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药没起作用。
但对于他来说,其实结果都一样。
无论他究竟是否真的遗忘了所有的一切,遗忘了他的小徒弟南扶光,遗忘了云天宗——
那一日,他醒来后,找到了道陵老祖,告知其自己还有一桩心愿未了,待去完成,就回来以身祭树……
当然有啊。
宴震麟也算是死在了东君的剑下。
他有怨念,这很正常。
包括道陵老祖和鹿桑在内,他们都信了他说的话。
可惜没有人猜到,云上仙尊的的确确是来完成自己的心愿的,只不过他的心愿是以身死逃避祭树,选择如上一世般死在南扶光的剑下……
已经是穷途末路尽头,他回不去,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这般虔诚跪拜,做最后一点的挽救和弥补,也算是给自己的一丝丝心安。
信的开头给南扶光,结尾也是单独给予南扶光的剪短一段话。
「日日,或许你会怨念为师到最后也不曾放过你,不愿使你心安。
但愿你铁石心肠,须知人固有一死,这一世,我比你大,按照常理本也应走在你的前头,这一天总会到来。
莫思莫念。
这一世,若有遗憾尚存,是我的。」
……
南扶光捏着那张宣纸,捏成团又展开,展开又捏成团,直到变得皱皱巴巴。
好一会儿,她和宴歧谁也没说话。
男人看她眉眼消沉,沉默寡言,眉毛微挑,站在旁边轻轻用自己的脚尖踢了踢南扶光的脚尖:“烧了吧?”
南扶光:“?”
“死亡会让一切爱恨情仇打上一层模糊的滤镜。”宴歧道,“我怕你以后每一次看到这封信想到的永远是他最后跟你的那展颜一笑。”
南扶光:“啊?”
“活着他两世抢不过我。”宴歧道,“死了真不一定,我突然有点没信心。”
比朱砂痣更可怕的是死掉的朱砂痣。
南扶光白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突然听见天边有凤凰泣血啼鸣。
她微微一愣,抬起头与宴歧对视一眼,这时候,书院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眉头能夹死苍蝇的谢允星:“鹿桑来了,此刻就在山门外,问我云天宗讨要她夫君遗骸。”
第205章 去死
鹿桑其人, 和宴几安还是有点像的,今生前半生是孤苦伶仃的孤女,后半生突然就被强加上了拯救苍生的命运。
换了南扶光自己,她可能都得一头问号, 高低得问一句“苍生谁啊, 凭什么非得我来救”, 但鹿桑不是,她坦然接受了自己是神凤的身份,以及拯救三界六道的任务。
在她来到他化自在天界后,她的世界里只有“救苍生”和“宴几安”, 她甘之若饴, 且接受度良好。
说实话, 确实南扶光不算非常讨厌她。
尽管有时候觉得她有些蠢,还有点过度的善良反而坏事, 又或者搞点小动作小心思, 搞得她如鲠在喉……
但这些都还好, 毕竟比起把三界六道当自助餐厅、所有人都是一盘菜的道陵老祖,她心不坏。
鹿桑的眼泪还挺有感染力的。
南扶光在山门外看着她双眼泛红,疲惫与绝望写满了那张漂亮的脸蛋,浑身都被失控了的精粹烈焰包裹着,发丝都烧焦了几缕……
“夫君……夫君!”
她从喃喃自语至崩溃呐喊, 伴随着天边雷鸣声起,泪水冲刷她的面容, 方才还晴空月圆的夜空, 突然有乌云密布,似风雷云涌。
南扶光站在所有的人前面,一只脚本欲踏出山门, 被远处另一个山头劈下的雷声吓了一跳,缩回了脚,猝不及防与鹿桑那双红彤彤的眼对视上。
“南扶光!是你!”
记忆中,云天宗小师妹的声音总是柔软又轻柔,甚少有这般歇斯底里至破了音的浓烈情绪饱含。
“是你害死了他!南扶光!无论如何他是你师父,自小呵护你长大!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欺师灭祖,天打雷劈!”
一阵阵雷鸣声在远山轰开,不见落雨,只是空气之中浮动着水汽,好似老天爷也被其悲鸣触动。
南扶光被她那带着哭腔的嘶哑吼得心尖儿颤了颤,有些不自闭所错的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宴歧,再之后,是云天宗宗主谢从,还有乌压压一群很多很多云天宗的人……
他们眼中的悲伤不比鹿桑轻浅,连轨星阁的人也出现了站在队伍的最后,显然宴几安这些年虽然深居简出、不问宗门事务也不被束缚,但云天宗上下,到底还是将他当宗门的一部分看待的。
最好的证据就是云天宗山门禁制已下,他出入自由,鹿桑却被拦在了门外——
没人将云天宗小师妹排除在外,宗门名册也未曾划掉她的名字,从头到尾的区别,不外乎是心理上的……
一点点区别。
过去因为拥有“黄泉之息”,云天宗的禁制之森严便是远超三界六道所有宗门,如今新禁制由旧世主本人亲自监制,比过去的禁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求通过云天宗大门的人满足“活着、视进入云天宗如归家、手脚全乎”几个条件。
宴几安大概自己都想不到罢?
他降临于云天宗的上方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回家。
这个答案来得猝不及防,但却许多人想到了,刚才还强忍着不愿意暴露自己“立场不坚定、为敌方首领哭泣”的眼泪这会儿悄然无息的掉下来,借着乌压压的人群埋头闷哭。
若鹿桑不来,他们将会将云上仙尊的命盘拾葬,一同于云天宗安魂山入土为安,从此宗门弟子世代守护,妖魔不侵,贼子无盗。
前面的人在撕心裂肺的哭,身后的人群也在呜呜咽咽,南扶光站在中间,觉得后劲好大——
一个人离开之后,不是一瞬间的山崩地裂,更像是眼睁睁看着曾经涓涓细流灵动溪水日渐枯竭。
“日日,你意下如何?”
谢允星开口时,谢从与谢寂就站在她左右两边,她的发声,显然也是代表了云天宗所有人共同发问。
这个选择权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南扶光意外也不算意外。
很久以前,大家也是这样聚集在一起,问她,日日,仙尊去了哪里?
动了动唇,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此时背心贴上一只宽厚柔软的手,她回过头,宴歧就站在她身后。
他冲她笑了笑。
心因此定了下来,回过头,在前方的哭喊与雷鸣声中,南扶光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她说:“让她进来。”
山门禁制一开,鹿桑就化作一只火凤鸣叫着俯冲攻击而来,巨大的火鸟点燃了还未完全凋零于夏末的梨树,星火点点中,噼啪树木燃烧火势蔓延。
南扶光感觉到身后的宴歧动了,但她比他更快,在男人有所动作之前,她抽出了腰间的等等剑,扔下一句“站着”将他硬控在原地——
众人只见火焰自剑柄燃烧蹿起,白衣身影一跃而起,数道剑影在其身后呈扇形展开!
吸收了火属性的万剑阵法照亮了半边夜空。
燃烧着飞向那飞速掠来的火凤,在截断它来路的一瞬,南扶光高喝一声:“结阵!”
数百云天宗弟子得令,就像是这一刻与他们的大师姐离谱至极的心意相通,他们结阵引水,将青云崖下重新流淌的净潭之水引来——
溪水如虹从天降,与此同时,只见云天宗大师姐手中长剑由红转为冰蓝,万剑阵法铺天盖地垂落,刺穿了凤凰的翅膀,由如雨点熄灭了迅速铺开的山火。
“锵”的一声巨响,是冰蓝色长剑与伏龙剑相撞的声音,裙摆褴褛的鹿桑赤红着眼猛的抬起头,跌入一双平静无波澜的双眼中。
“宗门重地,何敢撒野?”
她嗓音清冽,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熄灭鹿桑的怒火,微微一怔,手中虎口剧痛,她被巨大的力道震退数步!
再抬起头,只见月光下,云天宗大师姐手持长剑,背着光,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要见他,就好好的。”南扶光淡道,“再撒泼,现在就滚。”
一时间复杂情绪涌上,是屈辱也是来自云天宗小师妹下意识对大师姐的敬畏,鹿桑咬了咬牙,发现自己的牙关都因此而打颤,嗓音嘶哑得可怕:“把他还我。”
未等南扶光回答,她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带着呜咽与请求:“他是我的夫君。让我带他走。”
南扶光沉默不许,半晌,天空落下第一颗雨在她的鼻尖,“啪嗒”一声。
手中长剑的水汽蒸发,她侧了侧身,回过头,与此同时,身后的云天宗弟子也不约而同向山路两旁让开,露出了一条望不见尽头、黑黢黢的山林道路。
道路的尽头是桃花岭。
……
南扶光看着鹿桑哭湿了宴几安的衣襟,又看着她磕磕绊绊的带走了他的身体。
这事儿有人表示理解,比如谢允星从头到尾站在旁边看着。
也有人百思不得其解,比如桃桃扯着南扶光的袖子,愤恨不平的问她怎么让鹿桑带走了仙尊圣体,那个疯婆娘如今已经完全是道陵老祖门下走狗,又一条牧羊犬,万一她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呢?
南扶光被一连串的发问问的头脑发昏,她的想法很简单,对于鹿桑来说重要的事是“神凤救苍生”和“吾夫宴几安”,但这两件事严格来说,是有优先级的——
后者当然比前者重要。
实实在在的恋爱脑在这件事上好像反而显得没什么毛病,所以南扶光同意了她带走宴几安,人已经没了,说什么体面的厚葬、世代的安宁不过是给后人的安慰……
给真正深爱他的人留个念想,倒也没什么不行。
拍了拍桃桃气鼓鼓的脸,南扶光叹息道:“算了罢。她会对他好的。”
南扶光说这话的时候,周围的人虽然无奈但也完全赞同她的想法,叹息声时不时响起,最终谢从也只是着人在后山为云上仙尊准备衣冠冢。
包括南扶光在内,所有人都想不到,他们日后会被啪啪打脸。
……
鹿桑没看到宴几安留下在剑崖书院的信件,说是忘了也好,别的也罢,当时兵荒马乱,还真没人提起这茬。
事后,宴歧提过要不要把信件给鹿桑看一眼,提醒一下她,她亲爱的夫君到最后关头清醒了,背叛了道陵老祖,她最好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的提议很快被否决,否决他的人是云天宗宗主谢从——
他相当无语地,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问旧世主大人是不是缺心眼,那封遗书严格意义上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封写给南扶光的情书。
宴歧有时候确实还不太懂人类的思维方式和那些九转迂回,对于这方面他向来是挨骂就躺平,摸摸鼻尖直接自闭。
南扶光其实认同宴歧的观点,她这些天甚至随身携带那封宴几安亲笔书信,想找个机会给鹿桑看一眼——
现在被谢从一提,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像在那贴脸开大。
而事实证明,是个人就会犯错,一生自诩高情商、最早看出云上仙尊早晚在南扶光的事儿上栽跟头的是谢从,最后在这件事上犯了迷糊,酿造后面大祸的,也是谢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