熟啊,但她不爱说这些战斗的事。如果不是足够相信她,怎么会带她来试镜?”
澹台子规听她满意的一声,顿时低下头不敢再看,提起笔来,一首词已经完完整整的出现在心中。
旁边的老者一句一读:“幽都鬼气豪,红尘烽烟扫。
俺七言撰不尽浮生好,绿胭脂妆不了死士俏,三尺雪照不见昏王叫,痴宫人补不迭生死料。
谁知那萧家女白刃开道,双王薨,汴京倒,千家惊彷。
若不是那辟雍三月正法兴,怎雪的天地奇冤众鬼恼。好词!好词啊!”
第27章 前有《观公孙大娘舞剑器》,后有《观萧砺砍人》,好词!
林云志笑嘻嘻的伸手索要:“澹台执事,这是送给我们这节目的主题曲吗?授权使用书一签,润笔之资立刻打到账户上。一字千金!”
澹台子规并非生性狂傲冷漠,只是见了萧砺不知何以自处,不敢去看她。现在平静的说:“小道不善笔墨,这曲子是今日见了萧夫人的风姿,有感而发……”他纤纤玉指慢慢抚摸这绿胭脂三个字,脸上忽的微微一红,他实在不该有‘有感而发’这四个字:“林祭酒若想用作宣传,只管用便是。”
林云志忙道:“多谢多谢。”《后土宫最年轻美丽的无情道修炼者公开披露词作》还是《澹台子规词作》呢?后者就已经够吸引人了。
萧砺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咱们有主题曲了?这么快啊,是哪位高人才思泉涌?”
她穿着皇帝的秋香色龟背纹宋锦棉袍,果然又轻又暖,长度适中,遍布葫芦、团扇、鱼鼓、宝剑、莲花等暗八仙纹的赭石色鹤氅还很挡风,头戴冬暖帽,穿着战靴大步行走在北宋宫殿中,目不斜视,大摇大摆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眼神不好的侍卫远远看到衣裳下摆,就已经躬身施礼。
“万岁道君。”
眼神好的侍卫则看到她怪异而巨大占据半张脸的漆黑独眼,没有鼻子嘴巴的黑色脑袋、漆黑的手和爪甲、怪异而推满褶皱的深绿色双足(系带做战靴)。这样一个怪物,却穿着官家的衣裳,堂而皇之的行走在宫闱中!手里甚至还托着一个描金山水仙鹤纹朱髹漆盒。
侍卫和宫人看到了,却只是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只能背过身去窃窃私语。
“要不要禀报上皇和官家?”
“你疯了!太上皇最相神鬼之说,咱们看到妖孽还能有好?又不是祥瑞。说不定要说咱兄弟不干净了。”
“对对对哥哥说得对。”
“《大荒北经》中讲,北海有独眼人,性喜食人。”
“吔?俺还以为只有人和大虫爱吃人肉。”
“我跟你说天下动乱的时候什么征兆都会出现的,懂不懂?年轻人啊,看见了就应该当没看见,听见了就应该当没听见,这才能天下太平,事事都较真那还能有好?”
“可笑!金兵围城,还说什么天下太平?”
呼啸的北风遮蔽了他们的言论,萧砺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耳畔只听到林云志在得意洋洋的读词,听了一遍,大喜:“好棒,第一句像唐诗。第二句的绿胭脂我超爱我要当个人签名。第三句气势超足!最后一句好感人。前有《观公孙大娘舞剑器》,后有《观萧砺砍人》,好词!”
她的声音从大屏幕上传来,眉眼弯弯的笑了一下,澹台子规顿觉坐立难安,即刻想要离开,但任务尚未完成。现在还没结束,还不能选择她完全通过,非得等她安然退出才行。
这是职责所在,岂能因个人的问题而改变。
老油条侍卫虽多,还是有忠贞坚韧的人,劝别人和自己一起上未果,上来拔刀就砍,厉声断喝:“什么妖邪,敢在宫中作祟?我大好男儿,正欲杀金贼而不得,还怕你这鬼怪不成?”
萧砺把盒子夹在腋下,仗着自己的战靴和全套作战服都防火防水防切割,直接抬脚踢刀。果然一切参数都和往日相同,这刀根本没剁进去。左脚落地,拧身一记高鞭腿抽在这侍卫的头上。
衣袂翻飞,露出强壮有力被秋季轻薄作战服包裹的大腿,狂风将战术裤紧紧裹在她的腿上,那完美的肌肉曲线凸显出来。
宋朝流行摔跤小厮扑(相扑),少有用脚过头的时候。但少用不是没有,对面这中年侍卫酷爱习武,和天南地北的英雄豪杰都较量过。不慌不忙,竖左臂提刀一挡,反握着的刀正好刀刃向外,叫对方只管踢过来。
只怕她不敢踢,右手瞬间竖掌做刀,侧身直劈怪物被挡住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