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唐公子的目光在池倾与谢衡玉之间辗转了几个来回,嗤笑道:“谁知道?不过我那位朋友甚为貌美,或许是入赘哪家千金了吧?”
谢衡玉闭了闭眼:“唐呈。”
唐呈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了?不装了?”
池倾望向谢衡玉:“这位就是你那个有趣的朋友?”
谢衡玉点头,对唐呈道:“阿呈,我来天都之事,请你莫要告知……”
唐呈对着窗外吐了口烟,摇头笑道:“你逃出生天,不再自苦,我求之不得。又怎会多说什么来妨碍你呢?”
谢衡玉道:“今日之事,多谢你。”
唐呈这才搁下烟管,拂袖抬手先向池倾拘了一礼:“七圣主。”
池倾托住他的小臂:“这是做什么?”
唐呈道:“这是在下为容之行的礼。”
池倾笑着摇头,却收住了阻拦的动作:“这更是不必。”
唐呈道:“我这位朋友,从小甚难与人交心,我知道圣主定是以诚相待,才会如此。”
池倾闻言不答,指尖却轻轻攥住了衣袖。
谢衡玉道:“阿呈,此番我们是为公仪襄遇害之事前来,有关此事,你知道多少?”
唐呈指尖一拨,转了转烟管,片刻才道:“我知道你或许要问这件事。但这毕竟是公仪家的家事,内幕曲折,我也难以了解太多。只一件……你们可知公仪家关押了妖族之人,会提出怎样的条件作为交易?”
池倾默了默,旋即道:“我记不清了。公仪家……是否也来求过花?”
谢衡玉道:“来过三次,公仪家亦十分迫切。”
池倾蹙眉道:“也是为了长命花?”
谢衡玉点头。
池倾冷笑道:“且不说阮鸢做不出这种事,就算真做了,妖族之辈向来肆意妄为,怎会凭他威胁?!若他们真要这般血口喷人,我不如再杀几个姓公仪的玩玩,权当做实了这污蔑。”
唐呈之前对池倾不太了解,闻言便有些紧张:“圣主切莫冲动!如今既然是谢家得了长命花,公仪家也不会再生妄念。我这几日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他们要的,应当是那朵七伤花。”
池倾与谢衡玉对视一眼,双方眸色都有些沉冷:“七伤花已送往圣都妖王手中,不在我这。”
唐呈坚定摇头:“不,他们是确定花在您这。才一定要跟圣主谈。”
池倾冷笑一声,朝唐呈点头道:“多谢唐公子提前告知。”
说话间酒菜皆已上桌,池倾神情淡淡地望过去,显然对这满桌佳肴没什么胃口。而唐呈也只斟了三杯酒,递到池倾和谢衡玉面前,与二人对饮后,便潇洒地搁了杯。
“唉,看起来是我不会说话了……说得你们都没心情吃饭了吧?算啦算啦,你们要真的都不吃的话……我就把这些菜打包带走了?没意见吧?好嘞!小二!”
谢衡玉望着唐呈推门而出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一向如此。”
“确实是个有趣之人。”池倾笑了笑,语气却淡淡的,“只是唐公子刚刚说的那些……着实有些令人惊讶。”
“惊讶”这词,用得还是过于平和了。
当日池倾因忌惮卖货郎,特地遣隐雁护送七伤花前往圣都。这事虽说做得隐秘,但也并没有刻意避人耳目。因此但凡有心之人留意,必然都会知道,在戈壁州禁严期间,花别塔派人送了一样东西前往圣都。
再结合谢家不久前送花求花之事,大家应当不难猜出那东西就是七伤花。
可是唯一的问题在于——池倾根本没有把七伤花交给烁炎。
隐雁送去的,只是一个空匣子而已。
这件事经手的人只有池倾、烁炎、隐雁三人,除此之外,就连日日在池倾身旁的朗山、谢衡玉都并不完全知道实情。
公仪家的人,又怎能确定七伤花依旧在池倾手中呢?
谢衡玉见池倾神情凝重,柔声宽慰:“倾倾,公仪家具体会说什么、做什么,还得与其见面之后,才能完全辨明。”
池倾道:“你们人族常说‘不可无备而战’,可这接连几件事,却总让我摸不清深浅……如今看来,是不得不无备而战了。”
谢衡玉闻言默然片刻,深深凝视着池倾的双眼,握住她的手:“倾倾,有什么事,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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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谢家以剑入道不同,公仪家之所以位居修仙界六大世家之一,靠的是一手家传的丹道。
而公仪家的丹修之所以能够在此道上脱颖而出,据说正是因为他们家传术法走的并非传统丹道之路,而是融汇了古老的巫蛊之术而成。
这种方法十分邪门,虽然炼成的丹药威力巨大,但仍然为修仙界世家所不齿。因而,公仪家在稳固地位,彻底跻身六大世家行列后不久,就对自家丹道渊源进行了一次彻底的“修正”,完全抹去了巫蛊起家的说法。
但池倾如今踏入公仪家宗门,却在道旁高耸阴森的榕树,以及古老沧桑的石柱浮雕上,发现了古书上才有记载的南疆特色。
公仪家的使者提着油灯,穿过黑沉沉的树林为池倾与谢衡玉引路,他的脚步声很轻,全程没有开口讲话,也不曾与池倾对视。
就仿佛……一只被操控着的木偶。
走出树林,他们从一排雕刻着蜈蚣、蝎子、蟾蜍、毒蛇、蜘蛛的华表立柱间走过。
忽然眼前一片开阔,入眼是一处寂寥的雨林山谷,那沉绿的景象只出现一秒,下一刻,两人眼前烟雾乍起,许久后方拨云见日般逐渐散开,映入眼帘的,是山谷之中赫然显现的古寨村落。
——这是公仪家内门所在。
面前山道上,原先那走在池倾身前不远的提灯使者,已在高处遥遥而立。
日落时昏昏沉沉的天光在使者身后模糊成一团,他不远不近地站在那处,像是团鬼火似的,给池倾他们带着路。
他们就这样行至古寨中央的庄严古堡。花岗岩与大理石垒砌的建筑在雨林中显得格外神圣肃穆,檐下装饰所刻,却也依旧是雕刻精美的五毒虫兽。
“池倾圣主,初次见面。”古堡内,除了首座上一紫衣中年男子之外再无旁人。
使者将池倾代入古堡后便无声隐入黑暗,池倾朝他消失的地方扫了一眼,片刻后才勾唇浅笑:“您便是公仪家主?您好,我是来带一个人走的。”
公仪汾转了转扳指,低声笑道:“池倾圣主快人快语,只是贵客来访,不奉好茶,不是公仪家的规矩。”
他忽然伸手朝侧旁一抬,池倾身后的阴影中立刻走出两位悄然无声的侍从,默默端着托盘上了茶饮茶点,遂又立即隐去,消失无踪。
公仪汾是在提醒她,这古堡的空荡表面下,究竟藏了多少潜伏的危险。
池倾抬眸淡淡望着公仪汾:“公仪家的茶,我喝不起。不如直接谈谈,你们想要什么?”
“公道。”公仪汾道,“此番只想为我子、我孙、我公仪家惨死之人,向圣主讨个说法。”
池倾笑笑,伸手端起茶碗缓缓转动:“那公仪家主可知,本主此番前来,又是为了什么?”
公仪汾道:“圣主请说。”
池倾抬眸道:“我也是为了公道——我的阿鸢性格最是温柔可亲,平日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心疼许久,若是她真杀了那么多人……那一定是委屈坏了。因此,我也是为她来,向公仪家讨公道的。”
“我想问问——你们,究竟如何欺负她了?”
公仪汾目光一凌,闻言几乎要笑出声来:“圣主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实在叫人无言以对。”
池倾站起身,冷冷看着公仪汾:“我只知道,在这世上,不论是妖族还是修仙界,凡事都要讲证据。既说阿鸢杀人,证据呢?”
“公仪家惨死数人,皆是证据。”
池倾冷笑一声:“好没诚意的证据,若我说那是你们公仪家为了污蔑旁人,自己动的手呢?”
公仪汾脸色一沉,怒而拍案:“你!”
谢衡玉却在此时忽然出声:“公仪家主,请问贵门是否已审过阮鸢?圣主既已亲自登门,可见妖族对此事亦十分重视,相信等见过阮鸢,验明尸身,真相大白后,家主和圣主一定都会得到想要的公道。”
公仪汾脸色阴沉,打量谢衡玉:“你是何人?安敢此时插话?”
谢衡玉神情淡然:“不过花别塔一侍从尔。”
公仪汾冷笑:“看来池倾圣主身边之人,都十分肆意妄为啊。”
池倾笑道:“多谢夸奖,我惯的。”
公仪汾神情更差:“你想见阮鸢?”
池倾挑眉:“自然。”
公仪汾沉默一霎,抬起手:“那便如你所愿。”
不过多时,古堡外便有四位侍从提着藤编担架,将一个身材纤弱,脸色苍白的女子抬了进来。
池倾急急上前检查了她的伤势,见阮鸢虽然昏迷,但气息还算平稳,并没有被折磨过的印记,一时才松了口气。
她盯着那昏睡的女子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道:“你们对她说了什么?她为何会昏睡不醒?”
公仪汾道:“毕竟是妖族之人,我等也不敢动用极刑,无非是用了丹修特殊的方法,喂了点东西进去。不致伤,更不致死,但服用者在梦中,会把该说的都说了。”
池倾神情逐渐沉下来:“那么,如何让她从梦中清醒?”
公仪汾笑道:“圣主难道不想先听听,她在梦中说了什么?”
池倾道:“我只想确定她意识清醒,一切平安。让她醒转,现在。”
公仪汾道:“一盆冷水下去,自然就醒了。”
池倾直起身,低头望着阮鸢,微垂的眼底已没有半分怜惜,可声音在旁人听来,却着实透着几分苦涩的无奈:“
……泼吧。”
第25章 阮鸢,是假的。
冷水很快被端入大殿,侍从暗暗忖度了公仪汾脸色,随即动作果断地朝着阮鸢兜头淋下。
池倾从谢衡玉手中接过绢帕,见状立刻蹲下身,伸手替阮鸢细细擦拭了脸上的水渍。
很快,阮鸢果真如公仪汾所言,打了个寒战,悠悠醒转过来。池倾微蹙着眉,神态关切,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轻轻唤道:“阮鸢。”
阮鸢的目光从呆滞到清醒,好似只过渡了一秒,听到池倾的声音,她如梦初醒般转过眼,双眸在看清了池倾的瞬间蒙上了薄薄的水意:“圣,圣主……”
池倾朝她宽慰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指尖:“阮鸢,我在这儿,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讲。”
阮鸢怔怔看向池倾温柔的脸,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而落,哭得委屈至极:“圣主……我过去的那些事您是知道的,我只是想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是他们逼我的……”
公仪汾闻言冷笑着“咦”了声:“原来圣主早知下属暗藏祸心,却依然任她肆意妄为?”
池倾抿唇不语,伸手用力按住了她的肩膀,郑重道:“阮鸢,你告诉我,公仪襄及其子女妾室,是否是你害死的?你是不是被公仪家污蔑了?只要你说,我都信。”
阮鸢抬头,视线扫过高位上负手而立的公仪汾,目光似颤抖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用力摇了摇头:“圣主,我是被逼的,我是没有办法了……我不想死……但是他们想让我死在修仙界……”
这言下之意,就是认了杀人之事了。
公仪汾闻言冷声大笑:“池倾圣主,阮鸢杀人证据确凿,连她自己都难以推卸。事到如今,您不会还要听信她的诡辩之言吧?”
池倾抬眼,冰冷如刀的目光从阮鸢身上缓缓移向公仪汾:“这是我的人,自有我来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