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阿娘……”
她缓慢地闭上眼睛。
滚烫的金水浇在了她身上,巨大的痛苦来临前,她便已经昏死过去,等她醒来时,身上干净整洁,仿佛无事发生,而她身后的石像上,则是被镀了一层金光。
南山漠然地看着石像,看着那层像衣服、却又死死嵌进石像纹理的金光,心里没有半点触动。
突然,蚂蚁乱钻一样的声响突然涌入耳朵,起初是一两声,随后是成千上万股,无数声音在她耳边哀求祈祷,耳膜如破布一般被撕碎缝合再撕碎,南山痛苦地大叫一声,在地上疯狂翻滚起来,可是庙宇里空无一人,没人能帮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独自在庙中待了多久,只知道进去时尚是初秋,等出来时已经雪满头,那些声音并没有随着时间消失,而她却随着时间的流逝习惯了那些声音。
她站在庙宇门口,看了看跪了一地的百姓,又看向跪在最前面的阿爹和阿娘,良久之后才轻轻笑了一声。
她成了真正的神,有预言灾祸的能力,也可以为百姓赐福,不再是一个空有神名的修者,昼夜交替,春去秋来,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将那些送至耳边的祈祷与期盼,一个个地变成事实。
南山住在了神庙,几乎不回家了,阿爹阿娘来找过她一次,但看到她对他们与对别人无二的态度,便红着眼眶离开了,从那以后就一直躲在外面看她,从未像其他人一样向她寻求什么,南山也从未在众多祈祷里听到过他们的声音。
哦,也是听过的。
那是一个深夜,耳边略微清净了些,她正要入睡,就听到阿娘低低的声音:“信女别无所求,唯愿我儿能顺意,心畅,平安。”
南山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她。
日子还是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不知道就这样过去了多少年,某一日清晨,南山又一次失去所有修为,也失去了赐福和卜算的能力。
于是噩梦重演,且愈演愈烈,当所有人都面目狰狞地扑过来质问她为什么不肯布恩世人时,南山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怨气,于是抬起眼眸的刹那,双瞳变得血红。
众人惊慌后退,却又不肯轻易离开,仿佛确信自己即便是凡人,在与神的较量中也不会输。
毕竟,那是他们造出的神。
毕竟,那是他们供奉的神。
没有他们,就没有神。
他们才是神的主人。
南山看着一个个死到临头仍然不知悔改的人,看着一张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强行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倏然爆发,她再不愿忍受,消失的修为一瞬间回归,在她掌心汇聚成锋利的丝线。
杀。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这一切就结束了。
强烈的念头引导着她,她再也无法自控,怒吼一声朝他们杀去。
时间却静止了,众人脸上的表情定格为惊恐,南山僵在半空,试图挣脱这说不清的桎梏,冰冷的胸膛却从身后贴近,没有半点温度的手指从她手肘处绕过,轻易与她十指相扣。
“南山,醒醒。”
是熟悉的、温柔的声音。
南山猛地睁开眼睛,一团黑红交杂的气流已经扑到面前,却被窗外刺进的阳光搅个稀碎。
还是神殿,却不再是她的神殿,神像的金衣不再紧绷,尸山尸海也消失不见,霁月静静站在她面前,如一截竹子,透着清凌坚韧的气息。南山看了他许久,掌心酝起一股灵力直直朝他杀去。
霁月似乎有所预料,见状也只是静静闭上了眼睛。
一股强劲的风迎面而来,带着破竹之势,最后却只是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霁月缓缓睁开眼睛,与她对视良久后温声道:“为何不动手?”
“……我一个朋友曾经跟我说,这世上有一种神叫卦仙,可以占卜过去,看清未来,只是最后一代卦仙,于三千年前带着他的信徒一道陨落,于是这世上只剩卦者,再无卦仙,”南山死死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情绪,“霁月仙君,你是那位陨落的卦仙吗?”
霁月静默许久,最后只是告诉她:“我曾看见你。”
南山笑了,指尖灵力轻易刺破他的咽喉,在上面留下了狰狞的伤痕。
远处,笼罩东夷的罩子震颤一下,破开一条小口,又很快恢复如初。
南山看着霁月瞬间恢复的皮肤,非但不觉得惊讶,反而有种尘埃落地的荒唐与可笑。
然后她就真的笑了出来。
“你来晚了,”霁月依然温柔,看到她突兀的笑也没问原因,只是耐心与她解释,“现在是白天,你杀不了我。”
像在教她功课时 ,解释每一句诗词的含义。
“我为什么要杀你?”南山嘴上在问,可眼底却没有半分好奇,仿佛答案对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霁月默默与她对视,眼神渐渐从温柔变成悲悯:“你不是已经明白了吗?我即牢笼,牢笼即我。”
第43章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王八蛋霁月,把我当成猴一样耍,真是气死我了!”
后院主寝内,南山跪坐在床上,对着一只枕头拳打脚踢,眼看着都要打烂了,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守心看不下去了,倒了杯水给她:“也该歇歇了吧?”
话音未落,南山愤愤瞪向他。
“……你跟仙君闹别扭,干嘛要迁怒我?”守心无语。
南山冷哼一声,接过水喝了一口:“你怎么知道跟你没关系?”
“我一整夜都在睡觉!”
南山:“睡觉就跟你没关系了?你能呼吸,这件事就跟你有关系。”
“……无理取闹。”守心白了她一眼。
南山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凉意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烦躁的感觉总算减轻了些。
守心见她双眼发直,纠结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南山眼珠动了一下,好半天才慢慢地看向他,守心被她看得忍不住坐直一些,心里总感觉她的眼神怪怪的。
良久,南山叹了声气:“没事。”
“你是不是当我是小孩子,所以不愿意跟我说!”守心当即抗议。
南山笑了一声,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就算你是大人,我也不能跟你说。”
“是仙君要求保密的吗?”守心恍然,“那你就不用说了。”
南山斜了他一眼,想问是不是仙君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拥护,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他们的关系,觉得没必要再问这种废话。
“喂。”
南山回神,对上守心欲言又止的眼神。
“我、我是很在意仙君,可我也在意你,如果真是他错了,我是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守心艰难地说出违背他做人准则的话,耳根有点泛红。
南山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将他捞进怀里抱紧。
守心吓一跳,惊恐地挣扎起来:“干、干什么!”
南山不说话,只是抱得更紧。
两人胡闹了好一会儿,守心总算逃了出去,南山看着房门被他砰地关上,一股疲累感突然涌来,她掀起被子盖过头顶,板着脸开始睡觉。
自从学会用灵力代替灵骨修炼,她就没有再懈怠过,整日里不是想着提高修为,就是想着要如何加固灵力,这还是第一次什么都不做、大早上就开始睡觉。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南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想法,整日里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好几次守心都劝到床边来了,她仍然无动于衷,睡出一副要与天同归于尽的样子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根本没睡着,只是假装在睡觉,快点起来!”守心拉着她的手,试图将她从床上拉下来,可惜体型相差甚大,他努力几次后还是气喘吁吁地放弃了,
“你跟仙君到底怎么了嘛,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呢?现在他不肯来后院,你又整天睡觉,我真的很无聊啊!”
守心卖惨卖得声音都哽咽了,南山却还是没有反应,他哼哼一声,气呼呼地离开了。
寝房里静了下来,血日不会移动,便没有光影变换,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房门又一次开启,却没有守心咋咋呼呼的声音,指尖的温热似乎要落在南山的眉心,但最终还是没有触碰她,停顿片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山默默睁开了眼睛,屋子里仍是空荡荡的。
仙君不来后院,南山只顾睡觉,七岁的守心近来很是烦恼,连饭都不爱做了。正当他思考要不要闯点祸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时,一片阴影突然落在他的头顶。
“你干嘛呢?”
声音从头顶传来,守心不敢置信地抬头:“你不睡了?”
“睡饱了,不想睡了。”南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眉眼。
守心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立刻从地上跳起来:“那我去给你做饭!”
“不用,”南山拎着他的领子把人拉回来,“我不饿。”
“你都好久没吃饭了!”守心怒道。
南山失笑,想说自己现在就算很久不吃也没事,可话到嘴边,突然看到他泛红的眼角,抓着他领子的手顿时失了力道。
守心见她不反驳了,立刻欢呼一声往厨房跑,南山看着他快乐的背影,忍不住也笑了一声。
本来是打算立刻去找霁月的,但为了陪守心吃饭,最终还是耽误了点时间,不过这样也好,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跟他算账。
南山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米饭,放下筷子时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起身便往前殿去了。
“要好好聊,不要吵架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守心忧心叮嘱。
南山摆摆手,似乎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然而霁月不在那里。
神殿香火鼎盛,夜晚死去的那些人鲜活地跪在下面,一边恳切祈祷,一边为曾经杀死过他们的神明上香。
南山一眼就看到了混迹在人群里的李婶,不同于上次见她时只有上半身的惨烈,此刻的李婶面色红润喜气洋洋,看向神像时眉眼虔诚,没有半点不满。
进来之前,南山就已经猜到了神殿里的景象,可看到李婶认真上香的模样,还是打心底感觉不适。
霁月不在这里,又能去什么地方呢?南山思忖片刻,直接出了神殿。
她是在一片海滩上找到他的。
血日高悬,上头只有巴掌大的黑斑,严格算起来还是东夷的上午。
不远处海浪起伏,泛起漂亮的泡沫,白沙滩被血日晒得温暖柔软,一旁的香彩雀开得鲜艳,有几支还伸到了沙滩上来。
霁月还穿着那身浅蓝色的衣裳,拿着一串铃铛正在沙滩上勾画阵法,飘逸的身影几乎要与海天融为一体,叫人瞧不出他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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