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牵丝偶
柳玉安的大哥柳愤愤道:“幸好三叔将那恶毒的女人赶走了,不然还不知道玉安要在她手底下吃多少苦。”
他口中的三叔,说的正是柳玉泽。
说完,他又问:“二弟,平日里三叔不在家,那女人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柳玉安还没回答,他三弟反而一脸担忧:“二哥,若是在那边实在过得不好,还是回家里吧。”
柳玉安听到两人的话,却垂下眼,摇了摇头:“没有,我挺好的。”
“还说没有,受了委屈你就直说,三叔最是讲道理的人,他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做什么主啊,你们三个说什么呢?”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兄弟三人同时转过头,两人异口同声地喊:“娘。”
柳玉安则站起身,恭敬地对来人叫了一声:“伯娘。”
来人正是这三兄弟的亲生母亲,柳相泽的堂嫂。
“娘,我们在说玉安的伤呢。”
听到长子这么说,王氏眼珠转了转,笑道:“知道你们挂心玉安,娘买了京中最好的跌打药膏,一会儿就帮玉安换药。”
柳玉安却有些迟疑地对王氏道:“伯娘,我来时已经上过药了。”
“你出门都这么久了,药效也过了。伯娘买药的时候问过大夫了,不会有问题。”
听王氏这么说,柳玉安也就不再推辞。
母子四人说了一会儿话,王氏就带着柳玉安去了她的院子。
一直侯在外面的小厮见状,悄声跟了上去。
这小厮练过武,身手不错,是管家特地找来的。
他避开院中的丫鬟,绕去了正房的后面,寻了几个位置,终于听到了王氏说话的声音。
王氏低声问柳玉安:“你三叔如今对你如何?”
“爹爹很关心的我的学业,每日回府后都要考校我的学问,晚上会与我一道用饭。”
“他可问过你的伤势?”
柳玉安看着自己藏在袖子下,包扎起来的左手小臂,点点头:“爹爹找了大夫,大夫说需要静养几个月,不能提重物。”
王氏心疼道:“你这孩子也是实诚,让你装一装也就算了,你还真的摔了。若是摔坏了左手,将来耽误你的前程可如何是好?”
柳玉安瓮声瓮气地说:“不是您说要摔的狠一些才有用吗?”
“你倒是记得清楚,但也得先护着自己才是。”王氏说完,发现柳玉安异乎寻常的沉默,不由挑了挑眉,“又怎么了?”
“您只说这么做了之后,爹爹肯定对我心怀愧疚,不会将我赶走,可您没说他们会和离。”柳玉安毕竟年纪小,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让他忐忑不安。
虽然养母对他并不算和颜悦色,但也没有太过苛责,他并不讨厌养母。
如果不是他听到了养母的丫鬟私下闲聊,说养母近来身子不对劲,疑似有孕,还说若是有了亲子,自己这个过继来的养子说不定要被送走,他也不会跑来找亲娘。
王氏顿时眉头一竖:“你这孩子倒是怪起我来了?我出主意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和离怎么了,吕如卉那个女人生不出儿子,反倒抢了我的儿子,早就该被休了!”
柳玉安低着头,不说话,像是在生闷气。
王氏见他这幅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愿意把这个儿子过继出去,就是不大喜欢他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性格。
不过想着家中往后还指望着这个儿子呢,她放缓了声音:“我知道你这孩子打小心肠好,觉得这件事是你的错,但这件事是个意外,你叔父要与吕氏和离娘也没想到,若是早知道就不用这法子了。”
王氏心中也在懊悔,生怕柳相泽回头又寻了个能生的继室。
不过前几日她曾私下与自家相公说过这事儿,相公却说他堂弟是个心中有成算的,认定的事绝对不会反悔,就算将来有了子嗣也不会不认玉安。
王氏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况且玉安在他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堂弟心中应该是有愧,想来也不会亏待玉安。
王氏见二儿子这样,警告道:“这件事过去便过去了,往后你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知道吗?”
柳玉安点点头,他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事情轻重。
母子二人说完话,听墙角的小厮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
柳家的年夜饭开始之前,小厮等柳相泽站在院外面透气时,走上前去。
“老爷。”
柳相泽看了那小厮一眼:“你不在玉安身边伺候,过来干什么?”
小厮见四下并无旁人,才道:“小人方才听到了柳夫人与小少爷说话,他们提起了小少爷受伤一事。”
柳相泽目光锐利地看向小厮:“他们说了什么?”
小厮便将自己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柳相泽听,然后又道:“小少爷的意思是,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您愧疚,到时候您就不会将他赶走,至于原因却是并未提及。”
柳相泽听完小厮的话,僵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好一会儿,他才问:“他们还说了什么?”
小厮说:“小少爷对您和夫人和离一事很在意,柳夫人说了些难听的话,又劝小少爷说这件事与他无关,要他保守秘密,不要告诉旁人。”
这时,柳相泽仿佛又听到了吕如卉的质问,她问他,为什么信柳玉安,却不信她?
他那时候是多么的自负,认为自己教出来的孩子,断然不可能撒谎。他觉得是吕如卉为了面子,不肯认错。
他没有相信自己的发妻,却信了一个孩子的话。
可结果呢,他错得离谱。
夜间的雪更大了,没一会儿,雪就落了一头一脸。
柳相泽站在雪中,久久不动。
直到他堂哥出来寻他,见他一直站在雪中,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相泽,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脸上带笑的堂哥,柳相泽扯了扯唇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柳家的年夜饭很热闹,三代同堂。柳二叔一直给柳相泽敬酒,言语中都是感谢他对自己儿子的提携,柳相明也笑呵呵地附和自己亲爹。
他们家原本在柳二叔分家之后就败落了,多亏了柳相泽拉扯了一把,这才做起了买卖,也买了宅子和丫鬟,过上了好日子。
柳相泽沉默地与他们碰杯,一杯杯辛辣的酒液下肚,却也没能让他僵硬的身体缓和。
这顿年夜饭吃了一个多时辰,下人们才过来收拾碗盘,随后又送上来解酒茶与各色点心果子。
柳家有守岁的规矩,吃过了年夜饭,家中男子还要留下来守岁。
王氏熬不住,正要被丫鬟扶着离开,柳相泽忽然开口:“堂嫂请留步。”
其余人都有些奇怪他叫住王氏做什么,全都看了过来。
王氏转过头,笑呵呵地问:“相泽是有什么事吗?”
柳相泽目光沉沉:“还请堂嫂解释一下,你为何要让玉安故意受伤,陷害我妻?”
王氏本就是个没多少见识的妇人,被他这样一问,当即脸上的表情就绷不住了。她干笑一声:“相泽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懂?”
柳相泽盯着她看了片刻,转向身旁脸色惨白的柳玉安,一字一句道:“玉安,你来说。”
“爹爹……”柳玉安已经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他毕竟年纪小,根本扛不住这样沉重的压力。
“我是怎么教你的,还不如实道来!”柳相泽厉声呵斥道。
以前的他,从不曾以这样的态度与柳玉安说话,柳玉安被吓住,眼眶瞬间通红。
柳二叔与柳相明也都察觉出不对,却并未冒然帮腔,而是看向柳玉安。
柳玉安在众人的注视下,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抹泪一边道:“是我的错,是我骗了爹爹。”
听他这么说,王氏脸色顿时惨白。
一边暗恨这个儿子不顶事,一边又忐忑不安地看向柳相泽,不知他会如何反应。
她心中还抱着一丝期望,那吕氏一儿半女都未给柳家留下,柳相泽定然是怕别人说他抛弃发妻才一直不肯和离,说不定借机生了一次气这事情就过去了呢?
“为什么这么做?”柳相泽问。
“因为……因为我听母亲身边的丫鬟说,母亲身体不适可能有了身孕,我担心、担心母亲生了弟弟后,父亲就不要我了。”柳玉安吞吞吐吐地将话说了出来。
一旁的柳相明简直两眼一黑,他以为三个儿子中二儿子最为稳重聪慧,他才选了过继到堂弟家中,谁想到这个儿子聪慧是够聪慧,却都是小聪明!
他怎么敢用自己来陷害吕氏?堂弟的眼中最是揉不得沙子,现在该如何是好?
“后来你是如何做的?”
“我……”柳玉安看向王氏,小声说,“我找了伯娘,伯娘说让我假装被母亲伤到,到时候父亲会觉得亏欠我,将我留下。”
“你这个蠢妇!”柳相明再也忍不住,指着妻子骂到。
柳二叔也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到侄子难看的脸色,都给憋了回去。
柳相泽盯着这个过继来的儿子看了很久,才惨笑一声:“我自诩从未看错过人,却栽在一个孩子手上。”
“堂弟……”
柳相泽转过身,对柳相明道:“堂哥,玉安这孩子很聪慧,若是能悉心培养,将来会有前途的。这样聪慧的孩子……与我怕是无缘,堂哥还是留下来自己培养吧。”
说罢,他朝柳二叔歉意道:“今日扰了二叔的兴致,改日侄儿再来赔罪。”
柳二叔见侄子如此坚决,恶狠狠地瞪向王氏,若不是王氏自作主张,怎么会惹来这些麻烦?
王氏注意到公公那冷冰冰的眼神,意识到自己若是不能做些什么,怕是要被赶回娘家了,她随即扑跪在地上,抬手就朝着自己脸上扇去,一边扇还一边哭喊:“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教坏了玉安,要怪就怪我,他原是不愿意的,都是我逼的啊!”
见生母这样,柳玉安也哭得浑身发抖,他仰头看着柳相泽:“爹、爹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去给母亲认错求她原谅好不好?”
柳相明在旁道:“我知晓堂弟生气,玉安这孩子心思太重,又听了下人与王氏挑唆才做错了事,酿成大祸,但他对相泽你的孺慕之情从未改变。
况且我们小时候做错了事,尚且有改正的机会,无论是打是骂,你总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他。若是他真的无可救药,你将他赶出家门,我定然一个字都不会再提。”
柳相泽闭了闭眼,耳边是柳玉安的哭声,终究是心软了。
柳家的混乱,吕如卉丝毫不知,晚上慧娘做的菜味道都极好,但最让她惊艳的还是那条鲤鱼。那鱼的味道十分鲜美,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产生过食欲了,今晚却吃了大半碗鱼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吃了那鱼后,她的精神似乎更好了些,已经快要到子时了,始终不觉得困倦。
外面的雪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阿缠喝了甜酒之后觉得热,闹着要出来堆雪人,于是三人披上了斗篷,都来到院子里堆雪人。
这时,钟声自通天塔上传出,响彻整个上京。
已经是子时了。
钟声落下后,一朵朵烟花从皇城中升起,在空中绽开。城中百姓听到声音,都走出家门看烟火。
阿缠坐在地上,抱着她的雪人头仰头望天,大片的雪花落在她头上,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