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南扶光听完觉得自己快不认识“死”字了,脑瓜子嗡嗡的,她只知道自己口渴的厉害,说:“先让我喝杯水。”
“失血过多,喝完不用今晚,现在就死。”
“……”
她陷入半晌无言,看上去居然真的有些犹豫。
男人心中颇为嘲讽地想这师徒二人的心意相通在了完全不必要的场合,一边嗤之以鼻脸上也没掩饰好这种情绪,抱着胳膊坐在床边,他的一张脸色非常难看。
壮壮跳上床榻,不顾南扶光一身又脏又乱拼命蹭她,小猪身体上稍微温暖的提问唤醒了她的一些理智,她安静下来,认真的思考了下杀猪匠说的话。
人生很多时刻面临选择,如果要排序,那么现在她所面临的情况,大概能预定一个前三。
过了很久南扶光回过神来。
但她依然觉得十分难过。
她动了动手指,身边的人倒是依然是棺材脸但还是动身把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坐于床边。
他的脸莫名其妙还是很臭。
完全没有对于将废(或者将死)之人的同理心。
对于她的犹豫,这杀猪的表现出了几乎不近人情的不愉悦,南扶光觉得这大概就是修士与凡人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根本不能理解她在难过什么。
“过去的几十年里,我做梦都想进入金丹期,我没有灵骨,是天赋不太好的三灵根,为了不让别人看不起,我练剑的时间是别人的两倍,做贼似的用功读书,还要表现出很轻松的模样……我自己都不知道除了能做些奇奇怪怪无用的小发明,我还有什么特长胜任云天宗大师姐的位置,毕竟其实桃桃有我那么努力,可能都能比我早一些金丹期。”
南扶光絮絮叨叨,像是说给杀猪匠听,也更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站在葬礼上平静地述说自己的一生——
就算她自讨苦吃好了。
她一生为修为更进一步而努力,为了面子咬着牙努力,无数个深夜她也曾经为了师兄弟姐妹轻易地突破境界而阴暗嫉妒得夜不能寐,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得到一样的修炼成果,她比别人付出了多多少的努力。
她也很想要灵骨。
她也很想要金丹。
她也很想像鹿桑一样因为身有凤凰灵骨,弹指间前茅名列。
她说到口干舌燥,说到金丹万般不舍,说到灵骨,她不敢想象自己甚至没来得及看到自己的灵骨是什么就必须要被迫放弃修道之徒。
壮壮拱进南扶光的怀里,抬头看着她时,南扶光在一只猪的脸上看见了安抚。
但很可惜的是,一只猪都知道现在她很可怜,坐在床边的男人却无动于衷,南扶光也跟着闭上嘴,心中有点生气的想:怎么哑巴了,现在不是你病弱不能自理为了疗伤抱着我啃个没完没了的时候了?
就像是生怕她还不够生气,听完她的描述,他问的是:“说完了?”
南扶光挑了挑眼皮子,恹恹道:“差不多吧。”
杀猪匠:“如果你非要纠结这件事,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哪怕修炼到老或者干脆长生不死,也不会看到自己有灵骨的那一天。”
南扶光心想,这是准备用“气死”的特别方式把我送走吗?
南扶光:“好的。”
杀猪匠:“不是在气你。我是在说实话。”
南扶光:“你不是在气我呀,你只是舔一下自己的嘴唇能把自己毒死。”
杀猪匠:“你天生无灵骨,一把刀要什么灵骨?硬要有,也是我给你放一个让你开心一下,就像鹿长……鹿桑一样。”
南扶光:“对对对我没有——什么?”
杀猪匠往后靠了靠,叹了口气:“你问哪个?”
“每一个字?”南扶光扯了扯盖在膝盖上的毯子,“一把刀是谁?给我放一个灵骨?谁放?你?鹿桑又是什么,怎么扯到她的?啊?啊?什么?”
面对她的一系列问题,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把她塞回了毯子下面示意她发言的回合已经结束了。
现在轮到他。
于是南扶光听了一个匪夷所思又非常合理的故事。
她猜得的没错,「陨龙秘境」或者曾经真的是个正常的秘境,但打从她南扶光一条腿迈入开始,这秘境就变成了以她为主角的一场既定结局大戏。
所有人都是她的陪衬。
小山神扭曲了四维轴距,将曾经发生的事重演,只为了唤醒她的记忆,创造伶契觉醒的契机。
不幸的是,他成功了。
南扶光指着自己的脸,满脑门问号,床边的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秘境中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了她作为丹曦娘子凄惨的一生,准守规则却因为与众人决策背驰成为了被牺牲的那一个,她被塞入自己亲手做的轿子中惨死于火海,最后的最后,山神叫她“伶契”。
伶契。
南扶光恍然之后又有大悟。
揪着手中的毯子,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言语,她望着杀猪匠,听他说了一个关于三界六道之外邪神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邪神笼罩于此星球(外来人如此形容她们的世界)窥探已久,它来到此星球,试图偷偷孕育一把绝对忠于主人、力量能够毁天灭地级别强大的武器。
终于有一天,他被偶然路过的星球所有者注意到。
星球所有者将其一刀斩落,因为该星球所有者技艺不精、武器不趁手,邪神没有死透,他的头颅生长成了一棵贯穿三界六道的大树。
他隐秘于大树内,继续自己的造器计划——
伶契。
伶契由撼天震地的怨念与恨意中诞生,心怀对于所认真理的绝对执念,再经历九世苦难,方可炼成。
最开始与邪神为敌的星球所有者并不知道这件事,等他知道的时候伶契已经经历九世苦难,他出现,将它截胡带走。
后来,星球所有者短暂离开,离开的时候为了保证他离开时的稳定趋向局面留下了许多,他的文官,他的坐骑,他的防具——
还有伶契。
这给了邪神有机可乘的机会。
“这是什么迷人的操作?”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所以呢?小山神就是邪神?沙陀裂空树是邪神?小山神就是沙陀裂空树?我?那把刀?”
“也可以是一张弓,一把剑,一柄斧……看你自己喜欢什么造型。”
床边的男人以极其不负责的语气道,“但确实是你。”
“……”
“修仙入道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就像是和尚来念了一本《太上感应篇》,情绪价值大于实际价值。”杀猪匠想了想,又扔下一枚重弹。
“你突破筑基期时,吃的那碗馄饨里放了我的血。”
“……”
“其实唾液也可以的,但那个行为不太符合食品卫生安全标准。”
他没必要地补充,“器与器主之间完成心性、思想、精神、能量、物质与命运的重新建立与交换,为「润器」……你可能不太懂这个含义,你就知道这件事对器与器主身体都挺好的就行了。”
哦。
魅魈的力是相互作用的。
“突破金丹中期那次倒是你自己的功劳,那是你被气疯了。”
“……”
“金丹末期也是交换唾液……嗯,可能还有一点血,毕竟那次比较激烈。”
像是完全没有在意南扶光此时此刻整个人三观彻底被颠覆的空白,他停顿了下,居然还有脸歪了歪脑袋好奇地问她:“你自己没觉得自己突破的特别奇怪,儿戏或者说是……方式有点轻浮吗?”
没有。
我以为自己是天生双修圣体,然后不小心还找到了一个契合的魅魈炉鼎?
南扶光:“你?”
杀猪匠:“叫主人。”
南扶光:“……”
滚啊,变态。
南扶光捂住脸:“我确实怀疑过你是那个谁,还试探过。”
杀猪匠:“我从没否认。”
南扶光:“但你脑子一直看上去有毛病,所以我没当真。”
杀猪匠:“……”
南扶光面无表情:“是我自己的问题。”
“没关系,现在觉得很糊涂是正常的。等你金丹破碎,回归本体,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眼前的男人还在用那种息事宁人的语气。
南扶光放下手,心中很难说不是怅然若失:“我曾经真情实感地为自己每一次突破境界开心过……”
“所以我说这件事很有情绪价值。”
杀猪匠拍拍她藏在毯子下的膝盖,语气慈爱的像是一名慈祥的老父亲。
“如果你开心,原本继续这么捣鼓下去一路飞升渡劫期也没问题,但现在出了意外,你进了「陨龙秘境」,那个玩意把你逼至绝境要强行唤醒你,所以——”
“所以?”
“修仙问道游戏结束。我不会答应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去死。”
……
当南扶光作为一把刀或者一柄斧头或者准确的说是杀猪刀,表现出了符合她形象的叛逆,表达了自己还不如去死的想法时,她亲爱的主人(前)以拿捏了一切的和善语气告诉她,下午无幽送来了那一半真龙龙鳞。
谢允星马上就可以复活。
等她活过来,肯定很开心她的师姐为了救她去死这件事。
南扶光:“……”
在南扶光觉得他讲话不能更贱的时候,男人总是可以表现得超出她的预期:“宴几安到今天离开这间土坯房之前,都在看你手里握着的那半边真龙龙鳞。他会来要的,如果你死了真龙龙鳞会落在他手上,我不会阻止,因为神凤洗髓这件事对修士好像无上重要,对我来说只有好笑。”
他一串话砸下来,见南扶光没反应,又添了一把火:“无论是一片还是半片真龙龙鳞,神凤洗髓成功与否,都不可能那么简单唤醒那棵树……你那没脑子的师父到时候只会觉得是龙鳞份量不够,不足以救世,然后等他看见复活的谢允星,他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