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顾我
一瞬间后,她猛地睁开了眼——喉管收缩,她有些想吐。
池倾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冲入树屋,然后半跪在地上,贴着墙角一点点试图摩挲出一个机关——妖力的反馈诚实地告知了她,在这墙壁后面,还有一处半丈宽的隔间,那地方像是个密不透风的棺材。
且那“棺材”里,确实有不止一具死人。
池倾在这屋子里越待越觉得阴气森森,仿佛全身的毛孔都齐齐打开了——她简直难以想象,公仪襄夫人竟然常年住在这么个四壁都被死人环绕的地方。
池倾一边贴着墙壁摩挲机关,一边用妖力细细探查着墙壁内的各个尸体。
屋内极度的昏暗,使池倾除视觉外其他的感知都无限扩大,忽然,她的指尖在床榻与墙角的缝隙处,触到了一个活动的卡扣。
妖力从那处机关探入,阴冷的尸气随着指尖攀上池倾的全身。
刹那,她只觉后脊微微发凉,连心跳都不由得加快起来。
周身的氛围太过恐怖,池倾倒吸一口冷气,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她眯起眼,朝指尖机关的方向看了一眼,手腕转了个方向,刚准备按开,后腰却蓦地一凉。
一只手轻轻攀上池倾的后背,冰冷,修长,枯瘦。
随即而起的,是一个细细的笑声,那笑匍在池倾耳畔,轻轻道:“你看,我就在这里,活了……整整八年。”
第40章 第40章“您似是觉得我太好欺负了呢……
池倾伸入机关的指尖轻轻一拨,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墙体整个朝里内陷,阴冷的死气在顷刻之间,从缝隙处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池倾旋身一把扯住自己背后的手,猛地朝身前一带,指尖妖力波动,倏忽缠绕女人的手腕,将她死死绑住。
池倾表情镇定,按着对方的肩膀打量她一眼,松手将她推开,没好气道:“醒了?装神弄鬼的做什么?别凑那么近。”
公仪襄夫人倒在榻上,被池倾那毫无波澜的态度气得不轻,原本那刻意装神弄鬼的细声也发不出了,只狂乱地朝着墙壁尖声叫喊:“姐姐!姐姐!我就是在这里住了整整八年啊!我替你在这地方住了整整八年!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她的叫喊,墙体后的东西轰然显现。池倾屏住呼吸,虽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却仍在看到入目场景的瞬间,没克制住地干呕了一声。
墙壁内,一具具尸体如同被吸尽了血液,人干般整整齐齐地排列成一行,放眼望去,简直触目惊心。
池倾瞳孔颤抖着逐个扫过去,突然目光一凝,从那堆干尸中锁住了一张尚算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有一个硕大的,如鸢般的红色伤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许是感觉到池倾身体的僵硬,公仪襄夫人躺在床上大笑起来,那声音疯狂又尖锐,带着浓浓的快|感,吵得池倾耳膜都突突地跳起来。
她回过头,反手对着女人的侧颈就是一记手刀,女人的笑声骤停,转瞬便又晕了过去。
没了女人发疯般的笑,屋内重新归于寂静,池倾忍着恶心推开挡在阮鸢身前的干尸,拉着她的手臂,生生将她拖了出来。
毕竟在尸堆里泡久了,阮鸢身上的气息很不好闻,然而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她体内张牙舞爪肆虐的各种气息。
池倾将妖力探入阮鸢体内,只浅浅探查了一瞬,便轻易捕捉到了蛊毒、妖力、真气等等。
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池倾深吸一口气,太阳穴突突直跳——这间房子给人的感觉太糟了,再待下去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这样想着,她一边护着阮鸢,一边拖着公仪襄夫人出了树屋。三人跌跌撞撞地从树屋摔入林中,清晨的阳光从斑驳的树影间洒落下来,虽算不得明朗,但比起屋内阴暗森冷的情景已经好了不知多少。
池倾调整着坐姿,抬手将妖力渡入阮鸢体内。纠缠不断的几种力量被倏然而至的妖力荡开,池倾将它们一缕缕分门别类地区隔开来,霸道的妖力强行压制着那些力量的骚乱。
池倾认真地审度着它们的源头——
其中的妖力,是她从前特意留在阮鸢体内,按照阮鸢的性格,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这份妖力,而如今这份妖力却只剩下了零星的一点儿。
其中的蛊毒,从很早之前就一直被压制在阮鸢的体内,多年来已经平复不少,平日若不留神,几乎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可如今,它又变得异常活跃。
其中的一丝真气,是阮鸢在三连城中误修功法而留下的。那功法邪气得很,因而这缕真气在阮鸢体内也像一只横冲直撞、挑拨离间的小鬼,从不干好事,曾差一点就让她走火入魔。
可是……似乎还有一缕隐藏得极深的气息……
池倾的动作顿住,有些疑惑地偏过头,将妖力更深地送入阮鸢丹田,忙无目的地晃悠了一圈儿之后——发现了。
池倾眼皮一跳,莫名的不安从心头泛起。
那是一抹尸傀之气,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尸傀之气,应当与谢衡玉所吞噬的那枚妖丹上的,同出一源。
池倾蹙起眉,试探着将妖力探向那抹尸傀之气,可不过才将将触及一瞬,阮鸢却忽地倒吸一口冷气,像是溺水被救的人一样,蓦然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池倾连忙收回妖力,握住阮鸢的手用力晃了晃,见她除了喘息却无任何醒转的模样,更加不安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圣主若想让她醒转,之前那个被你单方面毁约的交易,我愿意再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苍老迟缓的声音从池倾背后不远响起,她闻言一怔,回头朝声源处望去,只见一位鹤发紧束,身着灰色麻布衫的矮个子老者,正撑着拐杖,表情和蔼地笑看着她。
这是一位真正深不可测之人。
池倾知道,比起那个被她一击洞穿的长老,眼前这人的实力绝对远远在她之上。
即便出于妖族敏锐的感知,她知道此人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可她也同样明白,这位即将衰亡的老者,依旧有着将她完全制服的能力。
关于他身份的答案,只此一面,便不需多言。
——半步化神的公仪老太公,公仪夔。
池倾站起身,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的老者,片刻的沉默后,她平静摇头道:“七伤花已被我服下,您的交易,已经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公仪夔撑着拐杖,慈和地笑起来:“孩子,身为九阶的妖,你的天赋能力确实远远超出了妖族的等级划分。或许等你再成长一段时间,便能够培育出真正的七伤花,可如今,你还没有做到。”
池倾沉默着,虽神情依旧没有半点波澜,却在此刻明确听到了自己心脏失控的狂跳声。
这就是修仙界半步化神的修为能力么?不仅可以一眼看破她的妖力等级,甚至连那朵七伤花……
见池倾不说话,那老者继续温和地解释了下去:“七伤花珍贵异常,虽摘得者了了,觊觎者却多。你放才服下的那朵花,虽在外形上与七伤花无异,但服用之后,它对你的妖力,却并没有产生太大的提升。若它真是那朵令人趋之若鹜的七伤花,绝不会如此。”
池倾笑了笑:“那或许是因为妖族体质特殊?毕竟若非如此,修仙界也不会默认谢家,将七伤花拱手送来妖族。”
公仪夔含笑颔首道:“这话倒是不错。可若那是朵真正的七伤花,按谢衡玉的能力,也不至于在公仪汾手中落于下风……何况,他还有你留下的灵器庇护……”
这话出口,俨然便是威胁了,纵然知道公仪夔的话仍有许多疑点,但池倾依旧觉得自己的心失落半拍,略沉了沉。
她紧紧攥起拳,长睫低垂着,脸上忽然漾起一个冷笑:“谢衡玉、阮鸢……您一连拿了我身边两人威胁,莫非是觉得我太好欺负了么?”
“公仪老太公,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您难道认为……我连一点儿反扑之力也没有么?”
“不敢,”公仪夔摇头笑道,“这不过是年衰岁暮之人常有的隐忧,正因有所忌惮,手段才未免难看了些……孩子,人老了,总会因贪生怕死,而做出些遭人唾弃的事来。请你原谅。”
……好气人。
池倾听着公仪夔这样平和真诚的话,反觉一股怒气直直涌向头顶。这世上大多强者往往眼高于顶,更少有人会如公仪夔那样说出近乎自贬的软话。
可问题在于,当高山之于蝼蚁,再怎样自贬,也无非是另一种形势的压迫。
池倾更不会因为公仪夔这样放低姿态的话而感到宽慰,她只觉得有些恶心。
“七伤花确实在我手里。”池倾轻声道,“但阮鸢如今昏迷不醒,我又如何能相信将花交到你手上后,她确实能够恢复如初呢?”
她微眯起眼,冷冷道:“老太公,公仪家在我这里,早已毫无诚信可言。”
公仪夔笑了一下,食指轻轻点了点拐杖。刹那,两道血红丝线般的灵气释出,丝丝缕缕缠绕住公仪襄夫人与阮鸢,将她二人连接在了一处。
公仪夔道:“孩子,估计你一直很好奇这两人之间,究竟被怎样的蛊连接着,如今可以看清了。”
在红色灵气的包裹之下,一股诡异的力量逐渐从两人额前涌出,最终汇聚成团,如心脏般不住地跳动着——靠近公仪襄夫人的部分跳动微弱些,而靠近阮鸢的部分则跳动得更剧烈一点。
公仪夔解释道:“这种蛊寄生在宿主的识海内,使得两位宿主同生共体,当使蛊者需要发动时,蛊虫会立刻吸取宿主的三魂七魄,并转移至另外一人的身体内。并且,为了保证这两人在换魂之后仍能存活,此蛊寄生的宿主,一般都是血脉至亲。”
“这个蛊,是什么时候种于她们体内的?”池倾想起公仪襄夫人那怨念深重的模样,第一反应觉得这蛊应当是在她嫁入公仪家之后才被种下,可她仔细算过她与阮鸢相遇的时间,却又觉得不太对劲,“是阮夫人嫁入公仪家之后?”
公仪夔摇头笑道:“并非如此。与之相反,阮夫人恰恰是因为想要嫁进公仪家,才会给自己种下此蛊。”
池倾挑起眉,喃喃道:“原来如此。”
“往事不必多说,无非就是些年轻人的小心思罢了。等她们醒转,你自可问个明白。”公仪夔抬手捋了捋胡子,隔空朝那跳动的红色灵气中遥遥一指,“为表诚意,我先替你断开两蛊之间的联系,待尘埃落定后,我便将此蛊彻底清除,以绝后患。”
池倾闻言沉默下来,片刻后,方用惯常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轻飘飘地看了公仪夔一眼,淡淡笑道:“既是为了表明诚意,您不如先做为妙。”
第41章 谢衡玉的眼神…像是被遗弃的……
池倾此言讲得并不客气,公仪夔听了却并未露出半点被冒犯的神情,而是用手杖杵了杵地,笑道:“这是应当的。”
话音落定,磅礴的赤红色灵力自其杖底涌起,如同蔓延的野火顷刻扑向二人,去势汹汹,一下点燃了那两只跳动的蛊。
那红色映在池倾沉黑的眸底不住闪烁,诡谲的火光仿佛自她本身流露而出,她就那样无声地静静看着公仪夔的灵力烧断两蛊之间的联系,神情莫辨,不知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良久,眼前的火光由明转暗,公仪夔在撤出最后一缕灵力后,特地给池倾看了一眼双蛊的模样——许是察觉到了与同伴的失联,两只蛊虫都在各自宿主体内惶惶不安地躁动起来,原本规律跳动的两个“心脏”,在此刻也颇有些心悸的样子,好似正试图突破宿主的身体,与身处外界的同伴再次连接羁绊。
“孩子,此蛊若不解,早晚有一日,双蛊会重新相交,届时二者羁绊只会比今日更甚。”公仪夔笑道,“所以这交易究竟做不做,你可得考虑清楚。”
池倾眼波微动,深深朝阮鸢脸上望去,她最初那一瞬间所流露出的犹豫与不忍正中公仪夔下怀——年轻的孩子,即便装得再八风不动,到底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只略激一激,终归是会乖乖听话的。
他在树屋外的小石凳上坐下,拄着拐,晒着太阳,闲散得和普通老人没有半分区别,全然给足了池倾考虑的时间。
然而,池倾并未思考太久,便微笑着开口:“老太公,其实,我一直有件很好奇的事情……”
她抬眼对上公仪夔和蔼的视线,不慌不乱地柔声道:“人族古有滴水穿石之说,我想试试,自己究竟能不能击穿您这块……老而不死的石头。”
话音落定,池倾足下骤然如涟漪扩散般荡开圈圈妖气,原先被她灌入树屋和雨林植被的力量在同时尽数收回。
然而,她左手的伤口还未恢复,那在她放任之下被刻意洞穿的口子,此刻正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显得狼狈又惨痛。
公仪夔看着她,坐在石凳上的屁股甚至都没有挪动一下,失笑道:“怎么?最终竟是决定螳臂当车?啊,这抉择可太不明智了。”
池倾直直凝视着公仪夔,眼底平静无澜。
林风忽止,她抬起左手,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被妖力纠缠成鲜红的利刃,那武器尚不成型,但气势却极凌厉妖异,近乎邪器。
公仪夔看在眼中,有些讶异地直起身,但到底也没更多忌惮之色。
然而下一瞬,出乎意料地,那利刃却被妖力拉扯着,直冲池倾体内而去!须臾之间,虚空中泛起一声“喀嗒”的轻响,仿若水滴没入湖心,也仿佛古老门锁被悄然开启,池倾周身的妖力波动忽然滞住。
下一瞬,全然与她原本属性相反的,烈火般金红的妖力自她周身迸发而出,泛起岩浆喷发般灼然的火光。
池倾将左手伸入那火中,血液洒落,伤口瞬间愈合,而那金红的妖力亦越发激荡。
公仪夔此刻终于站起身,眼底露出些许忌惮:“难怪……你体内有妖王之力。”
池倾五指紧握,从那金红妖力中缓缓抽出手,锐利的剑光猛然荡起,她身影如电,骤然冲向公仪夔。
忌惮于池倾的身份,公仪夔原本打定
主意以守代攻,绝不轻易朝池倾出手,然而对方却好似完全没有任何顾虑,身法鬼魅,招招只对准他的死穴下手。
公仪夔在化开几招的契机,便瞬间看清了池倾的攻击规律,老者放声大笑一声,反手扣住池倾肩膀一压——“喀嚓”一声,池倾吃痛低呼,反应过来的时候,全身冷汗直流,半条手臂都被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