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行意
他和蛇妖缠斗时,只一刻分神,就被巨大的蛇妖牢牢缠住,几乎要将他的身躯搅碎,碾成肉片。
蛇鳞坚硬得如同利刃,在他身上割开无数道往外迸溅血液的裂口。
他挣脱蛇妖的禁锢,杀死了它,又因神智时常犯混沌,被一株苦心草毒倒。
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几历生死,饱尝痛苦,但都不要紧,他终究是把养神芝拿回来了。
微生溟道:“皮肉之伤,总会好的。”
他把养神芝往前一递,示意青影接过:“你瞧瞧看。”
青影垂首,捏起他递过来的养神芝,左右打量片刻之后,忽的一扬手,把养神芝抛下山崖。
她仰头大笑,乐不可支,用一种又惋惜又轻巧的声调说道:“微生溟啊微生溟,你以为,这一株养神芝,就可以救得活我吗?我可是死了整整一千年!肉身丁点儿都不剩了!”
“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竟是毫不犹豫投身坠下山崖。
微生溟脸色遽变,他伸手想要抓住青影的衣摆却无能为力,再一次随之一起扑下山崖。
可无论他再怎么快,再怎么努力,都只是徒劳,只能看着青影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影经过山风撕扯,瞬间四分五裂,烟消云散。
林立的石头和山崖消散,恢复了一开始满载星河的水面。
身体重重摔在精神海上,心脏处一抽一抽的疼,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咬般,令他狼狈得爬不起身来。
微生溟忍痛忍得面目狰狞,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最终,终究是不敌那椎心蚀骨之痛,微生溟喷出一口鲜血。
同时,他睁开了眼睛。
他下意识伸手去擦了擦唇边的鲜血,脸上神情若古井无波,毫不在意,好似已经全然习惯身体要承受的疼痛。
微生溟抬眼打量四周。
这里是不尽宗。
他从祖洲回来了。
微生溟垂下眼,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尽数涌上心头。意识到什么,他解开衣襟,低头看了看胸口。
在他惨白的胸膛上,这种玄中带红的可怖纹路早就如蛛网一样蔓延开来,蜿蜒着要生长到他的心口,强壮的树木根须一般张牙舞爪,像要钻到他心里去。
今日,这玄赤色的纹路蔓延得更厉害了,直接爬出衣领去,爬到了他的脖子上,微微露了个头。
微生溟不由得苦笑一声,偏过头靠在床上闭目片刻,而后拿出养神芝。
养神芝还是那么灵气浓郁,是一株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草。
可是,没有用,都没有用。
微生溟眼底一片晦暗,看着养神芝,神情平静到好像连失望都算不上。他从床上起身,推开门走出去。
如今他是不尽宗的挂名弟子,无处可去之时,也仰仗不尽宗的掌门收留。这养神芝于他无用,就将它留给这里的那位医修大师姐炼丹吧。
屋外,早已天光大亮。
微生溟走出屋子,站到透彻的天光中,脚步停顿片刻。感受着自己的心绪一如之前漫长的一千年光阴里时刻感受到的那样,一片混乱,他眼里既无悲情也无欢欣,只是全无鲜活色彩,一脸寡淡疏静,全然没有活人的生气。
待听见灵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辨认出那边有浇水和人走动的声音,微生溟拿着养神芝往灵田走去。到灵田不远处,脚步却缓缓一滞。
只见一袭黑衣,如同一道影子一样立于灵田之中,身形被大亮的天光照得有些透彻朦胧,窈窕绰约。
风微微吹拂她的衣角。朝向他的背影,既不像巫溪兰,也不像不尽宗掌门。
第17章 苦心草 你到底是谁
她似乎没有发觉有人靠近,手里拿着喷壶,垂首专心致志地在给玉宵花丛浇水。
微生溟定定看了她几眼,他不知对方身份,却也不想去猜,不想去了解。本想直接离去,可眼角余光一瞥,却见她提壶浇灌的对象并不是玉宵花丛。
而是玉宵花丛旁,一株新长出的植株。
植株霜叶泛白,叶片边缘有着微微的锯齿状。
这株植物于炎州并不常见,但微生溟却再熟悉不过。
是……苦心草。是他在祖州寻找寻找养神芝时,毒到他的苦心草。
正想往前几步看个分明,提壶的姑娘却回过头来,直直看向了他。
那一双过分黑白透彻分明的眼睛,而眼睛的主人朱颜绿鬓,不过二八少女模样,身上亦是灵气稀薄,恐怕仙龄尚幼,眼里却没有少年那近乎莽撞的热切,也无少年常有的迷茫稚嫩,反而清冷坚锐,抬起眼睑视线扫向他那一下,像是有一柄漂亮的薄刃出了鞘。
有杀气。
这不该出现在一个仙龄尚幼的小修士身上的杀气,令微生溟几乎本能锁起眉头。
但那本就不算容易被察觉到的杀气也只是一瞬,见是他,玉蝉衣眨了眨眼,问道:“你醒了?”
因巫溪兰提前告知过她,她这位师兄性情古怪不理人,玉蝉衣本没期待得到对方的回应,却不想在她这句话后,微生溟却接了话。
“你这是在做什么?”
玉蝉衣低头看了苦心草一眼,答道:“养草。”
“这是一株毒草。”
见玉蝉衣不动,微生溟提醒道:“这是苦心草,毒性无色无味,会悄然无息地渗透在生长地周围的空气中。你身上灵气稀薄,又不运功防备,若是抵御不住,就会中它的毒。”
玉蝉衣听了,却理所应当点点头:“我知道。”
他说的这些,她早就问过巫溪兰,从巫溪兰那得知了。
按书上的记载,苦心草无色无味,毒性却不强。
只是一株小小的苦心草,不至于能将一个成年修士放倒。
可师兄却伤得很重。
巫溪兰觉得,可能是她的医书上关于苦心草的记载出了错。
“你说的这些,师姐都已经告诉我了。”玉蝉衣道,“我在你衣服上找到沾在上面的苦心草种子,就想种一种试一试,看看苦心草毒性到底有多凶。”
微生溟问:“既然知道,那你为何不运功抵挡它的毒性?”
玉蝉衣又不答话了。
微生溟沉默着看着她,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一个不太合理的可能——
她可能,在用自己,试苦心草的毒性有多重。
很不合理,但眼下,似乎并无其他可能。
微生溟抿了抿唇,说道:“苦心草毒性不强,只不过正好克我。”
苦心草毒性攻心,而他有心魔,心智本就时常混沌不清,对他来说,苦心草毒性猛烈不可抵挡。但对其他修士来说,则未必了。
玉蝉衣闻言一怔,提着壶走出玉宵花田:“那真是白费功夫了。”
走到微生溟身边,她又扫了他一眼。
算起来,他整整昏迷了十天。
纵然醒来,依旧面色苍白,衣襟染血。一身幽冷的气息,实在不像活人,倒像是刚死了两天从坟堆里爬出来的一具尸体。
若非亲手摸过他脉搏,探过他鼻息,玉蝉衣真要怀疑他是具死尸。
但那张脸又着实漂亮,哪怕失却血色,唇也苍白,依旧称得上容色冶艳。艳这个词用给男子实在不合适,用给她这师兄却很恰当。此刻那双十日以来始终紧闭的眼睛睁开了,里头那对显得迷离的瞳仁外圈微微泛红,眼角也红,像是随时会哭一样。
这苦心草,着实将他折磨得不轻。这十天,巫溪兰忙于翻看典籍寻找关于苦心草的更多记载,以纠正她医书上的错误,照顾师兄的任务就落到了玉蝉衣的头上。
她不止一次看到他在昏迷时大汗淋漓,一副备受煎熬的模样。
想到这,玉蝉衣着实有些失望。
她还以为人人中了苦心草的毒都会是像她这位美人师兄一样的效果,本以为……这苦心草能用到陆闻枢的身上。
微生溟捕捉到了她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
他不作声,跟在玉蝉衣身后,一道走进药庐。
药庐内,巫溪兰面前堆满了各种医书药典,头发也乱糟糟的,表情看上去苦闷得不行。
玉蝉衣道:“师姐,师兄他醒了。”
“醒了?”巫溪兰从一堆书简中抬眼,看了微生溟一眼,见他活着,很快将视线垂下。“真是一如既往的稀奇,又自己好了。”
想起什么,她又抬眼:“师弟,还是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不尽宗刚入门的小师妹,玉蝉衣。”
微生溟已经将养神芝放下,正要离开药庐,听了巫溪兰的话,他脚步只是稍稍一顿,没回应什么,又走了出去。
巫溪兰看向玉蝉衣,说:“看吧,我就说他不搭理人。他一清醒,八成又要出门,去剑摊拔剑。哎,又要被人看我们不尽宗的笑话了。”
玉蝉衣却看向微生溟离开的背影。
那背影萧瑟寂凉,玉蝉衣隐约觉得,他不像是巫溪兰说的那种人。
方才……不就理她了么?
微生溟走后,巫溪兰伸手捞过养神芝:“让我看看他放下的这是什么……养神芝???”
“是祖洲的养神芝!!太好了太好了!”巫溪兰兴奋得两眼放光,语气惊喜万分,“师弟怎么会有养神芝?不管了,放在这儿,就是让我炼丹用的,他用了我的护心丹,我要他的养神芝,扯平了。”
玉蝉衣没忍住,在一旁说道:“师姐,师兄刚刚和我说了几句话。”
“是吗?”巫溪兰很惊讶,问道:“他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太多,只说了几句话。”玉蝉衣道,“师兄说,苦心草之所以让他伤得那么重,是他体质特殊。这苦心草克他,只对他毒性重。”
“什么?”巫溪兰愕然,想了想,很快倒是接受了,“他体质确实特殊,又不是什么灵力深厚的修士,之前受伤过那么多次,哪怕命悬一线,总是死不了。我还当他这体质得天独厚,适合让他频频作死,没想到抗毒性却那么差。看来天道确实公平,有所得,必有所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问题根本没出在苦心草上,出在人的身上。”
恍然大悟之后,巫溪兰意识到什么,仰头抱怨:“啊啊啊,那我这十天看了这么多书,岂不是白看了?”
巫溪兰懊恼地猛抓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这时,不尽宗入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踏入禁制,敲了敲打开的院门。
伴随着笃笃的敲门声,药庐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请问,可有人在?”
巫溪兰一个法诀理好一头乱发,将养神芝收起,同玉蝉衣一道踏出药庐。见是李旭,巫溪兰十足意外:“我还没订种子啊。李道友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李旭显得很是不好意思:“最近我囊中羞涩,恰巧我这儿来了一批新的种子,想着你们可能需要,专程送过来给你们看看。要是你们能提前买上一些,便能解我燃眉之急。但我也不强求,巫道友,玉道友,你们且看看,有合适的再买,不合适我再去找别的主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