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行意
“门规门规,既然受门规所困,那你为何不离开承剑门?”
“所有人?都看不起?承剑门,我?的父亲他也看不起?承剑门,毫无眷恋地离承剑门而去,我?就是要?留在承剑门,我?就是要?让承剑门……”陆闻枢隐隐激动起?来,还想再说什么,忽然顿住,想到沈秀并非他心里那个抛妻弃子的糟糕父亲,一瞬间心如刀绞,眼睛变得通红,他道,“阿婵,母亲骗我?,父亲他也不回?头来寻我?。我?好想你。”
陆闻枢眼睛变得湿湿的,像是下一瞬就要?有泪落下来,神?态当真楚楚。玉蝉衣却如同被恶鬼缠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讥诮道:“妖魔作乱已经平定,正道魁首也当上了,就用不着‘荧惑’了是吗?”
陆闻枢颤了颤眼睫,他问道:“若是让你带走你的手稿,‘荧惑’也交给你处置,你是否解气?”
“不会。”没想到听他亲口?说起?这些事,就如同旧伤口?重新被挑开,心头仍是鲜血淋漓。但看一看陆闻枢略带迷茫的眼神?,他似乎是真心想问,玉蝉衣悲哀地意识到,加害者永远彻底体会受害者的心情?,靠他自己反思,陆闻枢永远无法意识到他到底犯了多少错,玉蝉衣满心厌烦,“我?从前信过你一次,却被骗了一次,就不会再信你第二次。”
她道:“恭喜你,终于当上了正道魁首,也让我?彻底看清了,你到底是哪路货色。”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陆闻枢难以置信地看着玉蝉衣,想不到这么尖酸刻薄的话?会从玉蝉衣的口?中说出。
“我?怎么不能说这种话??”玉蝉衣道,“你口?口?声声说了解我?知?道我?,那我?问你一句。当年,你想让我?成为‘荧惑’的祭品,为何要?强逼着我?跳下去?”
玉蝉衣道:“你那么会给人?设局,为什么想不到,你大可以和我?说,你是抱着要?拯救苍生的目的想让‘荧惑’出世,却少一个祭品。当时的我?……会自己跳下去。”
她声音逐渐变得渺不可闻,她最是耿耿于怀的,不是“凤凰于飞”被叫做“凤凰于飞”,而是陆闻枢将它变成了他的私有。这是为杀妖所创的剑招,却没有哪怕一只恶妖死在这个剑招之下。
“这么容易做的一个局,你为什么想不到?我?一直很困惑。”玉蝉衣端详着陆闻枢的神?色,看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辩解什么却说不出,忽然格格笑了起?来,笑声是凄凉的,“我?知?道了,因为如果换作是你,你自己不会跳下去,你不敢跳下去,你不是这种人?,你根本想不到,原来这世上会有人?愿意为了他人?跳下去。亏得那时的我?一直以为你知?我?懂我?……想不到你竟然把我?看成了和你一样的胆小鬼!”
她虽是笑着,发?出的声音却没有任何愉悦,更?多的是备受羞辱的愤怒。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人?换成了陆闻枢。
“别再提什么‘凤凰于飞’。”玉蝉衣笑声逐渐停下,脸色倏地变冷,“‘凤凰于飞’的名字,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那时我?才十几岁,视线窄窄的,只能看到你,错把依赖当成了喜欢,我?当时也根本没看清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也配在这里嘲讽微生溟落魄无能,孰高孰低我?心里只有我?的一杆秤,哪怕他只是个凡人?,在我?心里,他也比你强出千倍万倍。”
一字一句,恰似凌迟,叫陆闻枢面白如纸,唇色也白了几分。
第143章 可怜 抬眼却见玉蝉衣用一种可怜的眼神……
陆闻枢声线颤颤:“阿婵……”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倏忽之?间,有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
“你是?没有骗过我。”玉蝉衣道,“只是?你没有把事情最真实的那一面告诉过我。”
“你的做法比说谎还要?高明。”她定定看着挂到陆闻枢下巴上的那一滴泪,心里?紧跟着生出的情绪却并非怜悯,而是?厌烦。
玉蝉衣缓缓摩挲着手中的手稿纸张,不觉间更加用力?,感?受到手指的触感?,她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但脸色仍无太大变化地看着陆闻枢:“你想念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会?听?你话、一切都在你掌控当中的阿婵。”
她不断地说着话,寻找着那个陆闻枢能够放松警惕的机会?。陆闻枢却根本不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他在落了泪后,脸色很快转为阴沉。
陆闻枢道:“你将我贬得一无是?处,说是?看透了我,可是?你又怎么能确信,微生溟就能像你想得一样高尚无瑕?兴许,他只是?藏得比我更高明……”他手指忽然微微一动,空气中发?出一点响声,玉蝉衣手中的手稿瞬间烧了起来,火焰并不灼人,也没有烧出灰烬,只是?在一片火光中,她手中的手稿凭空消失,最后化作?一滴血,垂落进玉蝉衣的手心,在她手心落下了一枚红色莲花状的图样。
“别紧张,只是?个小法术,不会?伤人。”
“今夜你能来,我既伤心,却也开心,没有什么能比我们两个待在一起更让我开心的事情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陆闻枢的声音愈发?轻柔了,轻柔中带着一抹难被察觉的愉悦,他道,“这是?神兽‘谛听?’的一滴血,之?后这一个月,不管你的手指碰到谁,它都会?帮你窥视到那人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你怪我、怨我,但不能因?为怪怨着我,就去觉得旁人更好。没有谁的内心经得起审视。”陆闻枢上前一步,朝玉蝉衣伸出手去,“要?不要?先看看我的?”
玉蝉衣直接无视了他的动作?,碰了一鼻子灰的陆闻枢悻悻然将手缩了回去,他道:“别生气。”
“烧掉的手稿不是?真的,只是?我誊抄的,真的手稿被我放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陆闻枢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拿到它们——在你愿意回到我身边之?后。”
玉蝉衣紧盯着陆闻枢的胸口,手底剑意成形,她低声喃喃道:“真的谁都找不到吗?”
不等陆闻枢听?清她在说什么,“修月”已经在玉蝉衣手中凝成实质。
看清那柄沾满霜色、玉骨月胎的长剑,陆闻枢脸色一变:“你从哪里?得到的‘修月’?”
玉蝉衣没有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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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尽宗里?,微生溟正在院中静坐。
身后,藤兰树的叶子落了一地,月色如银霜般洒下,倾泻到树叶上宛如叶子能够自己发?光,这样好的一隅景致,他却无心去赏,只是?不出声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
法器“悬丝”在他指骨上绷紧了。
在玉蝉衣对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又或者又一次玉蝉衣明知道他想做什么却纵容了他的行?径,总之?,白日里?,微生溟又一次将“悬丝”法器系在了玉蝉衣的手指上。
他可以听?玉蝉衣的,不跟她一起去做什么,但他又无法克制自己那一点私心。
明知道关?心也似窥探,过重的窥探欲恐怕是?最令玉蝉衣不快的事情之?一,但他确实是?要?惹她生气一次了。
子时?三刻后,悬丝震动起来,紧张、愤怒、悲哀,没什么好滋味,到最后,种种情绪落入到平静中去,只是?这平静中带着一种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式的凌厉与肃然。
旁人也许不知道,但看过无数次玉蝉衣练剑与她和人对招的模样,微生溟知道,玉蝉衣那边,八成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刻。
微生溟猛地起身,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离开不尽宗的脚步,冷不丁想起答应过玉蝉衣他会?看好不尽宗的其他人,顿时?觉得寸步难行?。
私心与承诺相悖,令他最后收了脚步,在院子里?焦灼踱起步来,满地皎洁的月光瞥见了反而更使他心慌,闭着眼睛后,心里?却不自觉喃喃念了起来。
月光月光——能照见大地每一处角落的月光,如果能看到她的话,请替他保佑她吧。
祈祷恐怕是?一个修士此?生能做出的最软弱无能的行?为了,但除此?之?外,微生溟也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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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蝉衣剑气袭来时?,陆闻枢下意识侧开身去,要?召出“荧惑”来格挡,只是?“荧惑”尚未召出,看着玉蝉衣在欺近时唇角勾起,陆闻枢冷不防意识到了什么。
她本意并非想用剑气伤他,只是?佯攻,真正的意图恐怕另在别处!
躲闪已经来不及,他身体已经如同玉蝉衣所想的那样歪向了靠近她作?收的那一侧,被玉蝉衣袭中他的胸口,一阵念念有词后,她的身形消没进陆闻枢的识海当中。
陆闻枢难以置信地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抬手在额头画起咒来,逼玉蝉衣出来。
玉蝉衣没想过,她想进陆闻枢的识海居然这么容易。
修士的识海都是?禁地,而陆闻枢心防又重,本以为她要?花更多力?气才能闯进来,却没想到他的识海很快就将她吞没进去,并没有太多的防备。
识海中的戾气带着一种晦涩、沉重的气息,很快将她裹住。
果然,聆春阁之前被放在这里?。
在踏进聆春阁的那一刻,玉蝉衣就嗅到了聆春阁里?这种不寻常的气息。压抑、阴冷、仿佛阴雨连绵的天气里?生长出的苔藓气息,闻到就让人心情很不舒服。
聆春阁她苦寻了数年寻找不到,陆闻枢又不可能将聆春阁放到炎洲之?外的地方?,那么就只剩了两个可能。
要?么,聆春阁被陆闻枢彻底损毁。
要?么,聆春阁被他放进了识海。
但看陆闻枢自负能复活陆婵玑的执念,聆春阁应当也还在。
嗅到聆春阁里?这种诡异气息的那一刻,玉蝉衣就在想,或许聆春阁里?这种多出来的气息是?在陆闻枢识海里?染上的。
手稿上这种气息要?淡许多,而手稿又恰恰是?假的。一切都在印证玉蝉衣的猜测。
她早做好了要?想办法闯进陆闻枢识海的准备,谁能料到陆闻枢将聆春阁放了出来,又专程在聆春阁里?等着她。
真正的手稿如果还在,就一定在陆闻枢的识海里?面。
黑漆漆如乌云翻涌的戾气夺取了她的视线,玉蝉衣抵住戾气侵蚀,抹明双目,继续往里?走。
最先看到的就是?“荧惑”。
一看到它,玉蝉衣瞬间了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进入这里?这么容易。
“荧惑”里?有她的神魂,陆闻枢的识海认识她的气息。
只是?……为什么陆闻枢要?用咒捆缚着“荧惑”?为什么在她靠近时?,“荧惑”的剑身居然开始兴奋地颤动?
她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感?受到外面陆闻枢下咒驱逐,玉蝉衣转开盯着“荧惑”的视线,一个寻踪咒下去,眼前出现一点莹莹光亮引路,带她来到了识海边缘。
她看到了真正的手稿,它们被一只损毁的檐铃压着,放在一团能挡住戾气侵蚀的光团当中。
曾经她扔掉的旧檐铃竟然被陆闻枢捡了回去。
玉蝉衣冷漠地看了一眼,心里?了无波动,迅速拿了手稿之?后,陆闻枢在外施展的驱逐咒法重重压力?向她下来,肩头似有千斤,“荧惑”也似乎要?挣脱束缚,亟待向她袭来,而识海里?浓沉的戾气也如同潮水般卷着她,似乎要?将她吞噬。
不能再待下去了。
玉蝉衣将手稿塞进自己的识海当中,在“荧惑”挣脱的前一刻冲出识海。
在她自陆闻枢的识海中脱身而出时?,“荧惑”挣脱束缚,刺得陆闻枢口中一口鲜血喷出。
他一刻都不敢耽搁,很快用灵力?抹去唇边的血,他要?让自己干干净净地站在玉蝉衣的面前。
抬眼却见玉蝉衣用一种可怜的眼神看着他。
她的识海就已经够荒凉的了,陆闻枢的识海却是?戾气重重,贫瘠、没有半点色彩。那么重的戾气,难道他不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戾气吞噬?
她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句话都不想再与陆闻枢多说,捏起心诀,“修月”被她召出,虚浮空中,就要?携她离去。
陆闻枢被她这样的眼神刺激得双目赤红。压制住“荧惑”的躁动后,他在熟悉的痛意中强撑着站稳身体,眼睛也勉强弯着,这样看上去就不狼狈了。
“你以为自己能走出去?”陆闻枢抬袖一挥,整个聆春阁的空间开始扭曲,四面八方?传来喀嚓喀嚓的机括声,声音密集如骤雨落下,一息之?间,聆春阁扭合成一把密不透风的锁,锁孔在外,里?面的人却并不能看到这些。陆闻枢那双冷淡的眼睛里?笑意愈发?明显了,“没有人能从里?面逃出去。”
第144章 花与影 离他越来越远
“也不?要指望有人能从外面救你?。”
顷刻之间,屋子里就换了种情形,院子里生长的花草成为了摆在窗台的花盆,傀儡、摇椅、院子里一切东西都被吸进屋子里面,次第摆放整齐,房屋内部的空间看上去?比方才更拥挤了。
玉蝉衣抬剑冲墙壁一斩,凛然?剑意碰到墙壁,却撞出一圈圈水波散开似的波纹,充满杀机的剑意登时被化于无形。
她皱了皱眉头?,看向陆闻枢,陆闻枢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睛里带着一种无言的期待,似乎对于他的作品十分得意。
过去?,在陆闻枢告诉她他在各宗弟子的比试中取胜消息的时候、在陆闻枢将她用的傀儡细致雕好面容的时候,他也会朝她露出这样的眼神?。
怎么,是还想?听她说一句闻枢哥哥很厉害吗?
她现在一心只想?给他送个让他终生难忘的终。
玉蝉衣定了定心神?,一连又是几道剑气挥过去?。随着她不?留情面的攻击,机括声不?时响起,再猛烈的攻击也会被化解,重?重?的禁制再加上复杂的机关术,找不?到半点能逃出去?的机会。
陆闻枢不?言不?语的,安静看着她,也欣赏着这间由?他自己亲手改造出来的牢笼。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对着它使?出的力气越多,只会让它变得更坚固。”陆闻枢终于开了口,看似好心地提醒道,“别屡败屡战到最后,生太大的气,伤到自己。”
玉蝉衣不?理会他,她直到自己确定了暂时无计逃脱之后才收起了手中的剑,沉着一张脸在想?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