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男人连连摆手:“那不是夺舍吗?太吓人了!我可干不来!”
村长嗤笑一声:“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拜财神失败比死还要难受,你会变成鬼魂一样的东西,慢慢地消耗掉,好像有人往你的牙洞里扎一根空心针,血一滴一滴从针孔流出去,流上好几年,直到全身的血液流干才能死,那种痛苦不是人能受的,什么意志力都不好使,你别不信,最早拜财神那几年,也有自诩正人君子的人烧了转生符不肯用,最后熬不住,翻脸抢自己老娘和儿子的转生符,后来我们便把转生符统一保存,用的时候再按人头发放,免得有人后悔都来不及。”
第102章
男人反应了一会儿:“那我媳妇儿是不是也要转生?万一她换个臭老太婆回来怎么办?”
村长:“你可别天真了,换魂这种事没有可丁可卯的,遇上什么身体就用什么身体,如果真出了那档子事儿,非要换魂不可,女人换进男人的身体里,男人换进女人的身体里,年轻人换进老人的身体里,老人换进年轻人的身体里,都是极有可能的。她都不一定还是个女的了,你还想媳妇儿呢?”
男人听见村长的说法,神情有些悻悻。
“那我换个媳妇不行吗?”
“咱们村里的媳妇都是算八字算来的,那是祖宗选的人,能给祖坟添运,哪能你说换就换?”
男人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山洞,路潇看见他要走,先一步跑出来,拎起第八次数到250的吴阮藏到了树上。她目视男子走远,便带着吴阮跑向村外,打算凭借自己超人的身法绕路抢先到家。
可当路潇踏出村子后,意外发现村外竟什么都没有,这里的“没有”不是指荒凉,而是说那外面的空间根本不存在,如同人打不开画在照片里的门,路潇也无法看见村外的空间,即便她强行突破了村庄的界限,那拓展出来的空间也是她自己力量的延伸,不是真正的村外,而吴阮也在走出村子的一刻消失不见了。
路潇懵住了,想了想,直接回了吴阮的家。此刻吴阮便*在家里,她神色懵懂,似有所失,路潇现身与她交谈几句,确认她的记忆退回到了丈夫出门的时刻,已忘了先前被恐吓的事,于是路潇给她情景再现了一下,重新把持住了吴阮的控制权。
所以眼下成了这么一个情况。
安静的房间里,男人和吴阮一边剥豆子一边看影碟,路潇盘腿坐在电视旁的大衣柜上,肆无忌惮地嗑着瓜子,还有一只小纸人满屋乱跑,所幸它身轻体小,闹不出太大动静,吴阮一面应付男人,一面盯着家里多出来两个鬼东西,很怕他们突然变成什么可怕的怪物。
男人虽然看不见路潇,却能听见小纸人拨弄物件的声响和柜子上持续不断嗑瓜子的声音。
“家里是不是进老鼠了?”
吴阮被迫给路潇打掩护:“我下午才在厨房里看见过一只老鼠,没打着。”
路潇对吴阮抓了抓十指——呜嗷!你才是老鼠呢!
吴阮吓的一颤,路潇见状得意地笑笑,嗑瓜子嗑得更开心了。
咔滋咔滋声不绝于耳,男人终不耐烦,从床上站起来:“这耗子没完了!”
他抄起床尾的扫帚,拉了把椅子爬上柜顶,随后便看见了柜顶上方成堆的瓜子皮。
他低头对紧张兮兮的吴阮说:“嘿!老鼠在柜子上嗑瓜子呢!”
吴阮瞳仁震颤,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她眼里的女鬼在柜顶蹦蹦跳跳,轻易躲开了男人胡乱拍打的扫帚,跳烦了,蹦下来,一脚勾倒了椅子,于是男人牵扯着柜顶杂物一起稀里哗啦摔倒在地,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路潇踩着压在男人身上的杂物跳回柜顶,盘腿坐好,继续嗑瓜子,看他还能怎么办。
吴阮明知怎么回事却不敢说出来,蒙心埋怨男人:“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打个老鼠还把自己摔坏了,你别管它了,那老鼠明天就跑了!”
男人毕竟年轻,纵使摔得这么厉害,缓了一缓还是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床边,吴阮俯身替他检查摔破的膝盖,他的手却一路顺着吴阮的脸蛋滑到了脖子,接着便要解开她的衣扣。
被迫旁观的路潇当时就炸了,她可不想看什么限制级剧情,于是和冼云泽互通一下心意,小纸人立刻飘向了房间中央的顶灯,路潇扔出一粒瓜子打开顶灯开关,纸人的影子便投射到墙上,影影绰绰,似是个张牙舞爪的恶鬼,男人的余光瞥见这鬼影,登时吓得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了。
“啊——!”然而他惊叫着去盯那鬼影的时候,路潇已经关了灯,室内昏黑,影子重新消失不见。男人一把拉住吴阮,颤巍巍问,“你看见了吗?刚才那是什么?”
吴阮自是看清了状况,可还是故作不解地质疑男人:“我什么也没看见,倒是你刚被一只老鼠吓了个跟头,现在又指着空白的墙说这说那,别是中邪了吧?”
男人瑟瑟发抖:“我真的看见了,有鬼……”
“你肯定是太累眼花了,快睡吧!难道家里还能有鬼半夜剜出你的心来?”
男人被她的话吓了个激灵,无论如何不敢在家睡了,非要拉着吴阮去村头婆家过夜。吴阮往床上一歪,只说太晚了不想折腾,于是男人就自己卷着被褥出门了。
路潇赶走男人之后,跳下柜子坐到了吴阮身边,女人顿时抖得像一只看见了黄鼠狼的鸭子。路潇摸了摸她的头发,心中叹息,眼前的人如此真实,可偏偏没有魂魄。
不过她大概理解这个地方的性质了。
这是一个与现实脱节的意外空间,就像是现实世界长出来的痘痘。
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个人的身体都是由真实物质组成的,但这里的人没有真正的灵魂,他们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对原人物的惯性模拟,好像计算机中的模拟AI,一旦输入内容超过识别范围,比如走出村庄,那么就会退回到可识别的进度,权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路潇叹了口气,坐到了墙边的太师椅上:“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骗人,鬼说话都不算数的!”
“你以前见的鬼都不合格,我是说话算数的鬼,我现在不想吃你,只借你的屋子休息一晚。”路潇说完软话,又指了指头顶单腿转圈的纸人,警告道,“但你也别想害我,它看着呢!”
第二天,现实时间线的金满沟迎来了准备已久的婚礼,五年前时间线的金满沟也迎来的拜财神的日子。
路潇跟着吴阮去了昨天去过的溶洞。
此时全村的人都到了这边,本族本姓的成年男子按辈分依次进入山洞,生过孩子的媳妇带着小孩留守洞外,至于吴阮这样的新妇,便只能站在更远的位置踮着脚尖观望,但路潇可不在乎这套封建大家长排位制度,直接大步流星闯进了溶洞中心。
满村男人围着水晶石板站得笔直,各将一只铜碗捧到胸前,大张着嘴,从喉咙里发乎“哼——哈——呜——”的吟唱声,金满沟的村长则站在石板中央,赤脚踩着尖锐的结晶和锋利的铜器,他面带妖异的朱漆面具,身披纯白罩袍,一手拿着燧石匕首,一手提着一只咕咕叫的斑斓大公鸡,打扮诡异至极。
他该是吃了致幻的药草,不觉疼痛,所以能踏着吟唱的节拍留下一个个血脚印,跳了好一会儿后,众人的吟唱声忽而高亢,村长也将两手高举过头,一刀抹了公鸡的脖子,热血兜头淋下,染红了白袍,待鸡血流尽,他便丢开公鸡,跳下石台,一步一跳地走向了奄奄一息的巨鸟,然后跪下来用燧石匕首割破了巨鸟的翅尖,未凝结的血沿着羽翼淋漓流下,周围人连忙捧着铜碗去接,然后再将血浇到堆满铜器的石板上。
人头攒动,奔走于巨鸟和石板之间,直到鲜血从平台边缘满溢出来,那堆铜器也在浇灌的过程中慢慢转化为了亮白的银色。
路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非常想把她的物理老师叫过来一起研究一下。
而随着铜质物品一件件变成白银,地面上异禽的尸骨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那只奄奄一息的巨鸟转眼间羽毛飘零,筋肉腐朽,肋下甚至露出了森森的白骨,石台上转化出的白银越多,巨鸟的腐坏就越严重,当铜制品几乎完全变做白银后,地面上就只剩下一具腐朽到开裂的灰褐色骷髅了,此刻村长方停止了仪式,众人面对枯骨齐齐跪下,三拜九叩。
趁着村民专注异兽,路潇从石板上拿起了一把精致的纯银匕首仔细观瞧,正看得入神,眼前的景致忽然一晃,而后剧烈地改变了模样。
此地依旧是这间山洞,然而满目血色尽消,近在咫尺的白骨也重新长出骨肉,恢复为一具羽毛晦暗的鸟尸,路潇转回头,发现石板上堆积如山的铜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绑成粽子的徐辉,石台后方,其余外来游客也被捆住手脚塞住了嘴,脖子上的绳子还连在一起,如同一条绳上的蚱蜢。
村民们捧着地下室里的祖宗牌位围住游客,牌位上血淋淋的鸡头真的活了过来,正在疯狂地挣扎跳动,鸡舌都被抻成了拉面似的长条,一些若有似无的黑色烟气从牌位中流溢而出,于半空中凝结成高大的鬼魅,也凝结成了鬼魅手中森寒的锁链和兵刃。
此刻徐辉正被两个鬼魅摁跪在石板上,第三个鬼魅把锁链穿过他的眼眶,这虚无的链条伤害不到他的肉身,却能够贯穿他的灵魂,而后那鬼魅如拔河般向后拉拽锁链,徐辉的身体便发出了人所能发出最悲惨的叫声,他挣扎着捂住自己的双眼,可血肉的双手如何能捂住灵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魂魄生生地从眼睛的位置被拔了出来,魂肉将将分裂,似烛影摇曳。
路潇就出现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她现身的位置还特别醒目,恰在集中照明的火把之下,众人的视线中央。
那些从牌位中生出来的、不知死了几百年的金满沟列祖列宗们忽见一个女人横空出世,乍然亮相,都顾不得帮自己的子孙夺舍了,转而对路潇排开了一列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口中还发出凶恶的嘶吼声。
这种小场面自然唬不住路潇,如今她手里正拿着从五年前带回的纯银匕首,便直接握了握腕上珠串,然后纵身冲破鬼魅的围堵来到村民面前,她的动作快得分辨不出身形,村民只感觉凛冽的刀锋从眼前晃过,手中牌位便全部碎成两截掉到了地上,寄附于牌位的鬼魅失去依托,也跟着消散了。
这番动作震慑住了现场的所有人,路潇在村民或惶恐或愤怒的目光里坦然走向游客们,挑断了他们身上的绳子。
大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又互相帮忙解开了身上的绳结。
路潇抬手用刀尖指着手捧半截牌位的村长:“这次我让你死干净。”
第103章
村长吓得把手里的祖宗牌位往脚下一扔,掉头就跑,身边的村民也有样学样,哄然散去,路潇提步欲追,却听见身后的游客发出了呼救声,不得不回来确认他们的情况,结果看见徐辉正蜷缩着身体不住痉挛。
路潇取下珠串,翻过一颗珠子在徐辉的眉心印下一枚符文,他的状态迅速稳定下来,只睁着眼睛大口喘气,路潇把珠串带回腕上,解释道:“你的魂魄受到外力牵扯,和□□之间的连接有些松动,我已经帮你定住了,没事的。”
游客们都吓破了胆,拉着路潇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回家呗!”路潇理所当然地说,“难道你们还想继续跟他们扮家家酒?”
“可这里没有手机信号,想报警都不成,我们怎么逃出去啊?”
路潇不屑一笑:“逃什么?几只孤魂野鬼而已。”
她掂着刀大放厥词之时,突然察觉出一道视线自后方窥视自己,心头一凛,循着本能向后挥刀,刀刃砍在一种质地轻薄的物体上,轻易剖开了那东西,她的身姿亦随刀逢转向,回头之时,但见一片黑色的羽毛从眼前飘然落下,而那只巨鸟的尸骸竟已死而复生。
巨鸟偷偷将脑袋罩在翅膀下,一只眼睛正透过羽隙观察着路潇。
路潇大概是遭到了冼云泽的精神污染,对眼前美丽的飞禽生出了莫名的好感,又觉得凡是有灵之物都应该能分辨善恶,于是将刀背到身后,伸出一根手指摸摸它的头:“乖,你是被它们捉到这里的祭品吗?”
不料她的指尖刚刚碰到异兽的羽毛,便激起一阵悚然之感,倏忽撤回手,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接触到羽毛的食指好像被吸走了生气,刹那间变得干枯而褶皱,好似耄耋老人的手。与此同时,伤害到她的这股气息开始弥漫,她追溯这股气息的起源,才发现巨鸟以翅掩首之时竟早已啄破了翅根,翅下血涌如泉,血水顺着地面罅隙无声漫延,快要浸没他们的立足之地了。
路潇手中刀向下一划,蓝色的光电刺向血河,升起一道无形的屏障护住众人,而屏障之外的空间则开始剧烈变化,地上那些散落的牌位、匕首、大刀、跑丢的鞋、掉落的手机,转眼皆已腐朽不堪,变成了尘埃一样的东西,被血浸润的矿石结晶形态和色泽都产生了细微转换,似是改换了矿物成分。
异状频生之际,那无名的珍禽抖抖羽毛站了起来,漫舞双翅展示出典雅的身姿,它如此的美丽、健硕、生机勃勃,再没有半点死气沉沉的模样,没有人能将眼前灵动的神鸟和死亡联系到一起。
路潇管中一窥过五年前的世界,亲眼看见它由尸骸化为白骨,可五年之后,它不只重现人世,还当场演示了一遍死而复生!联系到洞中迅速腐朽的物品和自己瞬间枯槁的手指,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怪物居然能够逆转生死!
不!没这么简单,这家伙的能力是控制时间流速和流向!
路潇一道刀风驱散了出路上的积血,吆喝吓傻了的众人:“别傻了!出去啊!”
众人被一语唤醒,手脚并用地朝外逃窜,路潇为护大家安全,滞留在后,持刀与巨鸟对峙,当所有人的脚步声都离开洞穴后,她转了转刀准备动手,可手中金属质地的刀忽然像空气一样凭空消失了。
如果说木头和皮肤还可以用“时光流转”解释,那么一把铁制的刀再怎么随时代延续,顶多也就是锈蚀而已,完全不可能挥发殆尽啊!
路潇迷茫了。
她很后悔没有好好学习物理。
更后悔每次米染要教她辨识珍奇异兽,她都找机会溜了。
她如箭一般弹出溶洞,很快赶上了那群脱缰野狗似的游客。
“快跑快跑,它要追上来了!”
“哇,你那么厉害都打不过它!”
“我都搞不懂那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打啊?”
一行人跌跌撞撞闯向村口,结果在村口的大槐树上看见了冼云泽的身体,原来这帮村民被路潇赶出洞穴之后非常愤怒,一路上踢踢打打,结果不小心踢出了冼云泽藏在草丛里的身体,虽不知活人怎么变成了人偶,还是气急败坏地把它吊到了树上。
真是想瞌睡就来枕头。
路潇远远对人偶喊了一声冼云泽,那挂在树上的人偶立刻活了过来。
冼云泽扯了扯脖子上的绳套,还蛮结实的,一时解不开,干脆拎着头发摘下了自己的头,身体分两截落地,他又混若无事地把头装回了脖子上。这套自由拼装的操作吓得游客们嗷嗷叫,路潇喝了一声“自己人”,压制住了他们的鬼哭狼嚎。
路潇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黑天鹅一般的怪物已俯冲而来,和他们只隔着不到千米的距离,她果断叫冼云泽带游客走,然后孤身跑向反方向,途中还刻意扭头对黑天鹅吹了声口哨,这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果然吸引了巨鸟的注意,那异兽不再理会别人,径自追随路潇拐了弯。
黑天鹅每扇动一次翅膀,路潇所在的方位便发生一次奇妙的变化,或是地面上花木枯萎,或者泥土中生出结晶,幸亏她的身法出神入化,总能赶在黑天鹅发力之前移动位置,这才屡屡逃脱致命伤害。
路潇边跑边捡石块和树枝投掷它,然而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气,扔出去的东西都会在半空灰飞烟灭,碰都碰不黑天鹅的本体,眼见物理攻击无效,她被迫发动精神攻击,也不管那畜生听不听得懂,只拿出哄冼云泽的音调胡乱喊着“乖宝贝”“不许追”“停下”,如此奔波十几分钟,她最后把黑天鹅引入了深山。
夜色掩映下,黑天鹅根本无法寻觅出藏在植被间的小小人形,愤而挥翅将大片的森林化为枯木。
大鸟发疯的时候,路潇则借树木掩护潜伏回了村庄,靠着与冼云泽的感应与大家顺利汇合。
一伙人藏在村民收纳蜂箱的铁皮房中,各自拿着手机搜索信号。
路潇也拿着手机上蹿下跳:“天灵灵地灵灵,无线电波快显灵!”
可惜一切努力都徒劳无功,众人情绪黯然,此时一人忽然开口:“刚才他们来抓我的时候,我看见有个人拿着卫星电话。”
路潇眼前一亮:“哪个村民?”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我知道他家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