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老头双眼通红,道:“你为什么不吃?你为什么不要圣祖高香?你为什么不头疼?你为什么不受影响……啊,你是不是——”
他停顿了下。
他歪了歪脑袋,幽幽地问:“你是不是也得到了圣祖的赐福,从此拥有了与圣祖一样的仙躯呀?”
赵慧兰破口大骂赵东升脑子烂了,生了癔症,着急地从打翻香炉抓了一把香灰捂住伤口试图止血——
然而为时已晚。
其他的村民闻言,居然再次像是受到什么启发似的转过头,停下了手中的撕咬与扭打,开始嘟囔“你为什么不吃”“慧兰你有秘密呀”“赵老四,你不吃圣祖血肉,你是不是不想病好”……
而后,他们一拥而上。
赵慧兰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撞翻在地,紧接着,扑上来的人们开始像方才啃食撕扯那祖仙法相一样,开始啃食她——
女人凄惨的痛呼几乎掀翻了祠堂。
……
南扶光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爬上了赵家祠堂的梁上,在赵慧兰的血铺满整个祠堂的青石地面之前,她将两个捕梦网挂在了梁柱最高处。
一切停止了。
嘶吼声,咀嚼声,惨叫声,讨伐声。
一切都停止了。
蹲在横梁上,少女面白如纸,气喘如牛,说是三魂吓飞了七魄也不为过——
她低下头看着脚下,打翻的供桌,滚落一地沾满血的贡桃,被扔在一旁只剩枯骨的赵家祖仙肉身法相,撕碎的袈裟,碎裂的香灰,汩汩顺着青石砖流淌的暗红色鲜血……
犹如人间炼狱。
疯狂的人们瞬间静止昏迷,被一拥而上的青年壮汉们分开。
压在最底下的赵慧兰此时已经被啃食得体无完肤,鲜血从她身上每一处流淌而出,她呈大字躺在地上,半瞌着眼,目光迷离地与蹲在梁上南扶光对视……
“灾厄的信徒。”
说完这五个字,她亦如同其他村民,闭上了眼。
……
东极村被污染的村民并没有如普通修士一般陷入沉眠。
他们的气息微弱,脉搏近不可察,体温在短时间内急剧下降最后保持在一个活人不可能的温度……
以吾穷的话,他们死了,也可以说暂时还活着。
……
凌乱的祠堂角落里陆续赶来不明所以的村民,他们看到祠堂中混乱的一切先是错愕,很快的便各家奔走,到躺在地上的人堆里去挖自己的家人。
南扶光将身上所有的捕梦网取出,挂在梁上。
落地时,正巧落在角落阴影处,方才被她救的年轻人正抱着半死不活的赵东升蜷缩在那,被南扶光“咚”地落地声吓了一跳,他抬起头。
漆黑的眼在满脸的血污中闪烁。
这样的目光中,南扶光畏缩了下。
那人摸了一把怀中老头的脸,给他擦掉唇边挂着的碎肉,他低下头,过了很久,才发出近乎不可闻的声音。
“不赖你。”
南扶光站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
直到不远处,吾穷充满担忧地叫她的名字,让她过去。
南扶光眨眨眼,看了眼被年轻人抱在怀里的老头,又看看不远处两个围着赵慧兰,哭着用绷带一圈圈笨拙缠绕着她身体的小孩。
再远处,是横七竖八躺着的、陷入濒死状态活路未卜的村民。
南扶光抬起左手,无声地死死握住了自己不断颤抖的右手。
不赖我。
她对自己说。
第68章 生了
乌金西坠, 暴雨过后天穹一洗如镜,一轮明月挂在山的另一头。
回到云天宗时,南扶光感动有些疲惫,从新领来的青光剑上跳下来时人晃了晃, 随即发现气氛不太对劲。
就好像某一日打开院门发现小狗没有摇着尾巴来接, 不是小狗作妖了就是小狗要死了, 南扶光惴惴不安地立于洞府门前,远远地看着杀猪匠靠在榻边,双目紧闭。
面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这副模样,让南扶光想到了那日宴几安当众与她要个承诺确定结契关系时, 这人也曾经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靠在她的肩头说自己要生了……
当时南扶光想的是, 把他泡在净潭里隔天全云天宗都能喝上冻顶乌龙。
而此时杀猪匠看上去比那天状态更差。
一只手横着随意搁置在腹部, 以南扶光金丹中期修士五感竟几乎不能寻他的鼻息,汗水凝结成珠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 滚入短打交错的衣襟, 那处已经湿了一片。
南扶光愣了好一会儿, 甚至没敢进屋,沉默半晌,问:“什么情况?你又要生了?”
像是听着响了才注意到有人靠近,正闭目让人以为他已经睡着或者半昏迷的人睁开了眼,他瞥了一眼门口, 背着光的云天宗大师姐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
唯独一双黑得发亮的圆眸生生望过来。
“从辨骨阁回来就这样。”男人嗓音低沉,语气很淡, “明日会好。”
他要是还像上次那般有心情矫揉造作, 反倒还叫人放心些。
那暗含隐忍的沙哑嗓音,略微不耐的语气,像是锉刀石在南扶光耳骨摩挲, 别扭又让人不舒服。
南扶光松开了快被她硬掰下来的凸起石块,抬腿迈入洞府,迅速靠近他。
当云天宗大师姐“呼”地在榻边蹲下,她清晰地看见杀猪匠蹙起眉,干脆翻了个身,背对她。
南扶光不依不饶地弯腰凑过去:“怎么回事?因为下午在辨骨阁放了血?”
杀猪匠沉默了很久,才言简意赅道:“就放了一滴。”
他的语气大概是在真诚的请求她别那么荒谬。
南扶光哪儿懂这些,满脑子都是“脆弱五灵根”“到底为什么要折腾凡人”“宴几安你要背人命了”“我也不是好东西”形成的漂浮字体在脑海中滚动循环……
蹲在榻子边,她有些不知所措。
手指都快绞断了,她咬着下唇沉默瞬息,站起来:“我去给你问药阁拿药,这些天他们受我恩惠,或许会稍能好说话些——”
她说着要往外走。
刚迈出一步,就被人一把从后面捉住。
南扶光回过头。
对视上一双平静的眼睛。
原本她以为是杀猪匠又要让她不要多管闲事,没想到男人只是扫了一眼她的脸,而后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下山遇见什么了?”
人的心理防线大概崩溃只要一瞬间。
原本是没事的,南扶光觉得自己一切还好,完成全受得住这操蛋的一切,但这一刻像是有高墙坍塌具象化,“轰隆隆”地倒下来碎石砸的她头破血流。
她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短暂的失声。
想要敷衍过去,奈何此时此刻的男人一扫病人应该有的模样,用那双仿若能洞察一切的双眸望着她。
——我害死人了。
——我害死了很多人。
——一整个村子,几十人,因我陷入混乱,他们说我是灾厄的信徒。
“我有一个朋友。”
淡色唇瓣被咬的留下深深地齿痕,她面无表情缓缓道,“她自以为是,违规使用法器,造成无法挽救的意外事故,她可能因此会被扔到地界去牢底坐穿……她想着去自首之前,先回家看看自己养的宠物吃饱喝好了没有,结果回到家发现,她遭到了报应,她的宠物好像也随随便便地就要死掉了。”
“……”
“她好倒霉啊,想不通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南扶光笑了下,尽管那皱在一起的五官比哭还难看。
“好像,好像真的是个瘟神,从头到尾,从始至终,就没有过什么好运气。”
眼泪出现了,亮晶晶地却只是堆积在眼眶里却强撑着没有掉下来,模糊了视线。
“哪有人一直倒霉呢,这太奇怪了,你说是不是?”
杀猪匠沉默片刻。
支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
面前的人失魂落魄,却也不知道为的是那一口气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咬着牙眼红成了一片,唇角可怜地上扬。
他本不该管的。
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或许是当下的气氛实在过于怪诞,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本能地想要触碰。
那惯握杀猪刀带着薄茧的手伸向她的肩膀,想将人拉至身边——
然而指尖碰到她的肩时,隔着布料触碰到温热体温,恰逢她抬起头看过来。
在她泪眼朦胧却异常晶亮的眸光中,他的动作被强停。
那大概是谁也没注意到的瞬间僵持,先动的人一败涂地。
大手最终落在了她的头顶,安抚似的拍了拍她被弄得有些凌乱的柔软长发。
“再强调一下,我不是狗,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
他语气倒没什么异样,只是听上去相当无奈。
“天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