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而除此之外,池倾也破天荒地开始钻研起了阵术。在她逗留花别塔的日子里,朗山有时会趴在她的膝头一边给池倾暖手,一边陪着她看书。
那些佶屈聱牙的文字进不了小狗的脑子,两息之后他便将它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打着哈欠,万分倦怠地问:“主人从前不是最烦这种阵术,只说让阵师随时开阵便好吗?”
池倾捏着书页的手顿了顿,眼神一时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才缓缓道:“学学也挺好吧。”
学阵术,她原是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且不说她替谢衡玉炼制长命花的想法不可为外人道,更不可能带着阵师去各处险境寻取炼化所需的材料。
哪怕只是奔走四海找寻合适养在十方海的灵植,她也不好时时刻刻将花别塔的阵师带在身边。
毕竟是难得的人才,万一出了三长两短,她又不好和烁炎交代。
池倾用这样的借口搪塞了很多人,包括那个亲自教导她阵术的阵师。那位样貌年轻,语气却过分慈祥的阵师姑娘听了池倾的话,果然表示万分欣慰,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倚老卖老地感慨道:“不愧是长大了啊。”
长大了的池倾学习阵术的速度很快,比起曾经那个差点在课堂上睡得流口水的少女,那悟性简直高了不是一星半点。阵师对此感到意外而又惊讶,想想又觉得大概是池倾小时候太过顽劣,并不用心学习的缘故。
只有池倾知道,那些有关阵术晦涩的知识在进入她脑海之前,便染上了熟悉之人的气息……在试图理解那些字句的同时,她总会想起谢衡玉开阵时的样子,那样温柔和煦的人,专注做事时反而会显出些锋芒,当真是有种很吸引人的感觉的。
池倾从第一次看到谢衡玉使用阵术时,便有些想再学学看的意思。甚至她还依稀记得谢衡玉说过会亲自带她入门阵术……如今看来,当真有些痴人说梦了。
冬季的天色暗得很早,池倾伸了个懒腰,在案上的古籍中夹了一片树叶作为标记,合上书,有些疲倦地眯了眯眼。
朗山呜呜地从桌子下钻出来,化作了个穿着小棉袄的黄发少年,抬着脸睡眼惺忪地蹭了蹭池倾:“主人后两日没事儿的话,咱们今晚吃锅子喝烧酒吧。”
池倾怔了怔,有些反应不过来:“特地去吃那些做什么?”
朗山瞪圆了两只狗狗眼,委屈巴巴地哼哼:“今年立冬主人不在花别塔,怎么连冬至都不能陪朗山吃锅子了?”
池倾像是才反应过来今夕何夕,有些抱歉地揽住朗山:“啊……日子都过糊涂了。”
竟然已经冬至了。
她太忙了,忙得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光顾着往前赶路,没想到时间竟然这样快就过去了。
池倾无奈地摇了摇头——如今尚且如此,真的闭关了,又要晃过去多久?
她下意识摸了摸藏着龙鳞贝的储物链,心脏蓦地往下沉了沉。
今年的锅子照例是鸳鸯,一边是阮鸢煮的菌子汤,一边是花别塔小厨房熬得浓浓的羊肉汤,那两种极鲜美的味道在空中纠缠,朗山馋得差点没把脑袋直接埋进锅子里。
池倾拉住他的后领,故意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你呀,怎么这个样子……好像我平素常常虐待你似的。”
朗山闻言立刻抬起头,傻傻朝池倾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毛刺刺的头上戴了个线帽,一个劲儿地往池倾肩膀上蹭,痒得人有些难受。
阮鸢笑眯眯地热了酒,给他二人递上碗筷,又急不可待地盛了一碗菌子汤:“圣主圣主,我许久没有下厨了,您尝尝这锅汤味道如何?这可是我们家乡的特产,小时候都是自己在山上摘了菌子的,特别鲜。”
池倾低头吹开汤上漂浮的热气,只见那汤色澄黄,比起鸡汤也不遑多让。她从小在三连城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后来刚回到烁炎身边,又因切了灵脉炼花,被逼着喝了好几个月的药,便彻底倒了胃口。
再往后,她坐上戈壁州圣主之位,忙着修炼服众,一般都是膳房送来什么便吃什么,不吃也没什么大要紧的——确实好久没有好好尝些新奇的菜式了。
池倾端着碗,往口中猛地灌了一大口,一股清香鲜美之气顿时窜上头顶……好鲜!池倾眼睛亮了,抬手朝阮鸢比了个大拇指。
阮鸢开心极了,连忙又给池倾盛了一碗,而另一边,朗山毕竟是个食肉动物,喝了一小碗菌子汤,便又将脑袋跃跃欲试地凑到羊汤旁去,阮鸢笑着摇了摇头,见朗山对自己的菌子汤并不感冒,便不再理会他。
冬至的戈壁州总是下雪,今年也不例外。池倾喝了一肚子菌菇汤,甚至连酒也没来得及喝多少,整个人便撑得有些飘飘然,她长长喟叹出声,十分餍足地和阮鸢朗山一同躺在琉璃天顶下边看雪。
——这样的角度,就好像雪花正对着眼睛落下,给人一种非常奇特的晕眩感。
池倾晕乎乎地躺了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唉,你们说天都今日有没有下雪?”
阮鸢恍惚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池倾又想起了谁,愣了一下,无言以对:“唉。”
朗山胃口好,并没有撑得像她俩那样,可他毕竟脑子单纯,也不明所以地跟着叹了口气:“唉。”
池倾皱起眉,有点不爽地抬手朝虚空中抓了抓,像是握住了什么东西一样,用力朝阮鸢和朗山丢了过去:“你们学我做什么呢?”
她手上分明没有握住什么,抬手的瞬间,妖力却凝成两个冰球正中阮鸢和朗山的肚子,那俩人一下子抱住腰,痒得哈哈大笑起来。
池倾没理睬他们俩,兀自站起身,举着双臂转起圈来:“小精灵围着我跳舞咯!”
阮鸢也坐起来,指着池倾嘲笑:“诶,圣主你喝醉了。”
朗山也坐了起来,一脸疑惑地看向阮鸢:“可是主人没喝很多酒啊。”
阮鸢心细如发,本不该记不清池倾喝了多少。
“诶?对哦?那真的有小精灵吗?在哪里?”阮鸢眨了眨眼睛,片刻后眼神慢慢涣散,“啊哈,我也看到了。”
朗山这才意识到不对,猛地将视线投向锅里残存的菌子汤,心中警铃大作,狗耳朵都冒了出来:“啊啊啊啊啊?!!!”
小狗尖叫着蹿出了屋子,直奔医林而去——菌子有毒,菌子没熟。
池倾做了个梦。
梦到了雪雪白的小精灵,也梦到了雪雪白的谢衡玉。
他站在小精灵中央,眼睛还是原本好端端的样子,哀伤又温热地看着她。
池倾脑袋发蒙,走到谢衡玉身前扯住他的衣袖,谢衡玉微微抬起双臂,放开了几分怀抱。
池倾从善如流地拥住他,两人的怀抱很紧,还挤着了几只雪精灵。
池倾慢悠悠地说:“冬至快乐,谢衡玉。”
谢衡玉的动作好像有点僵硬,许久后,他将下巴搁在她头顶,轻轻回应了一声:“冬至快乐。”
池倾弯起眼,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谢衡玉离开妖域之后,她梦到过他很多次,可是每一个梦里,他都是眼眶空空荡荡的样子,她心里又难过又害怕,久而久之,甚至不再愿意梦到他。
可是这一次,许是入睡前心情很好的缘故,池倾第一次看见了好端端的,会拥抱她,回应她的谢衡玉。
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整个人晕得都有些发晕。
“天都下雪了吗?”她焦急地握住他的手,迫切地问他。
谢衡玉缓缓眨了眨眼,灰眸中眼神微妙:“没有。”
“没有啊……”池倾的声音透出些可惜的意思,“确实,天都潮湿,雪还没落下来就要化了。”
谢衡玉没有接话,只是用那双灰眼睛静静看着她。
池倾低着头,乖乖玩他的手指,从前她也很喜欢干这样的事情,有点暧昧,但又有种很纯粹的感觉……他因此更加确信她喜欢自己。
他们两个在狂舞的雪精灵中站了很久,其中有几只好似是跳得累了,便满头大汗地趴在两人的衣衫上,最终化为虚无,只留零星浅浅的水印子。
池倾舍不得动,谢衡玉便也站着不动,她于是大了胆子,凑上前抬手揉揉他的脸颊。
真好啊,这个梦里的谢衡玉,竟然还是有点脸颊肉的。
池倾捏汤圆一样捧着男人的脸揉圆搓扁,他依旧不动,依旧垂眼看着她,任她随意作弄。
池倾眼睛亮亮地看了谢衡玉一会儿,终于心满意足地抿起唇,凑上前贴了贴他的嘴唇。
“你再等等我。”她捧着他的脸亲了又亲,趁着这是个梦,越发随意大胆了很多,“你等我来找你,我会来找你的。”
池倾眼前最后一幕,是谢衡玉微张的嘴……他似想对她说些什么。
“喂嘿!丫头你是个草木妖,为何会吃菌子中毒啊!!”池倾睁开眼,白色的雪精灵变成了一撮花白的山羊胡,医尊俯身满脸不解地看着她,眼睛都瞪成了铜铃,“你看到什么幻觉了?一直在傻笑。”
池倾怔怔,许久后才摇头:“没、没有……”
医尊:……
花别塔冬至的夜,因为池倾和阮鸢莫名其妙的菌子中毒变得很喧嚣。
无人知道,千里之外的天都,有一处清冷的小院中,白衣的青年同样惊醒般睁开了眼。
屋外传来叩门声,他寻声转过头,门开了,他感受到屋外是唐呈的气息。
谢衡玉抬手盖住桌上的物件,小心翼翼将它塞回了袖中。
那是块和浮生一梦相似的水晶。
第123章 第123章“谢衡玉,你就非要自轻自……
冬至那个混乱的晚上过去后,池倾并没有对自己的梦境产生任何怀疑——它一定是假的,虚假到过分美好,甚至让她有种能够为了重现这个梦境,再喝一碗没煮熟的菌子汤的冲动。
好在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她便被一脸愧疚的阮鸢阻止了。
阮鸢从前的厨艺即便称不上登峰造极,但做出来的食物一定也说得上食色俱全,她没想到来了妖域的这几年,自己的厨艺居然会退化到连碗菌子汤都煮不熟的程度。
阮鸢感到非常羞愧,彻底清醒过来之后,甚至恨不得将自己连人带锅地一起埋进土里。
幸好池倾并没有怪责她……非但没有怪责她,池倾提起菌子汤时的神情甚至更加热切了。
阮鸢不明所以,若有所思地想了许久,才慢慢吐出几个字:“圣主,你中毒的那会儿,是不是见到谢公子了?”
池倾怔住,脸上刹那闪过一种被心事被戳破了的尴尬,她顾左右而言他地转移了换题,在这个不太恰当的时候,宣布了自己不日将要闭关炼花的事。
一州圣主闭关是大事,但却并不少见。只是池倾作为草木妖,对武力层面的修炼要求并不严格,所以自她即位以来,正儿八经地说要长时间闭关,倒确实是头一遭。
阮鸢和朗山愣了愣,在理解了池倾的意思之后,朗山的小狗眼控制不住地蒙上了一层水汽,他猛扑到池倾怀中,用力地蹭着她的脖颈干嚎:“主人这样闭关得几年?十几年?几十年?”
妖族寿命漫长,越是妖力高深的大妖,闭关的时间就会越长。莫说几十年,若没有外界的影响,就是倏忽过去百年的也不在少数。
然而对于小狗来说,与主人这样的分别,光是想想就让人难以忍受。
池倾抬手摸了摸朗山的脑袋,低声道:“我也说不好……十方海太过贫瘠,要炼出能在海底盛开的灵植,我也没多少把握。但正因如此,在如今一切准备就绪的情况下,才越早闭关越好。”
何况,她还想趁着这段闭关的日子,再炼出一朵长命花。
池倾抿了抿唇,并未将这个想法宣之于口。
正如之前医尊所说,她今年妖力耗损严重,再也承受不起一次以血祭花的伤势。若下定决心要再为谢衡玉炼制一朵长命花,首先她自己必须放下一切,好好正视自己的内心。
可是当年,就算是面对垂死的藏瑾,她都未必能拿出十成十的纯粹的真心,这次为谢衡玉炼花……难道她能成功吗?
池倾抬手压了压胸前的储物链,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朗山在池倾怀中依依不舍撒了会儿娇,黏糊得让人没法子,池倾最后实在受不了,拍了拍他的脑瓜子,将小狗赶了出去。
而趁着这段时间,阮鸢也很快理清了思绪,她将花别塔最重要的几件事跟池倾大致说了清算了一下,确定三师和她可以全权接管之后,又试探着多问问藏瑾和魔族的情况。
魔族的阴谋诡计,原本便牵扯了妖族与修仙界,这事本非池倾这一位妖族圣主可以过多干预,可又因为藏瑾参与其中,阮鸢总觉得池倾并不会完全置身事外。
可听了阮鸢的疑问,池倾却只是眨了眨眼睛,很平静地道:“魔族行事无常,我并不知道在闭关期间会发生什么。但……只要修仙界和妖族的同盟保持稳固,魔族应当只会继续伏于暗中。”
她想了想,又道:“有关魔族的一切,戈壁州都不必插手,只管听妖王号令即可。另外……你继续派人盯着谢家,尤其是……谢衡瑾……”
池倾用一种非常微妙的语气念出了那个名字,分明是曾经最熟悉的人,换了个姓名,却仿佛和从前的一切做出了分割。
“好的。”阮鸢点头应下,“谢家如今尚未透露半点有关瑾公子的消息,但若谢家在圣主闭关后认回了瑾公子,这消息……我又该如何告知于您?”
池倾摇头:“他们认回谢衡瑾是早晚的事,知其内情者对此恐怕均有所预料,因此你也不必特意告知我。我只担心……在我闭关期间,谢家恐有大事发生。但那毕竟是修仙界第一世家,一向行事严谨、滴水不漏,若有内乱,等消息真的传出来,恐怕也木已成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