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行意
要是玉蝉衣知道,真正邀请她上?飞舟的,是正道魁首,是他们的掌门,她怎么可能还会犹豫?
“错过?这次机会,日后怕你心头有遗憾。”陆韶英道。
微生溟抬眸看了一眼玉蝉衣,虽说玉蝉衣神色看上?去平静淡然,但以他对她的了解,要是想上?承剑门的飞舟,她不会犹豫这么久的。
玉蝉衣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
视线再往下滑,见她背在身后的手指死死掐着掌心,微生溟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蹙,心里一阵异样。
他并未细究,笑着抬起眼来,对陆韶英说道:“道友一番美意,我先领受了。只是我这个做师兄的,病病殃殃得?不说,还十分之难以伺候。我就喜欢在别人的剑上?坐着。”
陆韶英说:“你倒是轻松,但你可知御剑载人对修士来说是一件麻烦事?”
微生溟指尖支在脸边轻点着,笑得?一脸好脾气:“多谢道友一番好意提醒。可既然我的小师妹都?不嫌麻烦,乐意纵容着我,你一个外人,又何必在一旁指手画脚呢?”
陆韶英:“……”
“罢了,不要再强求。”站在他身后的殳问?朝玉蝉衣和微生溟拱了拱手:“既然如此,祝玉道友与您的师兄接下来这一路,一路顺风。”
承剑门的飞舟先往前走?去,很快隐入云层,与玉蝉衣拉开了一段距离
甲板上?,陆韶英垂着眼,十分黯然内疚地对陆闻枢说道:“掌门,对不起,是弟子办事不力,弟子愿意思过。”
“何过?之有?”陆闻枢仍未变幻容貌,他道,“牛不喝水难按头,他们既然不想上?飞舟,你邀请无?果也无?须自责。”
他手里拿着把小刻刀和一块木头,木头在他手中已经?隐隐可见人的雏形,和陆韶英说着话的同时,他雕刻的动作仍是慢条斯理,面上?一派心平气顺。
邓林里难寻的逐日神木,被他用来雕刻一个小人偶,这行径多少有几分玩物丧志,陆韶英却不敢妄议什么,只觉得掌门做事定然有他的道理。
他垂头颇有几分丧气地说道:“他们肯定是看不起我,若是掌门并未以‘殳问?’的身份示人……知道是掌门的邀约,他们一定不会拒绝。等以后玉蝉衣知道她拒绝的是谁,定会后悔的。”
陆闻枢没有说什么,只是垂着眼又将手头的木头雕了几下后,忽然动作停下,一下将之捏碎。
他脸上?依旧一派心平气顺,但捏碎木偶的动作看上?去却烦躁至极。
陆闻枢想着玉蝉衣方才说的那些话——什么侥幸得?了论剑大?会的头筹,什么不过?几分虚名。
话说得?动听,却实在虚伪。
她会在论剑大?会第?一日就去摘花落榜上?的名碟,又急着在三十来寸灵脉时就参加论剑大?会,分明是狂妄自大?、贪慕名利之辈,却做出一副将名利置之度外的模样。
如此口是心非,如此虚伪,如何敢和他的阿婵有几分相似?
他的阿婵是这世间最特别的姑娘,岂容他人效仿?
若是陆婵玑,根本不会像玉蝉衣一样,绕着一个废人一样的师兄转个不停。
陆闻枢面上?还是清俊温雅的笑,手中木块却化为齑粉,风一吹尽数散了。
玉蝉衣。
一千年来,他没有遇到一人像她一样,令他感到厌恶和恶心。
这是扎在他肉里的一根刺,灼着他心头的一丛火,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偏又不好随意处置。
陆闻枢心里恨着,脸上?却笑着:“陆韶英,你不必自责。我们和她,以后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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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承剑门的飞舟远了,玉蝉衣回过?头,看了眼站在剑尾的男人,她道:“怎么把不上?飞舟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去了?”
她只是一句拒绝说得?慢了一点,微生溟倒好,她只是慢了半拍,他会读心一样,帮她拒绝了。
但微生溟未免也将他自己说得?太过?分了,玉蝉衣道:“你这人,真的从来不顾自己的脸面吗?”
“脸面有何用处?如今又无?人知我是谁。”微生溟道,“下回再遇到不愿意答应旁人的事,拿我这个师兄当你的借口便是。”
说完,微生溟脸色正经?了几分,他问?玉蝉衣:“你觉得?是谁在邀请你上?飞舟?”
玉蝉衣垂着眼:“不是陆韶英吗?”
微生溟摇了摇头。
他道:“你觉得?,那个叫殳问?的,是承剑门普通的外门弟子?”
玉蝉衣诧异看了他一眼,微生溟接着说:“这殳问?,可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我虽然看不出他到底是谁,但他在承剑门的身份一定非同小可,那陆韶英讲话时分明在顾忌着他。大?宗大?派往往长幼尊卑有序,陆韶英又不是一般的承剑门弟子,在承剑门里地位不低,能让他小心看眼色的,能有几个?那殳问?的来历定然不一般,外门弟子的装扮不过?是给他的身份做一点掩饰。”
微生溟说完,又道:“小师妹,你当真想好了要拒绝他们?看起来,承剑门对你可颇为看重。邀请你上?飞舟,是在给你抛橄榄枝。”
他笑道:“刚刚算是我这个师兄不识好歹,你要是回心转意,加快一点脚步,还有机会追上?他们。到时候与他们一同骂我两句,指不定还能更快熟络起来。”
玉蝉衣瞪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会是你说的这种?人?抛下自己的同门,就为了攀附他一个承剑门?”
见微生溟脸上?仍是玩世不恭的笑,玉蝉衣不由心道:老?狐狸的确是老?狐狸,虽然微生溟不比她更了解陆闻枢,更了解承剑门,没一下猜到这殳问?的真实身份,可脑子实在活泛,看人的眼光也毒,竟然能这么快地看出来陆韶英是受人指点才来找她的。
玉蝉衣:“我要是上?了承剑门的飞舟,你怎么办?要跟着我一起吗?”
“到时候把我扔下去就是了,我自己会想办法回去的,一个人走?虽说有些无?聊,倒也逍遥自在。”
玉蝉衣“哼”了一声,索性?学他一样没正形地说起了话:“倒是我耽误了你去逍遥自在,早知道,该把你一个人丢上?承剑门的飞舟。”
“嫌我重的话,倒也未尝不可。反正他们的飞舟上?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我是能心安理得?地在上?面待着。”微生溟道,“小师妹愿意将天女?罗裳赠与我穿,我已经?十足心怀感激,接下来这一路,全听小师妹安排。”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那位来历不一般的殳问?似乎也觉得?我身上?的这身天女?罗裳颇为好看,多看了我好几眼。”
玉蝉衣心道,陆闻枢会多看你几眼,绝不是因为罗裳,而?只是因为你是微生溟罢了。
在青峰上?陆闻枢是极不愿与她提起他人的,他巴不得?她什么人都?不认识,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唯独微生溟——令陆闻枢烦恼、令陆闻枢压抑痛苦的微生溟。
那时陆闻枢总会不由自主地向?她提起微生溟,提微生溟的种?种?成就,提他的那把“七杀”。
尤其是“七杀”。
彼时的她尚不能分辨出陆闻枢散淡而?平常的语气间深埋着的妒羡与阴郁,如今见过?“七杀”之后,倒是能理解一二。
“七杀”的确是会让每一个剑修都?为之魂牵梦绕的好剑。
只是,再羡慕,再妒忌,也不该成为陆闻枢拿她祭剑的理由。
她回忆着“殳问?”那张普通的面容,已经?将这张没有任何特点、难以被人记住的脸深深镌刻在了心底。
一开始,玉蝉衣以为,这是陆闻枢一个不为任何人所知的身份。
甚至,有可能是专门为了接近“玉蝉衣”而?设计的。
但既然陆韶英听命于他,说明陆韶英也知道他这个身份,既然承剑门的弟子知情,也许陆闻枢之前就曾以“殳问?”的身份在外活动。
陆闻枢邀请她上?飞舟的举动,已经?暴露了他的一部分意图。
至少,在目前,他是想对“玉蝉衣”释放善意,想拉拢“玉蝉衣”。
玉蝉衣觉得?,也许是她的策略起作用了。
今年这场论剑大?会,她可谓出尽风头,可不再是像陆婵玑一样,在这世上?彻底消失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认识玉蝉衣的人很多,记着玉蝉衣的人也有很多,不少人想来找她切磋。不尽宗虽然落魄,但是巫溪兰和涂山玄叶都?不是死人,修真界里认识他们的不说一千,几百个总有了。不说别的,单是涂山玄叶欠条名单上?那些朋友,加起来就有百位,其中不乏声名赫赫者。
陆闻枢一定不喜欢她,但杀她,却不像杀陆婵玑那样容易——
玉蝉衣忽然轻笑起来。
她要叫日后的陆闻枢后悔没在此刻杀了她,日后再想杀她,会比今日更不容易。
这时又有两艘飞舟经?过?,玉蝉衣很快看到了分别立在飞舟前头的人。
是神情呆滞的叶坪舟与一脸愕然的李旭。
叶坪舟要回长洲的太微宗去,而?李旭则是要回到炎州。
他已经?换下了太微宗弟子的打扮,看上?去,又成了炎州山脚下的一个不知名的小散修。
躺在剑尾的微生溟对玉蝉衣说道:“小师妹,要不要去蹭李旭的那辆飞舟?”
“不和你师兄打声招呼?”玉蝉衣问?。
微生溟并不抬头望向?叶坪舟所在的飞舟看,他的眼睛盯着天上?流动的云层,说道:“茶寮里已经?道过?别了,何必再道一次,倒显得?优柔寡断了。”
只是道一次别,能和优柔寡断有什么关系?
玉蝉衣刚想问?,李旭的飞舟已经?驶了过?来,李旭道:“玉道友,是否要我捎你一程?”
玉蝉衣看向?微生溟,微生溟道:“不让他捎上?这一程,他就要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也是挺为难他的。”
“但要是让他捎上?这一程,你也可要想好了。”微生溟道,“除星罗宫外,几大?宗门表面上?看上?去和谐,实际上?背地里较着劲儿,你拒绝了承剑门的邀请,上?了太微宗的飞舟,要是被承剑门那边看到。在承剑门眼里,那你便是选择站在了太微宗那一头,是要和他们为敌了。”
玉蝉衣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她想了又想,还是拉着微生溟,跳上?了李旭的飞舟。
她要给自己加更多的筹码,叫陆闻枢不敢轻易动她。太微宗也是其中一个。
陆闻枢当剑道第?一,自然是如今他的本事高过?了所有的剑修,无?人可及,但想当正道魁首,必定注重清誉,既重清誉,就不得?不小心行事,免得?落人口舌,授人话柄。
一落到甲板上?,她松开了握着微生溟胳膊的手,对李旭行了个礼:“多谢李道友。”
穿着天女?罗裳的微生溟一上?来,李旭的眼睛简直不知道往哪里摆,根本不敢看他。怕一看就暴露自己满眼的震惊。
好穿女?子服饰的男修士也并非没有,像是合欢宗的修士不论男女?,都?酷爱打扮自己,衣服向?来是什么漂亮穿什么。但李旭实在没想到,微生溟不修边幅两百年,难得?打理了他自己一回,竟是换了身粉色的天女?罗裳。
哪怕监视微生溟的任务依旧在身,李旭这一刻还是只将视线投向?玉蝉衣,说道:“算是玉道友帮我的忙。”
飞舟的速度还是比玉蝉衣御剑而?行的速度要快上?一些,若是玉蝉衣不上?来,那他就只能慢吞吞地跟在他们后面了。
半个月后,他们回到炎州。
空寂的山谷却比往日热闹。
微生溟和玉蝉衣不约而?同地发现?,不尽宗的禁制除了比往日往外扩大?了几分之外,甚至还有了阻挡修士的作用。
上?面还贴着一张纸:
“玉蝉衣尚未回到不尽宗,还请各位想要来会一会她的道友暂且移步东南方向?,两里开外,有集市客栈,可供各位落脚歇息——不尽宗,巫溪兰。”
玉蝉衣揭了这张纸,巫溪兰烦躁的声音从不尽宗里传了出来:“又是哪个不识字的揭了我好不容易写的字条!说了小师妹还没回来就是没有回来!”
一出来,见到是玉蝉衣,巫溪兰简直两眼汪汪:“小师妹!”
巫溪兰拉住了玉蝉衣的手,她是医者,望闻问?切,打量间确认了这一场论剑大?会下来玉蝉衣没伤没残,一颗心终于吞回到肚子里。
“收到师父的传信,说你拿到论剑大?会头筹之后,我可高兴了,到处找人显摆。结果,集市上?卖法器的那个张老?头说承剑门和太微宗都?派了很厉害的弟子过?去,说你赢是赢了,可别赢得?缺胳膊断腿的,吓死我了。”
玉蝉衣扬了扬手里那张写着字的纸,问?:“师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巫溪兰说:“别提了,都?怪我到处显摆,叫这附近的人知道了你拿了论剑大?会头筹,一传十十传百的,炎州附近的剑修都?知道了,不少人想来找你切磋,不尽宗的门槛都?快被他们踏破了。”
玉蝉衣:“原来如此。”她就说蓬莱那些没来得?及找到她切磋的,想跟到不尽宗来,恐怕没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