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的青年才俊。
不论为人处世,还是妖力修为,他们都好得叫人挑不出错来。实话说,当时这些人留在池倾身边当个随从,着实是有些可惜的。
只是,对于身处三连城的池倾而言,这些人的存在,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事实上,她重返此地的心境,多少如同檐下观雨——非要亲眼见到曾经那些落在她身上的雨水,才能明确感觉到,自己已经处于了绝对安全的地方。
可是那些随从对于池倾的过去一概不知,对三连城这座妖域中最混乱、无序的城池,更是没有半点了解。
他们不会明白池倾站在城中是怎样的心情,只会劝诫她早日启程,前往下一个洲域。
于是池倾索性撇开他们,在启程前的最后一个深夜,独自前往了曾经花月楼的所处之地。
而阮鸢看了看天色,想起曾听过的与花月楼有关的传言,心下不安,也偷偷跟了过去。
池倾很快发现了她,在听闻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之后,脸上却并未露出如旁人那般一笑置之的轻蔑之态,反而垂下眼沉默许久,低声道:“是这样啊。”
那天夜里,池倾带着阮鸢去夜集买了一把香和一个香炉,再又回到花月楼的旧址前,蹲在地上,看着那香一点点燃尽。
彼时已经是午夜了,花月楼旧处已变为了一家正在转让出手的酒楼,此刻相邻的街道还有几家花楼酒馆营业,唯独花月楼这附近的几家店均早早打了烊。
那烟气如鬼似魅,一路飘飘荡荡地绕着酒楼晃了一圈,最后重新回到了池倾的眼前。
恰在此时,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凉意仿佛从骨头缝里挤出来似的,无端叫人打了个寒噤。
阮鸢待在池倾侧后方,只觉眼前酒楼一晃,恍惚的黑影幢幢,简直像是移动的高山压向他们。
阮鸢吓得腿软,下一瞬,只感觉一个女人从那黑影里朝她奔袭而来,倏然停在她眼前,用那烧黑的五官对着她,幽幽道:“是你……杀了……我吗?”
阮鸢被她盯住,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开始颤抖起来,她眼神放空,许久后像是被施了咒一般喃喃重复道:“是我……杀了……你吗?”
她和那个恶灵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终于,那恶灵龇牙尖叫一声,双手探出,直直就要锁住阮鸢的脖子。
而池倾清寒的声音,就在这时传来:“芙蕊,火是我放的。”
她顿了顿,沉沉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那黑影乍然被人喊出生前名讳,立刻就止住了动作,她僵着身子,默默转过来,将一张黢黑的脸对着池倾:“你是……池倾……你放火……”
池倾俯身捧起香炉,一线幽幽的烟气在她眉眼前飘荡:“芙蕊,因那场大火,多少人死了呢?”
芙蕊怔怔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两抹黑线自她眼眶中不断涌出,像是石油似的,黏稠至极。
她开始尖叫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放火?!你那时活得还不好吗?你都成了头牌了,还要拉着我们一起死?!你为什么要放火,为什么是你!!!”
池倾垂着眼,等她吼完一轮后,才捧着香炉轻声道:“芙蕊,你好好地走吧,别再困在这里了。”
“困在……这里?”芙蕊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忽然明白什么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了,是因为你想逃!阿姐,是你想要离开花月楼!你是觉得我不该劝你留在花月楼,你怕我将你的想法告诉妈妈……你是觉得我挡着你的路了!”
“都过去了,”池倾静静看着她的脸,“芙蕊,对不起。”
芙蕊恶狠狠瞪着池倾,若她还是从前的模样,或许连眼睛都要变为血红色了:“过去?你以为你轻飘飘的一句话,这一切就真的过去了吗?我告诉你,不光我,还有死于大火的二十七个人……我们都不会放过你!”
池倾的脸色有些发白,许久后,她抬手握住自己颈上的链子,于掌心缓缓凝出一捧花种。
她最后看了芙蕊的恶灵一眼,将花种上洒满香灰,深深埋入花月楼旧址的土地。
花很快就开了,苍白的花瓣仿佛从荒原的大雪中生长出来,细细长长的花瓣从花心处垂落,怒放到极致的时候,发而有种近乎凋零的美感。
那一片白花同时怒放,像是在花月楼的旧址上覆盖的霜雪。
阮鸢深吸了一口气,在池倾身后轻声道:“这是……鬼界的花?”
池倾解释道:“这是曼珠沙华,只开在忘川边,有消解怨念、净化恶灵的作用。”
与此同时,越过那幢幢黑影,二十余只恶灵逐个显现。池倾抬眼望着她们,那眼神显然与她们相熟,可其中复杂的情愫究竟是惭愧、不忍还是怨恨,阮鸢竟然全然无法分辨。
随着那恶灵一个个出现,池倾额上冷汗涔涔,逐渐便有血水自唇边控制不出地淌下来,她接过阮鸢递过来的帕子捂在唇边,声音一时间已变得十分虚弱。
“走吧。”池倾低声道。
阮鸢扶着她站起身,回头望向那些完全显露在花影中的恶灵,默默地点了点头。
芙蕊的声音似是受到花朵的净化,比原先平和了不少,她见她们要走,忽然冷静下来:“阿姐。”
池倾的脚步顿了顿。
芙蕊道:“大火时,我以为你也死了。我留在这里,没有等到你,料想你若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一直等到今天。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场火是你放的。”
她的声音有些发涩:“为什么?为什么要放火,为什么要逃?”
池倾垂着头,手中的绢帕已被鲜血浸透。
“因为……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随心所欲,从不顾忌旁人。”她白着脸笑了笑,如此回答,径直离去。
池倾与阮鸢走在深夜的三连城中,她身子逐渐失力,几乎靠着阮鸢半拖着往回走。
阮鸢急得想哭,反复问池倾究竟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是因为您做了那些花吗?若只是妖力耗竭,我便去叫寒川圣主为您渡入……”
池倾摇头阻拦:“不是因为这个。”
阮鸢道:“那是因为那些恶灵?她们对您做了什么?”
池倾抬眸望向三连城沉沉的天空,平静道:“不是因为她们对我做了什么……是因为我,我放火烧了花月楼,使她们因我而死。今日,我终于知道有哪些人因我丧命,因此反噬也该来找我清算了。”
“反、反噬?”阮鸢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妖族尚武,部落各族相残斗殴之事并不少见,可池倾作为一洲圣主,竟就这样将她因杀人而遭受反噬之事告诉了自己……
这是她可以听的东西吗?!
“现在你明白了,得替我保密。”池倾抬眼看着阮鸢的反应,似笑非笑,“不然我碾死你,也跟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阮鸢定定看着她,半晌才应了一声,声音里却没什么畏惧:“您不会的。”
池倾咳出一口血,冷哼:“那么肯定?就因为知道了我杀人会被反噬?”
阮鸢摇了摇头:“不是,我就是觉得,您不会无缘无故杀我。”
池倾道:“我无缘无故杀的人难道还少么?你刚刚看到的那些恶灵,都是无缘无故死在我手里的。”
阮鸢凝视着池倾漂亮的眼,笃定道:“圣主当年,也有劝她们一同离开吧?”
池倾眉心一动,别过脸:“不要妄自揣测,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阮鸢自顾自说下去:“可是在花楼中长大的孩子,想法和旁人是不一样的。她们不觉得自己被困在其中,或许还想拉着您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若您告诉她们您的计划,或许就再也没有逃离的希望了。虽说……那也不是她们的错,可如果您放弃了那个机会,或许这辈子就再也走不出那里了。”
池倾闭了闭眼:“又错了,我当时可没想那么多,是她们挡了我的路,所以我杀了她们,就这么简单。我这样做了,也没有后悔过。”
“我明白,我也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可
我因为可怜她……没有像您这样坚定地选择自己,所以,我现在后悔了。“阮鸢扶着池倾,认真地看着她,小声恳求道,“圣主,我能跟在您身边吗?我不会挡您的路,我发誓,我会替您保守秘密,永远和您站在一起。”
池倾看着她,许久之后,轻轻笑了起来。
藏瑾死后,她终于又找到一个人,与她秉性相近,与她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第38章 第38章“你心怀鬼胎,非死不可。”……
池倾抬起手,指尖落在身前女子的脸上。
那是一张极度苍白消瘦的脸,颊边没什么肉,脸皮几乎贴着骨骼生长,许是在溶洞待久了,触手时肌肤也没什么温度,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摸一张死人脸。
“中计?!”眼前这消瘦的女人显然惊了一瞬,但很快那惊诧便被随之浮现的疑惑全然覆盖,“圣主,是有哪里不对吗?”
池倾想,当然不对,毕竟真正的阮鸢在得知她杀了人这件事后,绝不会如此淡定地,说出“那就好”三个字。
她暗地里咬了咬舌,调动体内妖气,又倒逼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仿佛备受折磨:“公仪家这样折磨你,或许本就不是为了七伤花……而是故意寻了个由头,要与妖族撕破脸了。”
女人闻言微惊,显然没有想到池倾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圣主,公仪家再厉害,也不过是修仙界世家之一,又怎会直接与妖族闹掰呢?”
池倾伸手握住女人的手腕,怒道:“你被放在这样一副将死之躯中,我为入狱救你,更受了不轻的伤。他们已知你我身份还敢如此,难道不是有意挑衅?!”
女人摇了摇头,没控制住表情,眉宇间闪出几分疑虑来:“圣主,我也就罢了,公仪家人怎敢伤及圣主呢?!”
池倾却不依不饶:“什么叫你也就罢了?我虽不通医术,但也知道你这具身子命不久矣,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这身子的原主,又是何人?!”
女人踌躇了片刻,似被池倾气势摄住,最终仍道:“这具身子的原主……是公仪襄的夫人。”
池倾挑眉,循循善诱:“那你的身子,现在该是公仪襄夫人的了?”
女人的视线似躲闪了一下:“有、有可能吧。”
池倾紧紧攥住拳,冷冷望向对方,一字一顿道:“那么那位夫人此刻,又、在、何、处?”
周遭氛围倏然冰冷,女人终于察觉到不对,一把推开池倾向后而去,然而池倾的动作却远比她还快——在女人抬手的瞬间,池倾豁然出手,死死掐住对方的脖颈,那动作不像是挟制,更像下一秒就要把女人的脖子给拗断了似的。
“答话!”池倾怒然紧盯着她的眸子,“若再不说实话,我有千种方法,叫你生不如死。”
女人大口地无助喘息着,肌肉痉挛,身体颤抖,整个人活像一只漏了风的布袋,她的身体本就不好,不过被掐了片刻,便连眼神都要涣散开来。
池倾冷冷盯着她的脸俯视须臾,忽然松了手。
女人登时滑倒在她脚边,她眼底划过显而易见的不甘,声音嘶哑,却大笑起来:“我这具身子经不起折磨,你要是动了我,你的大总管,便也活不成了。”
池倾不怒反笑,向下觑着她:“你当我果真拿你没办法么?”
“事到如今,你既然又认出来了,那我也无非一死!”女人朝池倾扬起脖子,眼中的神色疯狂而挑衅,“你若不在乎阮鸢,就杀死我吧!动手啊!!”
池倾歪了歪头,静静盯着那女人,忽然笑了一下:“所以,你千方百计想要取代阮鸢,究竟是为了什么?”
女人一怔,仿佛被她问到痛楚,整张脸都不甘地扭曲了起来:“取代她?她和我有什么区别?她的人生,本该就是我的人生!取代她?真好笑……难道不是她先抢走了我的东西么?!”
池倾微微蹙眉,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她顿了顿,在心里缓缓组织着语言,脸上却先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轻蔑神情:“你和她如何一样?单论她当上花别塔总管的这些年,再有几个你,恐怕都及不上她。”
女人对上池倾的神情,一瞬间血气上涌,苍白的面容顷刻憋得通红,简直像是被气炸了:“我如何不及她?!!凭什么这些年她在妖域风生水起,我却被公仪襄困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山寨!若我……若我也有她那样的际遇,如今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山寨。
池倾眯起眼,脑海中顷刻闪过公仪家侍从带她经过的那几个村落。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眼前的女人,问道:“你是南疆阮家四小姐?”
那女人状若疯魔,抬头盯着池倾,痴痴尖叫:“我都说了我不是!我就是阮鸢!我才是真的阮鸢!!”
池倾皱了皱眉头,手刀起落间,一下将她击昏在地。
此人精神状态堪忧。从她口中,怕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只能先往山寨中寻找线索。
池倾这般想着,俯身将那女人背起,一边往洞外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最初公仪汾与这女人搭台唱戏,彼此显然达成了某种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