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行意
恰巧段小丰与玉蝉衣微生溟二人擦肩而过,他和另外两个?太微宗宗服的弟子提着两坛酒急匆匆回到?二楼,与要下楼的李旭在楼梯相?逢,段小丰说:“师兄,玉道友她何时找到?这边来了?”
李旭道:“刚刚。”
段小丰顿时困扰起来,苦恼道:“可是师兄刚刚和师弟师妹们说好了要一起喝酒,一会儿我们是要喝酒,还是要跟着他们?”
李旭道:“别?忘了我们来这里,到?底所谓何事。”
段小丰的头立马低了下去:“那我将酒放上去就?立马带人去跟。”
却?又被李旭制止。
“酒,你们自己?去喝吧。”李旭说,“我一人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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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蝉衣被带到?一处茶寮来。
人间常有茶寮,替旅人解渴。旅途困乏,茶寮常常是各地的八卦与故事跑得最快的场合。修士大多断了口腹之欲,这巨海十州的茶寮,虽也卖茶点茶饮,喝茶解渴的效用几?乎已经全部消失,这茶寮只承担与友人会面?、谈论?八卦、传递信息的作用。
落座之后,微生溟问玉蝉衣:“春饮偏甜,夏饮偏酸,秋饮偏淡,冬饮微有些涩,小师妹喜欢哪样?”
玉蝉衣看了他一眼,见他一番话说得比店里小二还要顺畅无碍,问道:“你对这里的茶饮很熟悉?”
微生溟道:“活得比你久,自然见识也要比你广上一些。”
玉蝉衣最看不惯他这摆年长者架子的样子,她道:“除春饮外,其他随意就?好。”
“不喜欢甜的?”微生溟若有所思,挥手叫了店小二过来,“一壶清夏乌梅汤给她,一壶扶芳桃花饮给我,再要一壶白草饮,三碟松子,一碟甘蔗糖浆浇樱桃。”
等?着茶饮点心上来的时候,玉蝉衣的视线扫过落座在茶馆里喝茶聊天的这些修士,试图从中找出涂山玄叶来。
按巫师姐平日里常常念叨的,师父他是个?闲云野鹤的老人家,而那活了不知有多少年岁的不尽树在提到?他时,一副怀念万分又客气敬重的口吻,那这涂山玄叶,应当是位个?性?洒脱、喜欢云游四方却?又德高望重的修士。
茶寮里尽是些年轻的修士,不乏少年少女,各个?面?皮嫩得紧,看不出半点德高望重的样子,玉蝉衣默默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看着一副等?人样子的微生溟,忍不住在想,难道……师兄他这回真的就?是来陪她来了?
没见到?师父之前,玉蝉衣不敢轻下定断。
等?茶饮上了,玉蝉衣小口小口喝着酸中微甜的清夏乌梅汤,视线注视着茶寮入口进来的新客人。
这时忽然听到?外面?的人群一阵骚动,茶寮里踏进来一人。
来者须发?尽白,脸上也布满皱纹褶皱。但身姿清癯,精神矍铄,步履如风。他怀抱一浮尘,行走间,一副闲云野鹤、世外高人的风致。
师父?
玉蝉衣下意识看向微生溟,微生溟却?只是笑而不语。玉蝉衣只得再度抬眼看去,那须发?尽白、怀抱浮尘的老修士已经找到?了离门?边很近的位置落座,在老修士身后进来的,还有一人。
那人一身白衣,却?不似承剑门?的道服那般素雅,说是白衣,衣服的布料上洒着流金细沙,像是落着星河。
他勾着李旭的肩膀走进茶寮,视线往茶寮里一扫,最后定在玉蝉衣这一桌上,恰好与玉蝉衣视线隔空撞在一起。
这一度视线相?逢,他琉璃色的眼眸亮了几?分,朝玉蝉衣轻眨了下眼,脸上也绽放出笑意来。
那张脸美得过分,一笑间万物失色,连她对面?这美人师兄,都要被他衬托得逊色几?分,不及其旖丽。
如此美貌的青年一踏进茶寮,整间茶寮里嘈杂的议论?声不自觉都静了静,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汇集到?他的身上。
他来到?玉蝉衣和微生溟这一桌桌旁坐下,先捡了一块甘蔗糖浆浇樱桃丢进口中,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白草饮,一饮而尽。
而这个?过程中,李旭脸上冒汗地坐到?他旁边。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那青年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指,指了指李旭说道:“难得见你们一面?,我这个?做师父的,送你们一个?见面?礼。”
他撑着腮好奇问道:“这家伙穿着一身这么显眼的衣服,鬼鬼祟祟跟在你们后面?,你们两个?,都没发?现?”
玉蝉衣愕然看着眼前这人。
——涂山玄叶?
——她的师父?
玉蝉衣震惊。
真是师父?她怀疑的眼神投向微生溟。
微生溟却?朝她微微点点头,并将一碟松子往涂山玄叶面?前一推,回应了对方刚刚那句话:“知道归知道,戳破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必?”
“让他跟着便是,反正又无大碍,你不该抓他过来的。”看了一眼谨慎甚微、手足无措的李旭,微生溟轻声叹道。
涂山玄叶“切”了一声:“那是你不顾自己?死活,被人跟踪也不在意。可别?把我小弟子带坏了。”
微生溟道:“你第一次同小师妹见面?,该先介绍一下自己?才?是。”
涂山玄叶看向玉蝉衣,盯着她的脸看来看去,眼里渐渐生出许多愉悦的欢喜,清朗的声线听上去开心极了:“我这小弟子倒是生得十分明艳可人,与我几?分相?似,都是这世间少有的美人,真是不错。”
玉蝉衣:“……”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
她想象中那个?个?性?洒脱、德高望重的师父呢?
怎么是这样一副美貌惊人、举止端庄却?语出轻浮的样子?
“你师姐已经写信同我说过你了,不尽树托你交给我的叶子我也已经收到?。”涂山玄叶说道,“我知道你叫玉蝉衣,也知道你的来历。我叫涂山玄叶,是你那素未谋面?的师父。”
他不再继续往下说,玉蝉衣却?听到?心中响起一道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上古遗民?,青丘涂山氏的后人。”
“这些年我在外游历,周转在各地友人之间,颇为繁忙,实?在抽不开身,没来得及回去见你一面?,实?在过意不去。”涂山玄叶的声音继续响起来。
玉蝉衣道:“是师姐比较受累。”
涂山玄叶指头闲闲在空气中点着,先点了点微生溟的方向,又点了点玉蝉衣:“你想做剑修,他也想做剑修,这几?年不尽宗花钱如流水,你们师姐她确实?受累。”
“话说回来,你既然已经拜入我的宗门?,我该送你一份拜师礼才?是。”涂山玄叶问玉蝉衣,“可有什么想要的?”
玉蝉衣沉默下去。她想要一把好剑,能比肩“荧惑”的好剑。可她看着涂山玄叶的样子,不像是能帮她找来好剑的样子。
又一想她那古怪莫测的师兄都能夸口说下要送她一把好剑的话,玉蝉衣倒也不敢小看涂山玄叶的本事。她看了一眼微生溟,说道:“我想要的,师兄已经答应,要在我拿到?论?剑大会头筹之后给我了。”
她算是旧事重提,也有再提醒一下师兄不要忘记的意思。听到?她的话,微生溟不置可否,只是眉梢暗暗挑了挑。
“头筹?”涂山玄叶吃着点心的动作一停,又笑着问:“所以,你最近最想要的,就?是这论?剑大会的头筹吧?”
玉蝉衣点头。
涂山玄叶饮了几?口白草饮,悠悠然说道:“这想拿头筹,背后的原因花样也多了去了。”
他问玉蝉衣:“你想拿头筹,是想来论?道,想遇到?一些强劲的对手,再赢过那些对手,拿个?能证明自己?剑术精绝的头筹。还是说,你想要一个?能叫你一鸣惊人、名噪天下的头筹?”
玉蝉衣紧接着便回答:“要一个?能叫我一鸣惊人,名噪天下的头筹。”
“要的居然是名噪天下。”涂山玄叶十足意外,抬眸盯着玉蝉衣看了好几?眼,“看着不像啊……”
玉蝉衣低了低眸。
“不像什么?”微生溟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人各有所求。小师妹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事事争先,想为人所知,没什么不好的。日子久了,兴许就?又有了别?的追求。”
涂山玄叶指尖搭在他自己?脸畔轻点,看着玉蝉衣说道:“人各有所求,追名逐利只是一种选择,我不拦你。只是……”
“你要名噪天下,便要有名噪天下的本事。我摸着……我看着你仙龄不过二十来岁,虽说你师姐在信里对你多是溢美之词,可她向来护短,眼里从无自己?人的错处,她的话我半信半疑。你自己?觉着,这本事可足够?”
虽是问着玉蝉衣,他的目光却?投向微生溟。似乎是想从微生溟那拿个?确切的答案。
微生溟道:“以我所见,昨日陆闻枢,今日玉蝉衣,将他们相?提并论?我都觉得有辱小师妹的前程。这样的本事,师父觉得,够还是不够?”
涂山玄叶一时目光大亮,他道:“剑的事我一窍不通,我只消息灵通一些,知道的逸闻八卦多一些。但要是你这么说,那自然足够,十分足够。”
“不过,二徒弟,你倒是一如既往地看不上我们的正道魁首啊。”
见玉蝉衣听到?这,好奇抬眼看向他,涂山玄叶道:“不说这个?。”
涂山玄叶重新对玉蝉衣说道:“小徒弟,你想名噪天下,问师父我,那可是问对人了。”
说到?此处,涂山玄叶深深叹了口气:“我这人,就?没有尝过不被人注意的滋味。哎,有时也是挺苦恼的。”
他一副十分苦恼却?又暗自受用的表情。一番话说得十足傲慢,可配合他的脸与周身气韵,却?又十足让人信服。
自他来后,一整个?茶寮,落座在别?处的客人视线总有意无意扫向他们这边,说他是天然的视线中心,这点倒也没错。
“这论?剑大会百年一度,每一百年都有一魁首,各个?都是本领高强,名副其实?。可是,能被人记住的少之又少,足见想被人记住这件事上,也是有点学问在的。”
涂山玄叶对玉蝉衣说道:“你仙龄二十余岁,便能夺得论?剑大会魁首的话,已经是一种吸引其他修士议论?的噱头。可曾经也有少年修士拿过魁首,其中多一个?你,只算特别?,不算特例。因此若你想要引起十足注意,从一开始就?要讲究点策略。”
玉蝉衣问:“什么策略?”
涂山玄叶的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一直安静扮鹌鹑的李旭身上:“小跟踪犯,看你这镶着金边的宗门?服,没认错的话,你是太微宗的,且得是首徒吧?”
李旭点头。
涂山玄叶说道:“既是太微宗的首徒,那其他几?大宗门?的首徒,你可都认识?”
李旭再度点头。
涂山玄叶给他倒了杯茶,稍稍客气了一些:“来,一一说来听听。”
李旭疑心涂山玄叶是施下了什么法术,一旦看着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就?如同有一个?漩涡能将人吸进去,让人不自觉地会诚实?回答他的问题,给涂山玄叶他想要的答案。
只是,这也不算什么必须要隐瞒的事,不算有价值的信息,李旭便也不去深思这涂山玄叶究竟有何本事,直接对他们说道:
“承剑门?,陆九商;风息谷,江言琅;玉陵渡,谢缨;星罗宫,姜菱。”
不等?涂山玄叶追问,李旭便继续说道:“这其中,姜菱并不是剑修,而是阵修。聚窟州离流州甚远,平时来往也不密切,星罗宫中的剑修弟子本领最强的是谁,我并不知道。”
“这我倒是知道,澜应雪。她是星罗宫里本事最好的。”涂山玄叶往嘴巴里丢了颗松子说道。
李旭点点头:“玉陵渡的谢缨也并非是剑修,但他们那里的剑修弟子虽然人数不多,本领并不算弱,其中实?力最强的,叫沈笙笙,是一位用短剑的女修士,不知今年是否会出现在论?剑大会上。”
“承剑门?的陆九商是两届前的论?剑大会魁首,不会参加这一届论?剑大会。而江言琅是否会来,这我也并不知晓。”
“来与不来,这些都好打听,知道名字就?好。”涂山玄叶拍拍手,对玉蝉衣说道,“小徒弟,知道这论?剑大会上的消息该去哪儿打听吗?”
玉蝉衣摇头。
涂山玄叶说道:“那随我来。”
他站起来往茶寮外走。
玉蝉衣和微生溟也起身跟上去。
唯有李旭留在原地不知所措,继续偷偷跟也不是,不偷偷跟着也不是。
涂山玄叶回头看了一眼李旭,说道:“太微宗的,你不也要参加今年的论?剑大会吗?光明正大地跟上便是。”
李旭便跟上去了。
走在路上,涂山玄叶故意放缓脚步,同玉蝉衣并着肩说着话。
他对玉蝉衣说:“这论?剑大会一开始,是抽签制,这有些运气不好的修士,第一轮就?会抽到?特别?难缠的对手——最极端的,第一轮直接抽到?那年的魁首,那可就?只能蓬莱一日游,要拿个?很低的名次,抱憾离场了。”
“久而久之,就?有人对这种抽签方式很有意见,觉得不甚公平。抗议久了之后,论?剑大会多了个?新的规矩——身份比较特殊的修士,例如各大宗门?的首徒、又或是因剑术闻名、已经小有名气的修士,他们的名碟都是直接亮出来,待有人来摘取后,才?会出来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