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此时,未等那迟钝的渡鸦被她惊飞,天空突然鸣起一道响雷!
南扶光吓了一跳,双手捂着耳朵,只觉得那雷声仿若批在耳边,耳朵嗡嗡作响似乎耳鸣一般。
再抬头,一滴豆大的雨滴落在她的鼻尖,冰凉的触感猝不及防让她“哦”了声,长如鸦羽的睫毛狠狠扇动了一下。
一场秋燥下的暴雨不期而至,升温的大地迎来清凉,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漫延开的泥土腥香。
在衣袍被淋湿前,南扶光三步并作两步冲回洞府,呆呆立在洞府门前干燥地望着倾盆的大雨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她一拍脑门,似想起什么。
给自己掐了个避水决,她又冲回暴雨中,绕到了桃花岭洞府后一处空地——
那空地天然被开辟出来,四面石壁上有几处剑气刻痕。
整齐排列一竖,年岁不等但剑气刻印深浅一致且整齐的,是宴几安留下的、幼时南扶光记录身高的刻痕。
横七竖八、深浅不一甚至还有劈凿趋势的刻痕则是南扶光各个时期练剑时留下。
在这些充满了岁月痕迹的岩壁前,被人立了两根竹竿,竹竿中间扯了一条草绳,草绳上挂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旧衣短打,曾经南扶光拎着它,鼻孔朝天地问她找来的好好的新道袍不穿非要穿这什么破布东西……
它曾经很是被人嫌弃。
这会儿,那原本晾干的衣物早已被大雨倾盆弄得半湿,南扶光上前,伸手够了够,随后发现那草绳设得太高,本就不是合适给她使用的高度。
所以这伸手一拽,愣是没拽下来——
指尖只堪堪略过垂落的一方布料。
心神一乱,避水决部分失效,豆大的雨滴砸在她扬起的额头,“啪嗒”一声极响。
南扶光翻了个白眼,踮起脚,一拽带翻竹竿,哗啦啦强势落下的雨水中,竹竿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两声巨响,滚落裹满了泥巴……
张开双臂,又另辟蹊径用脸稳稳接住落下来的衣物。
一把将那还带着残留阳光气息的半湿衣从脸上拽下来,她淡定地心想,那杀猪的看见怕不是又要唉声叹气了。
他总笑话她暴力来着。
“……”
避水决彻底失效了。
她利落转身,飞快回到洞府。
随手将手中湿漉漉、俨然白洗了的衣物扔在榻子上,南扶光听见窗棱那边传来响动,转头便看见方才那只渡鸦不知道何时落在她窗前,这会儿很安详地蹲在那。
大雨在它身后下成漫天雨幕。
显然这呆头呆脑的毛畜生也是晓得躲雨的。
“乱拉屎就杀了你。”
南扶光再次威胁,而后撤了身上的避水决,于榻子边坐下,陷入沉思。
桃花岭洞府内一时间安静的吓人,只闻外面天地间铺天盖地的雨声,大雨仿若拼命地试图冲刷着连续几日的燥热与不安,打落桃花满地。
南扶光伸手拎起那件此时团成一团犹如麻布的衣物。
渡鸦歪了歪脑袋。
南扶光目光落在了窗外废弃物收领处。
渡鸦无奈地扇了扇翅膀,抖落羽毛上方才落下的水珠。
南扶光将那皱巴巴的衣物抖开,嘴巴里仿佛自言自语念着“什么人能晒出去的衣服都来不及收就急着跑路啊还等着我来帮收吗有没有礼貌啊云天宗有鬼夜夜咬他屁股吗”,语落时,那深蓝色短打已经恢复了最开始的干燥。
蹲在窗台上的渡鸦一双黑巧灵活的圆眼盯着不远处的云天宗大师姐,看她满脸嫌弃地将手中衣物叠好了,放到榻上枕边。
整个人后退缩上了榻子,她踢掉鞋子踩在杀猪匠暂住时用过的竹编枕头上,自我僵持了片刻,才认真对自己说:“丢掉就好了,他又不会回来了,以后……以后说不定也不会再见。”
一边说着,她沉默地从榻子上滑落。
挪到衣柜旁,打开衣柜,将那叠好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衣柜最上层的最深处。
……
哎。
蹲在窗棱上的渡鸦一只翅膀遮住了自己的鸟脸。
要命了。
第60章 道陵老祖
宴几安并不知外面世界已方寸大乱, 也没有猜到此次闭关所耗费时长比他预估的要长上许久,他徘徊在青云崖下的森林里已经许多天了。
抬起头只见天地方寸,九耀和煦,明明脚下的土地是他所熟悉的云天宗, 但往熟悉的方向望去却看不见宗门大殿也看不见轨星阁或者陶亭, 一切都是野草丛生潦落模样, 浓白的云雾环绕在半山腰而不是峰顶。
此处乃迷雾森林。
云天宗宗门成立前,三座主峰三山环绕,下有常年缭绕云雾与原始丛林,名曰迷雾森林。
宴几安徘徊于林中数日, 不消许久便悟道前方或许有机缘在等待, 不急不躁, 终于于今日明堂敞亮,仿若得一道光指引, 他循光而去, 终于听见一道溪水叮咚流湍之音传入二种。
拨开遮挡于眼前一枝阔叶, 眼前便就此开阔,不远处净潭溪水透澈,水面上荡漾着一艘小小的木舟。
木舟上,身着白色宽大道袍女子肤白貌美,看似不过花信年华, 眉心一点红,一袭乌黑长发倾顺而下, 最上方只簪一枚造型朴质乌木簪。
半身倚靠木舟边缘, 纤细的手托着下巴,她半瞌搭着眼,漫不经心的视线只专注于手中鱼竿, 只见鱼漂沉浮,未见鱼获。
宴几安上前,未多言语,不问来历,只顶着那张寡淡神情的脸与那女子一拜:“师尊。”
女子的目光才慢吞吞从水面挪开了,像是才察觉眼前有人,视线以轻飘飘的力道将这如今在修仙界一人之下的云上仙尊上下略一打量,方才笑道:“徒儿,似长高了。”
此人正是宴几安的师尊,道陵老祖。
世人皆道那云上仙尊,生来便是天降祥瑞,三岁入道,五岁炼气,十岁筑基,乃天下一顶一的休闲入道圣体,殊不知他也并非两眼一闭天生天养,自悟道门,实际上,他也是有师父的。
只不过那道陵老祖以稚童形象入梦出现在其跟前,教导牙牙学语,与他述说世间万物玄妙,助他平步青云……
再后来,有年轻妇人,有光头和尚,有敞怀赌徒,也有落魄道士,或是儒雅书生,或是威武武将。
道陵老祖形象百态,真身不见,每回应运当下环境而生。
宴几安只幼年与少年时期被戏耍过几回,再后来,他于梦境喧嚣中也能一眼认出其师父真身,道陵老祖直呼徒弟变得不再可爱。
再再后来,大约从宴几安突破元婴末期今日出窍期,做师父的便很少再入他梦中。
“过来,让为师好生瞧瞧。”
女子抬腕,笑着冲他招手。
宴几安扫过一眼那看似有些拥挤不像能承载二人的木舟,还是木着脸踏上。
落座于木舟上,又发现木舟不宽不窄,正巧容下二人。
道陵老祖放下鱼竿,倾身靠过来。
宴几安目光自然而然投向她,只是不经意扫过宽松敞开领口那一片雪白与暗影汹涌时,稍微一顿,便挪开了视线,将目光定格在岸边一簇黄色野花。
那般不自然的僵硬,惹得女子笑得停不下来,略微冰凉的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嗔道:“你倒是对你那未来道侣忠贞。”
似乎早就习惯其顽劣性格。
宴几安不置可否,光以沉默应对。
任由冰凉柔软的手游弋,如蛇一般从他鼻尖划过下颚,修长的颈脖,最终落在他的肩膀上,她问道:“受伤了?”
宴几安慢吞吞挪回目光,眼底早已归于平静:“被来历不明的畜生咬了。”
道陵老祖手拨开他衣衫,凑近一瞧,随即嫣然巧笑:“你早已炼得半身仙体,世间万物,三界六道,想要伤你这般深重谈何容易……傻徒弟,那可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畜生‘。”
宴几安不明所以,薄唇轻抿。
松开宴几安还沾淡淡血渍的领口,女子懒洋洋靠回木舟舷边,歪着脑袋看他半晌,将后者眉宇间困扰尽收眼底。
红唇轻勾,她道一声“罢了”。
抬臂轻挥衣袖,霎时间,天地骤变,浓雾散去,净潭溪水不再平静,从静流至湍急,再到波涛汹涌。
两岸无限制扩开,由溪水便作湖泊,最终化为汪洋大海。
海浪拍打中,木舟沦为汪洋中一叶,木质结构发出不堪负重声响,剧烈的摇晃中,宴几安几次差点被抛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木舟舷边,稳住身体,免于被抛落海中。
那惊涛骇浪之中,唯有道陵老祖轻巧笑声清晰。
木舟犹如树木生长,木纹顺延,拉伸,随意搁置的鱼竿成为桅杆,舟上的木浆做了船桨——
待风浪更加猛烈时,那一叶木舟已然长成巨桅翼舟,两岸云天宗环山化作蜃楼虚无。
巨船前有五色金丝绳编织图腾纹样,与现今「翠鸟之巢」图腾相似,但其中又并无坐望掐玉清决道祖法相,只有迦楼罗鸟金展羽翼,羽翼又镶嵌七色宝石,盘根结错,如沙陀裂空树之枝叶。
巨船于不净海海面乘风破浪。
甲板上,女子白皙指尖漫不经心轻敲船舷朽木,乌黑发丝海风中不见一丝凌乱,她立于宴几安不远处,冲他笑。
宴几安冲她投来不明所以的目光。
道陵老祖隔空虚点他一下:“真该有面镜子叫你瞧瞧现在这副不开化的模样,呆木头。”
……
“千百年前,天地于冰原混沌初开,一分唯二,大陆孕育了智慧生物,飞禽走兽。而孕天地灵气而生的神树,亦自中央浮岛拔地而生,既沙陀裂空树。”
道陵老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只长柄烟斗,美艳女子慵懒坐于船舷,烟斗轻敲朽木,白烟升腾而起。
像是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
“天道仁慈,道祖赐福。”
沙陀裂空树赐福了一部分智慧生物,使得他们初生识海,构建灵骨,生出灵智……
人类也不例外。
于是从那天起,一部分的人成为了能够接触更广泛高维概念的修仙入道人士;另一部分人则被留在了地面上,依旧是只能耕作制造的普通凡人。
——没有人能想到,人性之复杂如渊海,天道赐福如此善举却遭来大祸。
被留在地面上的人们从刚开始的不甘逐渐化为丑恶的嫉妒,他们不能理解凭什么有的人可以接触到更深刻的知识,运用更深奥的数术,明明昨日还是隔壁一起种地的隔壁邻居,一觉醒来,对方便白日飞升,御剑行法。
一场冲突由此爆发。
凡人因为恐惧与嫉恨汇聚到了一起,仿佛每一个角落都有丑恶的人心在滋生,他们将拥有修仙入道资质之人称作“怪胎”“怪物”“被诅咒之人”,避之为如蛇蝎,并大肆宣传这样的人会带来“灾厄”与“瘟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由谁动了第一刀,凡人将修仙入道者驱逐或者以残忍的手段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