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盼星星
接到旨意的宋老爷重新开启烧制祭红釉的瓷窑,“诸位,这次圣上再次将烧制祭红釉的任务交给我们宋家瓷窑,是对我们宋家的信任,只要我们完成这次烧制,我们宋家必定会再上一层楼,超越祖辈烧制宋瓷青花时的荣耀!”
族老们听完都像打了鸡血一般,仿佛看到了荣耀加身的画面:“朝堂只给了我们二十天的时间,我们必须立即烧制,若想要万无一失,就必须用那个法子......”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她为了我们宋家瓷窑牺牲的时候了。”宋老爷大手一挥,让族老、窑工们立即去做好准备。
在瓷窑做准备时,阿暮也偷听到了一点消息,并发现宋家的人全都神情严肃,似乎遇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另外宋家一些人已经悄悄离开,似乎去了更安全的地方。
少年给父亲送东西时,也发现瓷窑里严阵以待,比以往严格许多,他偷偷跑到狗洞旁边给阿霁送信,“最近外面乱糟糟的,趁乱走吧,不过要避开瓷窑方向。”
阿霁下定决心,抱起祭红釉玉壶春瓶,带上阿暮,半夜偷偷爬上围墙,跟着少年偷偷从另一处狗洞跑了出去。
她们以为离开会很顺利,却不知很快就被发现了踪迹,被抓到阿霁被宋老爷狠狠的扇了一巴掌,“你作为我宋家女儿就还想跑?你想跑去哪里?你忘了夫子是怎么教你的了吗?”
阿霁被打懵了,嘴角溢出血,少年赶紧去搀扶她,但被宋老爷带来的仆从押住,“你一个窑工之子竟敢拐走我女儿,给我狠狠地打!”
“不关他的事情,是我自己想离开的。”阿霁想去阻拦,但被婆子用力拉住,阿暮赶紧上去帮忙,物灵有一些能力的,很轻松的推开了婆子和其他仆从。
婆子、仆从一脸害怕,怎么回事?感觉有人推开了她们?
阿霁看阿暮能帮忙,赶紧抱着祭红釉玉壶春瓶,让她去救少年:“阿暮,快救他。”
宋老爷注意到阿霁抱着的祭红釉玉壶春瓶,浑身艳丽鲜红,瞳孔猛地一缩,伸手就去抢:“这是从哪里来的?给我。”
阿霁立即抱紧瓷瓶,“这是从小陪着我长大的瓷瓶,你不能拿走。”
从小陪到大?宋老爷想到死在窑里的曼娘,顿时打了个激灵,心虚的他更用力将祭红釉玉壶春瓶拽过来,拉扯之间,瓷瓶掉在地上,咔嚓一声摔成了碎片。
瓷瓶碎成了片,阿暮瞬间虚弱得站不稳,阿霁看到她摇摇欲坠的往地上倒去,眼泪一下落了下来:“阿暮。”
看到这里,江溪已经能预料到之后的事情,“她们最终都没有逃脱,是不是?”
阿暮点点头,在她被摔碎后,阿霁被打晕强迫带了回去,重新关回了小院,至于少年则被打得半死不活,小院里所有人也被罚了,小红被罚得最重。
“我被打碎后虚弱极了,一时间连身形都聚不拢,直到小红的儿子将我的碎片捡回家才好一些,能出来后我便找回小院,发现阿霁在发烧,还一直在说胡话。”阿暮守在旁边,用帕子为她擦拭滚烫额头,为她退烧,喂她喝水,一直陪着她守着她。
阿霁烧了两天才慢慢转醒,脸色苍白的她拉着阿暮虚弱的手,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阿暮。”你在真的太好了。
阿暮虚虚的抱着她,轻得像风,没有一丝重量和温度:“我答应过你,一直会陪着你的。”
阿霁看出阿暮的虚弱,心底懊恼又抱歉,都怪她,是她牵连了阿暮,还牵连了那个少年,还有小红她们,“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是我的错。”阿暮没有保护好阿霁,没有成功带阿霁离开这里,都怪她,她再厉害一些就好了。
阿霁摇摇头,不怪阿暮,怪她,是她太贪心了。
她在这里已经过得很好了,享受了一切,却还向往外面,太不应该了。
可是心底还是有一丝不甘心,她双眼空洞的望着房梁,虚弱得叹了口气:“阿暮,我好累啊。”
“你生病了,睡一会儿吧。”阿暮强撑着身体,轻轻摸着她的额头,轻轻地安抚着她。
听着阿暮轻柔的声音,阿霁恍惚觉得是娘在抚自己,手心很柔软,像云一样软,让她慢慢放下惶恐不安,慢慢的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眼时,外面漆黑一片,阿暮不在,喉咙干疼的她想叫人端水,但隐约听到门外看守的婆子在说话。
婆子说她和她娘长得很像,还说如果她娘没有被老爷强迫带走,她应当过不上千金小姐的好日子。
另一个婆子问:“被老爷带去哪里了?”
婆子:“我听我当家的说带去瓷窑了,他那一晚听到了女人的惨叫。”
“真的假的?不是说离开府里了吗?”
“哄小孩子的你也信?哪个当娘的能丢下孩子不管不顾的......”
听到这一切的阿霁意识到了什么,双眼一下子红了,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很快沾湿了枕头。
正当她陷入难过里时,门外传来婆子请安的声音,紧跟着宋老爷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床边,神色冷淡的看着她,“醒了?”
阿霁抬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望向一身威严的父亲,和以前每次见时完全不一样,以前他每次来时都很和蔼温和,还会说给她带糕点,给她带发簪,现在他冷漠的看着自己,像是看陌生人。
心底好难过,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
“阿霁,为父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是时候报答我了。”宋老爷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
阿霁哑着声音问道:“怎么报答?”
“你听过我们家瓷窑的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女儿跳入瓷窑里,瓷窑才烧制出符合规定的祭祀瓷器。”宋老爷伸手握住阿霁的手,一副我也是没办法的表情:“现在圣上又让我们烧制祭红釉,只给了我们半月时间,如果烧制不出来,我们宋家全族都要被砍头,你也不忍心看着为父、看着你的兄弟姐妹们血流一地对吧?”
阿霁忽然明白了夫子教导自己那些话的意义,苦笑起来,她以为爹是疼她的,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爹,为什么不是你们去?”
“因为你八字最合适。”宋老爷没有隐瞒,“阿霁,只要你帮为父这一次,我以后必定会好好待你。”
阿霁苦笑,“我也想活着,我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宋老爷看了下时辰,快来不及了,也懒得哄她了,沉下脸说道:“你想想那个少年,想想小红一家子,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也不想他们被你牵连吧?”
阿霁脸色大变,怨恨的看着宋老爷。
宋老爷脸色未变,拍拍阿霁的头:“只要你听话,他们不会有事。”
如果不听话,他会伤害他们,阿霁已经牵连他们了,她不想再害他们一次,她用力闭上眼,忍住眼泪问:“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威胁我娘的?”
“她是替你去的,没想到八字也适合。”宋老爷不在意阿霁的恨,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了宋家一族,只要完成圣上分派的任务,只要宋家一族在,只要瓷窑在,牺牲一两个人是值得的,“夫子教过你的,你也是宋家一员,为了宋家,你应该肩负起你的责任。”
“他为了他作为宋家家主的责任,牺牲了阿霁和阿霁的娘,他不配做一个父亲。”阿暮从自己惨烈的记忆里走出来,恶狠狠的说了一句。
“后来阿霁用自己换了小红一家、那个少年平安,也换了宋家全族活命。”阿暮很懊悔,因为自己摔碎了,如果自己没有摔碎就能救下阿霁,她懊悔的看向江溪,“阿霁说她享受了宋家给的一切,就该还回去,让我别难过,让我代替她去看看外面,去过自由的生活。”
“可我怎么能不难过?我答应要一直陪着她的,答应过她的。”阿暮想到阿霁毅然跳入瓷窑的那一幕,缓缓闭上眼,任由泪水留下。
“都是我的错,我如果没有碎就好了,如果我早些有意识就好了,如果我早点发现宋家养着她的歧途就好了,如果我早些劝她离开那里就好了......”
江溪走过去拍拍阿暮的肩膀,“那不是你的错,你一直陪着阿霁,让阿霁最后的人生变快乐了,错的是宋家,是宋家故意将她圈养起来,故意斩断她的翅膀,故意让她成为宋家瓷窑的祭品。”
李秋白也附和着:“对啊,这不怪你,是他们太看重瓷窑了,是他们不把人命当命。”
阿暮红着眼摇头:“宋家有错,我也有错,我给了她向往,却没能带她离开那里,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物灵。”
第61章
说完这话,阿暮整个人陷入懊悔之中,她的痛苦懊悔四处蔓延,让周围瓷窑的环境变得更压抑,被折瞻灭掉的窑火又燃烧起来。
炙热的火焰熏得江溪睁不开眼,赶紧让阿暮冷静下来,“阿暮,放我们出去。”
阿暮陷入阿霁死前的回忆幻觉之中,看到阿霁依然决绝跳入瓷窑的背影,凤眼更猩红了,四周的火焰也烧得更旺了。
炙热的火焰熏得江溪、李秋白热得喘不上气,江溪赶紧让折瞻让阿暮冷静下来,折瞻颔首,一抬手之间,长剑上的血腥凶戾涌向阿暮。
本就虚弱的阿暮毫无招架之力,身上戾气散去,只剩下虚弱和忧伤,摇摇晃晃的跌坐在地上,伤心却不怨恨,甚至有些视死如归的望着江溪和折瞻:“你们想出去?出不去的,除非你们能将这片空间劈开。”
李秋白信以为真,“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找宋老爷,把我们关起来来有什么用?”
“谁让你们非要多管闲事。”阿暮冷笑的看着江溪和折瞻,“想出去就劈啊。”
江溪盯着阿暮伤心空洞的眼睛,隐约看出她的意图,“阿暮,你想消散对吗?”
阿暮脸上的冷笑顿时僵住。
“消散逃避总比面对来得轻松一些。”江溪大概能猜到阿暮的想法,阿暮因阿霁的死难过,也怨恨宋家,但更多是懊悔,懊悔自己没能将阿霁带离那里。
阿霁离自由就一步之遥,可最终因为被打碎了,变得虚弱没有反抗能力,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阿霁为了她们被迫选择去承担宋家瓷窑的责任。
阿暮心疼阿霁,将她当做女儿一般疼,如果可以,她肯定宁愿是自己死去。
江溪一语说中了阿暮的心思,她苦笑了一声,她的确这样想的,也曾这样做过。
阿霁死去时她也跟着跳了进去,可她是瓷窑高温炭火里出来的,没能死去,反而因为那一窑的火,变得没那么虚弱了。
她为阿霁报了仇,耗尽自己后就坐在瓷窑旁,一直陪着阿霁,慢慢等待消散,但她摔碎的瓷片被小红收了起来,还将她埋在了阿霁的衣冠冢旁边,她后来一直守在那里,直到意识渐渐消失。
她以为自己会彻底消散,但没想到被人偷走了,还被人黏合起来,黏起来时恢复了一点意识,本想自行消散的,但注意到了那个小女孩,那个女孩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和阿霁的眼睛很像,水汪汪的,笑起来像月牙儿。
她便没忍住,偷偷的守着她,趁着她睡着时会偷偷进入她梦里,陪了一些天听到张永盛的话,觉得他和宋老爷一样恶毒,才出现警告他。
没想到因为出现了两次,竟被江溪她们发现了,阿暮望着浑身凶戾血腥的折瞻,也好,他可以直接让她彻底消散。
江溪轻轻叹气,阿霁被人为的困在那个四四方方的没有自由,阿暮却是自己将自己困在了和阿霁相伴的情谊里。
其实物灵都是这样。
因为主人赋予他们意志、期待、情感,让他们变成了有意识的物灵,也让他们永远的困在了主人的意志、期待、情感里。
这一刻,江溪真希望物灵别那么纯真重情义,这样他们就可以去过不一样的生活。
这样江溪也不用发愁怎么劝说阿暮,她又叹了口气,“阿暮,你想出去看看吗?”
阿暮对出去没什么想法。
“你想消散也不急于一时,阿霁从没出去看过,你替她去看看吧。”江溪看着阿暮松动的神情,知道她又想起了阿霁的向往,趁机又说了一句:“阿霁曾经没有如愿,你现在去帮她实现愿望吧。”
“是呀,你不是懊悔没能带她离开那里吗?你可以用你的眼睛去看看这个世界,回头再告诉她呀。”李秋白忽然念了一句:“登高壮观天地,大江茫茫去不还。总要亲自见过,才能知道到底多壮阔啊。”
两人的话拨动着阿暮心中的死水,想到阿霁未能如愿的愿望,良久后点了点头。
江溪松了口气,还好,能听得进去劝,能和平解决就好。
阿暮制造的幻境消失,江溪、折瞻和李秋白重新回到张永盛家的小院,十二桥和阿酒已经等在外面,见到她们出来两人都松了口气,“江江,你没事吧?”
江溪看向焦急的两人,笑着说没事。
“我们刚才追着她跑去了地窖,在地窖找到一小片瓷器。”十二桥将捡到的一小片瓷器递给江溪,只有米粒大小,不留神发现不了,“她就藏在这上面,所以我们才在瓷瓶上没有看到物灵。”
江溪接过这一小片瓷片,“多亏了阿桥,不然阿暮就不完整了。”
她说着回头看向阿暮,“你还能感受自己缺了没?”
阿暮虚弱得摇头,就这一块。
江溪点点头,转身走向外面客厅去寻张永盛商议将祭红釉玉壶春瓶带回家的事。
张永盛这会儿双腿发软的坐在沙发上,两眼放空,似乎还不敢相信刚才所见,听到江溪她们的脚步声,这才回神,“江老板,刚才那些是真的吗?”
“是。”江溪没有隐瞒。
张永盛呐呐感慨:“竟是真的?她为什么要杀我?我没有的罪过她吧?”
“没有,只是因为她曾经的主人被道貌岸然的父亲一直疼爱着,但关键时刻为了家族送女儿去死了。”江溪简单说了一下,但没细说。
不过张永盛也听明白了,自己因为没钱做最坏打算,确实和那个狠心父亲有点相似,自己被威胁教训也是活该,忽然之间他就不怨怪阿暮了,毕竟阿暮也是心疼他女儿才威胁自己的。
和阿暮对比下,张永盛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人,连一个外人都比不过。
那是自己的女儿,活生生的一条命,砸锅卖铁也该救,结果自己却因为筹不到钱、不想承担太多负债想要放弃,自己真不是人,于是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