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振千山 第90章

作者:冬行意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成长 玄幻仙侠

  “不??”微生溟轻声反问,说话时,有种成竹于胸的从?容感,语气是不?容辩驳的冰冷,“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心?慈手软?为了杀他,我甚至为此?准备好了一个绝对不?会让他有一线生机的杀招,我根本没打算给他留一丝活路。”

  玉蝉衣却沉默下?去,过了半晌,她蹙着眉头,轻声问道:“你说的那个杀招,是‘灭’吗……”

  微生溟:“正是。没想到你知道它?,但既然你知道‘灭’,就应该也知道杀招“灭”寸草不?留,我不?仅想杀了他,我还要赶尽杀绝、斩草除……”

  他的话却被玉蝉衣恍然大悟的一声轻喃打断了。玉蝉衣蹙着的眉头轻轻解开了,目中恍然:“‘灭’……原来如此?,原来它?是你为了杀死自己的弟弟而准备的。”

  困扰她心?头很久的问题终于解决,此?刻,玉蝉衣只感到自己连灵台都清明?了。

  玉蝉衣笑了:“微生溟,你根本不?想杀你的弟弟。你那个杀招‘灭’的破解之法恰恰是不?攻自破,你分明?是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一千年之前。

  当她对着记录着“灭”这?一招的传影石冥思苦想,毫无头绪,不?知道试了多少次,终于在一次力竭时,捕捉到了这?个几?乎没有破绽的剑招留下?的唯一那点生机。

  杀招“灭”,强攻无法反制,反而是要在它?的剑招咄咄逼人时,主动卸掉招式,看上去是在找死,但“灭”也会因此?而有片刻停滞,这?,便是生机。

  ——找到这?一丝突破的机会,依旧不?易。但至少有了机会,不?会再束手无策。

  “一个看上去毫无破绽,其实却不?攻自破的杀招……微生溟,你在赌一个可能?,赌一个弟弟哪怕入了魔之后也能?保持理智的可能?。只要他能?认出你这?个亲人,对你手下?留情,你就会剑下?留人,是吗?”

  她说得神采奕奕,双目生晕,宛若明?珠——本就该是如此?,她本就该在破解了他杀招,兴奋若狂时,就找上他,这?样聊上一聊的。

  玉蝉衣眼?里掩不?住的兴奋,四肢百骸间的血液都窜动得更快更热了。

  她一直好奇微生溟为何将他赫赫威名的杀招塑造成了这?种模样,她曾经一直在揣摩他的心?境。

  是在嘲笑巨海十?州的剑修一向崇尚唯快不?破,崇尚以武服人,只知猛攻,嘲笑他们不?会变通思路,不?会以柔克刚,无法反败为胜。还是……他这?个人在残酷冰冷的万丈杀机下?,真?的保留了一丝慈悲的柔情?

  到了此?刻,玉蝉衣终于确定了。

  他霸道凶猛的杀招下?,舞的是慈悲剑,藏的是手足情。

  没有什么比想通这?种难解之题,更让她感到兴奋的了。

  微生溟神情恍惚,他就安静站立在那儿,依旧和玉蝉衣相对而立,可是他眉头皱起又松,唇边笑意要绽又收。如同骤雨急下?急走,不?可琢磨。

  “微生溟,没有谁生来就是要为了什么事情送死,也没有谁生来就是要做一个杀器。”玉蝉衣看着他,放柔了声音道,“救不?下?他们,不?是你的错。”

  “哪怕你没有真?的救下?他们,可你想救人的心?思是真?的。”玉蝉衣说话间不?自觉拉了拉微生溟的衣袖,动作?很是亲昵,哪怕这?个动作?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想哪怕她没有认得一个能?在厄运降临到她身上时,想去救下?她的人,知道他这?种会为没能?救下?他人而心?生魔障的人的存在,她心?里也就没那么冷了。

  而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再指望别人来救她了。

  “他们不?会怪你的。”

  玉蝉衣后面这?些话,微生溟却有些听不?清了。

  他的唇在听到玉蝉衣的慷慨陈词时,重重抖了一抖,脑海里虽是一片空白,眼?里却先?聚起了片片泪光——

  他一直想找到真?正破解了杀招的人,问一问她,究竟从?他的杀招中看出了什么的。

  人人都说承剑门少主陆闻枢就是破了他杀招的人,但他却觉得,陆闻枢不?是。

  他在陆闻枢破了杀招拿下?论剑大会头筹后,远远地看过陆闻枢杀妖的场景。

  陆闻枢是个惯会留后手的剑修。

  陆闻枢最喜欢用的那一招叫“春风化雨”,但那不?是他真?正藏着杀机的那一招,他真?正暗藏杀机的招数永远被他藏在春风化雨般的温柔之后。

  陆闻枢很紧绷,他看上去甚至不?允许自己输上一回。若是能?用“春风化雨”就解决了妖兽,他不?会再用出自己后手里藏着的招式,但如果不?能?……他将在对方放松警惕时,再将他藏着的那招使出,所藏的后招往往狠辣无比,能?一招毙命。

  如此?袖里藏刀的心?性,不?像是能?勘破他杀招奥妙的人。

  但那时的微生溟尚且不?能?肯定——陆闻枢也的的确确在论剑台上破了别人用出来的“灭”,杀招哪怕不?由他亲手所破,破了他杀招的人也至少来自承剑门。

  后来他在承剑门外,遇到了一个叫陆祁的小剑修。

  当时的陆祁正为了比不?过一个凡人苦恼。

  微生溟因此?得知,承剑门里,有个无灵脉却通晓剑道的凡人。

  一个只用剑,能?打败承剑门内门弟子的凡人。

  他又从?陆祁那打听到,陆闻枢和这?个凡人走得很近。

  陆祁还告诉他说,他担心?他的少门主会为了这?个凡人,不?娶风息谷的薛怀灵——这?些他当时都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着急知道那个凡人是谁,然后前去承剑门拜访,与这?个人见?上一面。

  他知道了那个凡人的名字,陆婵玑。

  他想坐下?来和陆婵玑畅谈一番,在双亲亡故,弟弟也死去之后,他孑然一身,好多想找人说的话在心?里压了几?百年,连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千金得来易,知己最难求。

  他只求在找到陆婵玑后,与她聊上一场。

  那位叫陆祁的承剑门弟子在聊起她来时支支吾吾,很是避讳她的存在。陆祁的态度、陆闻枢不?在人前提起她的贡献,都足以说明?承剑门待她不?好。

  但她明?明?有很好的天分。

  微生溟那时想好了,他可以将陆婵玑带回太微宗,哪怕她觉醒不?了灵脉,做不?了剑修,有如此?通达心?思,罕见?悟性,也足够用她那百岁的寿命,做一位教习夫子,做一个叫那些懒惰修行的修士自惭形秽的存在。

  若是陆婵玑拒绝了他这?冒昧的安排,执意留在承剑门,他也不?会再打扰。

  可不?管哪一条路,都只是他的妄想。最后的结局,是他眼?睁睁看着她坠下?崖底。

  世上再没有这?个人。

  为了从?陆祁那多打听些事情出来,好叫他更有底气说动陆婵玑离开承剑门,他在谈笑风生间灌了陆祁酒,却也耽搁了些时辰。

  于是,又一次晚来一步。

  他没能?和陆婵玑说上一句话。

  眼?睁睁看着陆婵玑在他眼?前死去后,微生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与人聊起他的杀招,此?生都无从?得知,一个能?破他杀招的人从?他的杀招中解读出了什么。

  幸得一知音,足以慰风尘,终是他人之幸,容不?得他这?倒霉鬼来觊觎。

  可是微生溟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一人,站在他面前,笃定而又自信地将他藏在杀招里的小心?思全部挑明?。

  微生溟终于在这?一刻恍然大悟。

  原来他那时执意想找到真?正破了他杀招的人,想听到的,不?过是这?样一句:我知道你不?想杀了你的弟弟。

  他从?来——从?来都不?想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

  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没有一个人知道,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有人都觉得能?创出杀招“灭”来的他心?里定然装着痛恨的人,或者妖物,以为他想将猎物屠戮殆尽,所有人都觉得,他的“灭”残暴不?仁,没有给对手留一丁点活路。

  他们都说他杀戮欲重。

  怔了不?知道有多久,脸侧忽有一滴湿润落下?。

  再次看到微生溟的眼?泪,哪怕依旧只有晶莹剔透的一颗,玉蝉衣忽然就不?敢笑了。

  她立马收起了满脸笑意,呆了片刻,暗想:她这?是第?二次把微生溟弄哭了?

  正慌张打着腹稿想说些亡羊补牢的话,可是下?一瞬,玉蝉衣敏锐地捕捉到一些变化,抬手就将微生溟的脸给捧住了:“你的眼?睛!”

  玉蝉衣惊讶万分。她眼?睁睁看着微生溟瞳仁里红色淡去不?少,看起来不?再是那异样的红了。

第70章 仆契 听说是很难的剑招,就找来破解破……

  微生溟尚未来得及反应,两边颊上各自一热,传来她手心的温度,下一瞬,她坦直的目光直接撞进了他眼里?,定?定?盯住了他的双眸,漆黑眼睛一错不错,一眨也不眨。

  微生溟愕然: “什么?”

  玉蝉衣道?:“你?的眼睛……里?面的红色淡了。”

  红色褪去,底下的颜色逐渐显出来。

  玉蝉衣在幻境中已经见过?微生溟真实的瞳色,知道?那红色褪去后,底下显出来的颜色就是他原本的模样。

  琉璃色。

  看上去仍有些妖冶,但瞳色润亮。

  玉蝉衣话音一落,想?到什么,视线立马往下滑落,去看他脖颈上的修罗印记。

  修罗印消退了些,本已爬到下巴的印记,褪出脸庞。喉结上那一点,也已经消失不见。

  这些天来所翻医书里?讲述的心魔相关事项都涌进脑海里?,玉蝉衣惊喜万分:“你?的修罗印,是不是开始往下退了?”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用?指尖描摹他脖子上修罗印记的轮廓,甚至想?直接碰上去,试一试温度是不是还像之?前那次,背着他走出水牢时感受到的那样火热。

  明明还差毫厘才会真正肌肤相贴,微生溟却像是被火舌烫到一样,捂住自己的脖子,飞快往后撤了一步。

  他这反应几?乎不经思考,让玉蝉衣的手落了空。

  站定?后,微生溟微微垂首,不说话,只是沉默。他眉头紧拧,脸上的表情?里?没有半点开心,反而?有一瞬间的惶恐与无措。

  玉蝉衣莫名不解,先是皱眉,而?后想?明白了什么,直言问道?:“微生溟,你?到底是因心魔而?不能活,还是你?从来都是想?死的?”

  不然,为什么心魔有消解的迹象,他却不开心?病入膏肓之?人,突然知道?自己有救,不都会开心才对?

  她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得微生溟指尖都在颤。

  微生溟急促喘着气,他知道?玉蝉衣一直在紧盯着他,却并不敢迎上她的目光。

  他从来没有遇到谁像她一样,少年鲁莽,横冲直撞,却总能准确地撞到人的心尖上。她的眼睛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从不动摇,永远漆亮,亮到哪怕他自认从未在任何人面前生出胆怯,这一刻却真有些怯了。

  她太蛮横太霸道?,哪怕让人鲜血淋漓也要将事情?刨根问到底,锋锐的眼神像刀刃一样一寸寸剥去所有的掩饰。

  此刻,他已经被她的刃抵到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整颗心都疯狂跳动,几?乎要剥离了胸膛。

  这么多年来,能让他醒来回味的梦中全是鬼门关,从无阳关道?。

  他长时间的沉默和异样的神态让玉蝉衣知道?,她又一次说对了。

  她的话,并没有给微生溟带去喜悦,而?是带来一种有别于她预料的反应——玉蝉衣的心直往下坠,她没想?到微生溟死意竟然那么重。但哪怕他是痛苦的,她也不会停下来对他的追问。要将心病治好,就像为身体治病一样,总要受点儿罪。

  玉蝉衣紧接着问道?:“那时你?修出不死之?身,和你?的杀招一样,也是为了杀你?弟弟是吗?”

  微生溟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停顿片刻,才迟缓道?:“不然,我何必修这不死之?身?”

  “尤其对一个倒霉鬼来说,死了虽然不算什么好事,但至少,倒霉的一生结束了。”微生溟说。

  他这一生在旁人眼里?,得到了太多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太多旁人眼里?的风光。

  十四?岁修得不死之?身,从此哪怕身陷险境濒临死亡也只会增长修为——这种资质给了任何一个修士恐怕都会欣喜若狂。

  但那些不过?都是他人的想?要,而?非他想?要。他想?要的,从来都得不到。

  微生溟有时会想?,也许是他抢尽了别人的风头,夺尽了他人风光,占尽了天赋异禀的便宜,才会叫他这一生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些夙愿难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