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盼星星
“好听。”江溪在心底仔细品味着,莫名觉得阿暮同阿母有些像,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小姑娘想娘特意这么取的。
阿暮并未深究过,只觉得她看着长大的阿霁很聪明很有文采,给了她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想到这里,她脸上的慈爱笑意更浓了,又回忆起睡着之后醒来取名的那段故事。
或许是梦见了娘,或许是哭累了,阿霁后半夜睡得很沉很香,直到天光大亮才醒来,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是环顾四周,寻找娘的踪影。
没有看到娘,阿霁小嘴撅起,失望的挠了挠自己的脚底板,小红进来变看到小姐光着脚丫子,忙给她穿上袜子,“小姐穿好袜子,露在外面会着凉的。”
现在是深秋时节,早晚有些凉,小红帮阿霁穿好衣服鞋袜,又帮她洗脸漱口,洗脸时注意到阿霁精神比昨天好一些:“小姐今天瞧着精神许多。”
阿霁点点头:“我昨晚梦见娘了。”
小红怔了怔,又听到阿霁说:“娘对我笑了,我就睡着了。”
“前些天我都没梦到娘,我带回它,就梦到娘了。”阿霁转头望向枕头旁边放着的祭红釉玉壶春瓶,忍不住重新抱住它,她歪头用脸蹭了蹭瓷瓶,“娘肯定也喜欢它,所以我才梦见娘的。”
白日里光线明亮,刚好映照在擦洗得干干净净的祭红釉玉壶春瓶上,似红宝石镜面般有红光流动,似鲜血一般流淌着,艳丽漂亮又渗出一点诡异,让小红心底觉得瘆得慌。
“小姐,瓶子易碎,我们放到柜子里放着吧,万一碰碎就可惜了。”小红想将瓷瓶收起来,但阿霁不愿意,她抱着瓷瓶不撒手,因为抱着它心底好像就踏实许多,没那么害怕了,就像娘在身边一样。
她抱着瓷瓶转过身,背对着小红,双眼红红的,隐隐泛着泪光,“不要,我就要抱着它。”
“小姐......”小红看小姐都哭了,无奈叹气同意了,“小姐别哭,你抱着吧,但是你要小心一些,别摔着碰着了。”
“不会的,我抱得牢牢的。”阿霁像娘抱自己一样的紧紧抱着就瓷瓶,奶声奶气的说:“娘就是这样抱我的,还会喊我的名字。”
阿霁自说自话的,忽然心思一动,低头看着瓷瓶,“娘给我取名叫阿霁,因为我是大雨初歇的时候出生的,我也给你取个名字吧,我是傍晚暮色沉沉的时候捡到你的,我叫你阿暮好不好?”
她听娘唱过一首歌,唱的是‘念去去,千里烟波,暮色沉沉天欲晚’,娘说暮色沉沉就是傍晚天快黑的时候。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以后就叫你阿暮。”阿霁低低的念了两遍阿暮,又念了两遍阿霁,“嘿嘿,阿霁阿暮,一样一样的。”
不知是不是取了名字的缘故,也不知是不是昨夜一起睡了一觉的缘故,阿霁忽然好亲近瓷瓶,将它当做像娘一样的亲近存在。
之后,便随时随地的抱着,吃饭抱着、坐着抱着、睡觉抱着,还有难过时抱着,想娘时抱着,开心时也抱着。
“阿暮,今晚又吃小咸菜,你想吃吗?我不想吃小咸菜,我想吃肉~~~”
“阿暮,我好想出去,可是小红说不能出去,出去会被欺负的。”
“阿暮,我唱歌给你听,娘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唱的,念去去,千里烟波,暮色沉沉天欲晚.......”
“阿暮,我今晚也要抱着你睡,我想梦见娘。”
抱着阿暮睡觉的阿霁,晚上又梦到了娘,娘对她笑了,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娘,我好想你,你去哪里了?呜呜呜,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有好多话想告诉娘......”
娘不说话,阿霁哭着睁开眼,紧紧的抱着阿暮,仿佛抱紧了它,就抱紧了娘,娘就不会从梦中消失了。
“阿暮,我又梦见娘了,可是娘一直不和我说话,好奇怪呀。”
“阿暮,你说娘为什么不回来?她是不是因为爹才不回来的?我听守门的婆子说过,爹不喜欢娘,也不喜欢我,所以才让我们住在这里,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只喜欢娘。”
“阿暮,娘到底去哪里了?我想出去找娘,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阿霁不管阿暮它听不听得到,一直絮絮叨叨了许久,将它当做一个玩伴,又像是一个倾述依靠的对象,让她在这处偏僻落败的小院里没那么孤单。
小红看着坐在台阶上的阿霁的背影,轻轻叹气,也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小姐,没有爹娘的照看,小姐的待遇越来越差了,除了她以外的仆从也越来越敷衍了。
江溪看着画面里的阿暮孤零零坐在那儿,也忍不住为她担忧,“阿暮,后来呢?她的生活有没有改善?”
“有。”阿暮说这个词时是咬牙切齿的,身上的恨意、戾气瞬间倍增:“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有改善过。”
江溪隐隐有所猜测,在看到后面的画面时,便知道阿暮为什么那么恨了。
宋家瓷窑烧制出的这一窑祭红釉瓷器赶在圣上祭天大典前送到了祭台,所有瓷器质感极好,色泽鲜艳又深沉,散发着别样生机,是链接天地最好的祭瓷。
国师大人检验过后十分满意,挑选吉日开启祭天大典,大典过后北地大雨倾盆,直接缓解了近一年多的干旱。
圣上大喜,当即嘉奖国师、负责祭祀的官员、烧制祭祀瓷器的宋家等,嘉奖流水般的送入宋家,更是送了一张亲手书写的牌匾夸奖宋家官窑里的祭红釉。
牌匾上写的是:千窑一宝,万冠之红。
“千窑一宝,万冠之红!好好好!时隔几百年,咱们宋家终于再受夸奖了。”宋家当家人宋老爷当即让人将牌匾送到祠堂,让列祖列宗们看看宋家如今的光辉荣耀,之后再挂去瓷窑前方的大厅里,让所有人进出时都能看到圣上对他们宋家的肯定。
宋家族老们也欣喜至极,“这次既完成了任务,保全了性命,重振了宋家瓷窑的名声,还知晓了烧制祭红釉的法子,以后若是再有命,便不愁了。”
“是啊,咱们宋家瓷窑这些年一直被景德瓷窑压着,这次总算扬眉吐气一次,以后全天下官窑都将以我们宋家为首。”
“可那法子到底有些阴损了,还是尽量别再使用。”有个族老心底愧疚,觉得过意不去。
其他族老脸色微变,为自己找了借口:“天下大旱,名不聊生,我们也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家族。”
“没错,能为天下百姓、为了家族牺牲,是她的福气。”
觉得亏心的族老欲言又止,“可到底......”
“是她自己主动的。”宋老爷摩挲着大拇指上象征着家族地位的玉扳指,低声告诉这位族叔:“而且这次若非天下大旱,民不聊生,圣上、国师也不会使用祭红釉祭祀,往后若是风调雨顺,大抵也用不上,所以族叔不必担心。”
族老沉默的点点头,但愿如此。
宋老爷虽这般告诉大家,但回到宋家大宅后,便低声安排管家,“那孩子的八字比她娘的还更适合,这次若不是她娘发现了,主动替了她,这次烧制出的祭红釉还会更好,将她好好留着,勿要生病出事了,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管家点点头,“老爷,那我交代下去,好好照看阿霁小姐。”
宋老爷摸了摸胡须,“待遇比着大小姐来,一定要好好养着她,但莫让她随意出院子。”
“是。”管家退下去安排,半个时辰后便带着丫鬟婆子前去了阿霁所在的秋竹院,到时阿霁正蹲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数蚂蚁,看到一群人陌生靠近顿时害怕的抱着祭红釉玉壶春瓶躲回房间里。
小红也很害怕,以为是小姐几天前偷偷进入瓷窑的事情东窗事发了,吓得赶紧跪在地上求饶。
“你是阿霁小姐的贴身丫鬟?怎么随意跪下?快起来快起来。”管家和善的招呼丫鬟婆子进来,“老爷怜惜阿霁小姐没了姨娘,特意安排几个丫鬟婆子过来照看,以后阿霁小姐需要什么直接吩咐就行。”
小红呆住,自己心底的祈祷有用了?她赶紧跑进屋里,告诉阿霁这个好消息,阿霁听后也是有些开心的。
她抱着祭红釉玉壶春瓶坐在椅子上,看着丫鬟婆子将杂草丛生、破旧不堪的院子打扫干净,将屋里换上更柔软的床、被子、桌椅摆件,还给她送来很多从未见过的漂亮衣服,傍晚还送来了丰盛的晚饭。
阿霁望着有肉有鸡腿的晚饭,开心裂开嘴角,小声对瓷瓶说:“阿暮,我才偷偷和你说想吃肉肉,他们就真的给我肉肉吃了,是你告诉他们的吗?”
“阿暮你真厉害,你就像我娘一样,能给带回来好吃的肉肉。”阿霁盯着鸡腿咽了咽口水,“好多肉肉,我一个人吃不完,要是娘在就好了,我又想娘了,娘什么时候才回来?”
小红轻轻叹气,在旁边提醒阿霁多吃一点,“小姐你多吃一点,养好身体,不然姨娘回来看见你瘦瘦的会心疼的。”
阿霁一心惦记着娘回来,拿起一只鸡腿嗷呜咬了一大口,“我多吃一些,要养好身体,不让娘心疼。”
小红僵笑了下,继续给阿霁夹菜喂饭,阿霁一边吃一边对祭红釉玉壶春瓶说:“阿暮,这个鸡腿真好吃,你要是也能吃鸡腿就好了。”
那时的祭红釉玉壶春瓶没有意识,没办法回答,只能无声陪伴着她。
阿霁吃完鸡腿,又凑到祭红釉玉壶春瓶旁边小声说:“阿暮,爹好像也不坏,让人给我准备了好多衣服和好吃的鸡腿。”
清风吹过,桌上的祭红釉玉壶春瓶动了动,像是在反驳她的话。
但一直被冷落的阿霁不懂呀,只觉得什么都好起来了,觉得爹也应该也好的。
第59章
小孩就是这么天真,对她好一点,便觉得爹很好了,所以隔了几天宋老爷想起她、特意来到小院时,阿霁便孺慕的望着他,原来爹长这么高:“爹,你是来看我的吗?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呀?”
宋老爷装作好父亲抱起女儿,挤出一抹虚假慈爱的笑,“阿霁,爹爹之前很忙,现在才得空有时间来看你,丫鬟仆从们可有好生照顾你。”
信以为真的阿霁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告状:“她们不帮我找娘。”
她记得小红说爹是这个家里最厉害的人,他一定有办法的对吧?阿霁睁着乌黑懵懂的杏眼求助宋老爷,“爹你能把娘找回来吗?我给娘准备了一个很好看的瓶子,我想给娘看。瓶子在屋里,爹你要看一看吗?”
提及她的娘,宋老爷心虚了一瞬,转眼想到那是为了宋家前程,便又镇定下来,而且瓷窑供奉着圣上赏赐的牌匾和圣旨,有龙气护着,他有什么可怕的?
他没耐心去询问阿霁是什么瓶子,错过了知晓瓶子的真相:“你安心在这里等着就是,该见面时自会再见的。”
阿霁茫然的眨了下眼,那是什么时候?
丫鬟小红心底忐忑,感觉这话怪怪的,但身为丫鬟也不敢多说,只盼着老爷能多多怜惜小姐,别让小姐被欺负了。
阿霁看爹不愿意进去看那只瓷瓶,心底有些失落,但想到爹爹难得来看自己,还是努力挤出笑来,“爹爹,我能出去玩吗?”她不想整天待在小院里,想出去找娘。
“你身体弱容易生病,就安心待在这个小院里,要是觉得无聊,我再为你找几个夫子来教你读书识字。”宋老爷一副为你好的语气哄着阿霁,说完后看向里面的主屋,里面光线幽暗,看着莫名觉得阴冷得很。
他后背发凉,有些心虚的放下女儿转身直接离开,打算去找个道士超度镇压一下。
待老爷离开后,小红也轻声对小姐说:“小姐,老爷还是待你挺好的,还给你找夫子。”
阿霁似懂非懂的,听小红这么说也觉得爹好像挺好,于是转身跑回房间,趴到枕头旁边,对着祭红釉玉壶春瓶小声嘀咕:“阿暮,爹说等该见面时就能和娘见面了,爹还说给我找夫子,爹对我真好啊。”
“阿暮,把你捡回来后我的日子就变好啦,也没人给我吃咸菜剩饭了。”阿霁用脸贴了贴鲜红的瓶子,小声嘀咕着:“你对我真好,像娘一样对我好,你要是能变成娘就好了。”
江溪看到这里,心底发酸,好想告诉她:阿霁呀阿霁,你爹不过是另有所图,并不是真的对你好。
她有些不忍看下去,因为她有预感,阿霁会一直沉迷在虚假算计的疼爱之中,直到坠入可怕的地境里。
“你想得没错,阿霁以为他爹对他很好,一直到她慢慢长大。”阿暮再次说起阿霁的故事,声音里压抑着心疼、难过。
在宋老爷来了小院的第二天,便有一个女夫子上门来了,女夫子教她识字写字,教她女德女戒,还和她讲述了许多宋家每一代瓷器的故事,将家族荣耀、责任以及唯父是从的一些理念慢慢植入阿霁的心底。
幼时的她不明白,夫子怎么教她就怎么做,记牢后便回屋抱着阿暮絮絮叨叨,“阿暮,我今天又学会背女戒里的一段内容了,夫子夸我了。”
“这里面有段话是说娘的,我想背给娘听,可是娘不在,我背给你听吧。”在阿霁的心底,阿暮就像娘一样,总会认真的倾听她说话,总会让她依靠,“你听着哦,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
“阿暮,今天夫子说了宋家瓷器的故事,我们家瓷窑之所以能烧制出祭祀瓷器,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女儿跳入瓷窑里,瓷窑才烧制出符合规定的祭祀瓷器,那个女儿真勇敢真伟大。”
“夫子说以后我也要做一个伟大勇敢的姑娘,能担得起宋家官窑的名声,能担得起责任,阿暮,我想做勇敢伟大的姑娘。”
......
都说虎毒不食子,江溪没想到宋老爷不仅食子,还早早的做好准备加盐加料了,她咬了下后槽牙:“太过分了。”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这宋老爷简直无耻!”李秋白气得卷毛都翘起来了,阿霁是他亲生女儿,他竟然pua人家要奉献牺牲,真是无耻至极!
阿暮红着眼,“只可惜那时我不能说话,如果我有意识,我能说话,她就不会被蒙骗那么久。”
阿霁虽然每天抱着她,每天和她絮絮叨叨很久,将她当做唯一的朋友,将她当做母亲一般的依靠,但阿暮并没有很快生出意识,一直只是做为普通花瓶陪伴着她,直到阿霁十岁出头时才生出一点点朦胧的意识。
而这时的阿霁已经被教成了乖巧顺从、将家族责任放在心上的小姑娘,但偶尔她也会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向婆子守着的院门,会好奇听着外面其他孩童嬉闹的声音,也会忍不住想出去看一看。
但每到这时她就会想自己出去会生病,还是不要给丫鬟婆子添麻烦,自己好好的念书识字以后才能帮得上家里的瓷窑。
她羡慕的望着可以自由出入的小红和婆子,轻轻叹气。
夫子眼底有一些怜悯,但想到自己的任务,又继续哄着阿霁:“小姐,老爷是为你好,你身体弱,出去容易生病,你看这些年不出去从未生病过,是不是?”
“小姐,来听我讲故事吧,今日要说的是一个公主为了百姓,以身献祭跳入决堤的黄河里镇山河的故事......”
待夫子走后的晚上,阿霁抱着祭红釉玉壶春瓶独自躺在床上,夜深人静总是更容易思考,她也会想到一丝不对劲,小声和阿暮说着:“阿暮,爹对我很好,衣食住都从未亏待我,还给我请夫子,可为什么就是不允许我出去呢?”
“小红、婆子她们说外面有恶人,会欺负我,不让我出去是为了保护我。”阿霁将连贴在瓷器上,“可我真的很好奇外面长什么样。”
“其实我不怕生病,也不怕喝药,我就想出去看一看,阿暮,你说外面长什么样?”阿霁抱着阿暮,难过的蹭了蹭,“院子外面那棵槐花树又开花了,黄白色的花闻着有些香,我好想去摸一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