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这人为了给路潇指引方向,拿起一块石头在蜂箱木板上画村中房屋排布,然后圈住了吴阮家,他的最后一笔不慎推倒了蜂箱,整箱蜜蜂爆炸似的喷了出来,冲着破坏家园的恶棍万箭齐发。
路潇祭出长明火驱散了蜂群,忽然看见破碎的蜂箱里掉出了一些红色粉末,她弯腰捡起一块蜂箱挡板,只见木板内侧涂了厚厚一层干涸的血浆,而血浆的气息与黑天鹅一模一样。
五年前的时间线里,村民便是用黑天鹅的血把铜变成了银,刚才在洞穴里,那些牌位和匕首也是沾了血才腐朽的,血液应该就是它施法的媒介,可刚才路潇与黑天鹅缠斗的时候,森林里明明没有血,它却依然能随意毁坏大片树木,此刻看着这些蜜蜂,路潇终于得到了答案。
金满沟有上千只蜂箱,蓄养着几百万只的蜜蜂,如果每个蜂箱里面都涂满了黑天鹅的血浆,那么血粉便会被蜜蜂传播给方圆两三公里内的每一株青草、鲜花、树木,更会深入泥土之下,弥漫空气之中,同时污染本地的食物和水源,凡蜜蜂的活动范围,即异兽的能力范围,它以蜜蜂为军伍,给自己开拓出了一座予取予求的绝对王国。
这只黑天鹅才不是财神的祭品。
它就是村民祭拜的财神。
路潇想通之后拍了拍手,众人闻声看过来,待要聆听她的高见,却惊骇地目睹了她原地消失的全过程,不等他们喊叫起来,蜂房的屋顶突然隆隆震响,铁皮棚顶上旋即印出一枚巨大的爪痕,锋利的鸟喙像撕开零食包装袋一样撕开了铁皮一角,而后一只狡黠的圆瞳无声挪过来,透过这小小的空隙观察起这群瓮中之鳖。
众人反应过来后立刻逃向房门,可惜未迈出门槛,幕布般的黑色羽翼便挡住了门洞,黑天鹅用翅膀环抱住蜂房,长颈低垂,俯瞰着吓破了胆的人群,愉悦的像是一个捧着零食罐的小孩子。
满屋子人跟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时候,唯有冼云泽依然站在原地,仰头注视着那雍容而傲慢的生物。
路潇正在召唤他,他很想响应召唤追随而去,然而放任这些人类就此死去的话,她肯定会不开心的吧?
路潇这么好,怎么可以让路潇不开心?
他这样想着,便对黑天鹅抬起了手,蓝色的符文链条自他掌心脱出,缠绕住了黑天鹅的脖颈。
其实身为封印者,路潇本有任意驱使冼云泽的权力,只是从未使用;路潇当然也能限制他分享自己的力量和记忆,更是从未尝试过,所以她能使用的法术他也能够使用,只是水平远远不及路潇罢了。
早在烟城处理墙中人的时候,路潇便在他的手腕上压印了符文,陶瓷不同于皮肤,符文印上去后如不主动复原就不会消失,他当然没理由去掉路潇留下的印记,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奈何冼云泽真的不会打架,就算他明知道眼前不是一只正经鹅,一旦被它攻击便会迅速腐朽老化,仍旧只会呆呆地站桩输出,他的力量比路潇小太多,即使陶瓷有着不惧腐朽的优势,还是撑不了太长时间,符文链条不可避免地被一根根挣断,黑天鹅用不了多久就会脱困了。
冼云泽回头看了一眼蜂房,确认游客们都已逃走,终于放下心。
黑天鹅趁他分神之际,挣断了最后一道符文,可是它看清冼云泽的面貌后,却终止了攻击。
黑天鹅上下打量了冼云泽几眼,灵动的眼中生出轻蔑,然后舒展羽翼飞走了。
冼云泽看出了它最后那个眼神的意思。
它嘲笑他只是一个没有自由的傀儡,甚至不屑杀死他。
他忽然有些自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副身体因对抗而生出干涸河大地一样的细碎纹路,甚至剥落下些许陶片。
好丑,他心里想,我变成一个丑八怪了。
第104章
冼云泽拖延黑天鹅的时候,路潇再次回到了五年前的时间线。
她拍了拍胸前口袋里的纸人,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等了片刻既不见白光飞来,也不见纸人复活,便感应了一下他的处境,然后不禁慌了,她可不敢把几十条人命交给一个只会原地站桩输出的智障。
联想到她第一次是从山洞回归现实的,这次她也马上赶去了山洞。
村民们正用推车往外运送着银器,路潇与人流逆行进入洞窟,平台上堆积如山的金银制品都已经被运了出去,徒留一具森森鸟骨倒在地上,路潇带着探究之心走近,看了一会儿,忽见那把骨头凭空生出血肉,几息之间变回了一只优雅孤傲的黑天鹅。
黑天鹅淡定地用长喙整理着新生的毛发,看都不看路潇一眼,似是不知道她的存在。
路潇了然,隔空描画起它羽翼的轮廓:“原来你也只是记忆的残影而已。”
黑天鹅果然听不见她的话,径自舞动双翅,翩然飞出洞窟,便在它离去的顷刻之间,洞窟之中又凝聚出了更多的矿物结晶,空中流溢的光彩更加绚烂了。
路潇摸了摸身旁岩壁上不知名的结晶,思考着回去的办法,脑中忽而灵光闪现——她既然能从五年前带回银制匕首,那是不是也能带回卫星电话?
想到这里,路潇立刻调头去了吴阮家。
吴阮正和老公点验今天分到的银器,她一边干活,一边一惊一乍地张望房前屋后,那女鬼就好像爬她家里的蜘蛛,看见了害怕,看不见更害怕。
这时路潇直接推门闯入,拉住吴阮的手:“你家有没有卫星电话?”
吴阮做足了心理准备,只吓得嗷了一嗓子,倒是吴阮的老公被突然破开的大门吓得仰面摔倒,未及开口,已被路潇一脚踩住胸口,他在看清路潇的瞬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吴阮看见男人的下场,悚然点头:“有、有的……”
“拿给我。”
吴阮小跑着从柜子里拿出卫星电话,双手交给路潇。
路潇得到卫星电话,转身走出两步,却在临出门时回头说:“要是一会儿发生恐怖的事,你就往村外跑吧!”
虽然她知道这条时间线上的人都没有灵魂,可还是忍不住想做些什么,吴阮逃不出村外,但那样至少能让吴阮跳过最恐怖的瞬间。
吴阮想起了男人说过的话,惶恐问道:“拜财神的仪式出错了?”
“哪有什么对错?那些繁琐的仪式都是你们一厢情愿的表演罢了,决定成败的从不是你们的仪式,而是那只东西的主观意愿,它想让你们成功就成功,想让你们失败就失败,这一次它觉得弄死你们比较好玩。”
吴阮亲耳听见自己的死亡宣告,脸色瞬间惨白。
路潇无奈笑笑,又一次要走,可吴阮鼓起勇气叫住了她:“等等!你到底是谁?”
“我来自五年后的世界,在我的时间线里,你是一只鬼。”
“果然……刚才我听我老公说了转生符的事。”吴阮仗着胆子走向她,不安地摇着头,“可我不是坏人啊!在你的那个未来里我是什么样的——鬼?我不会骗外人来村里夺舍的,我不会的对吧?”
路潇从她的脸上移开视线,不愿直视她此刻依然单纯天真的眼神:“会。”
吴阮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不管是即将到来的死亡,还是自己意图杀人的想法。
片刻之后,吴阮张口说:“对不起!我以后会变成那样,对不起!”
“对不起。”路潇同样回答她,“对我来说,你的死亡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救不了你。我不知道一会儿要发生的事究竟有多恐怖,才会把你变成那样的人,但我会替你报仇的。”
路潇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重回溶洞的途中,路潇被一阵山崩般的声音惊扰,循声举头,看向云雾后冷白的月亮,但见那只黑色的天鹅飞上月轮,然后缓缓盘旋下降,开始赐予这村庄死亡,路潇很想留下看看它到底做了什么,可是没有时间了,现实世界还有许多人危在旦夕。
路潇跑进山洞,站在她第一次回归的位置,然后原地放开了力场,如果她猜得没错,这里应该就是两个世界之间最薄弱的交点,而她的力量则是打破空间界限的关键,果然,光景流转,片刻后她再次看见了地面上牌位留下的灰痕。
顾不得其他,路潇立刻跑向村子,且跑且打开了手里的卫星电话。
待卫星电话搜索到信号后,她马上打给了办公室的座机。
接电话的人是凌阳弋,凌阳弋问她晚上回不回来吃饭,他发现一家新开的水煮鱼,准备带全组人出去聚餐,但就是打不通路潇和冼云泽的电话。
路潇强行打断他的絮絮叨叨:“组长救命!我要挂了!”
对面还是不温不火,慢吞吞问:“啊,怎么搞的?”
“我在山里遇见一只特别奇怪的鸟,那东西死去活来的,都快控死我了!”
凌阳弋意识到了事态的紧急程度:“你等下。”
话筒里发出啪的一响,应该听筒被扔出去又被接住了。
“出什么事了?”对面换成了宁兮的声音。
路潇第一次觉得宁兮的声音如此亲切,赶忙交代实情:“副组救我!我这儿有只长得像黑天鹅一样的超级大鸟,翼展三百多米长,能改变物质结构,还死去活来的,它正在追杀我,可我碰都碰不到它!这玩意怎么搞啊?”
宁兮接电话的时候还有些担忧,可听完她的介绍,居然轻松下来:“只是一只须弥鸩而已。”
“只是?你居然还只是?这傻鸟怎么打啊?”
宁兮不紧不慢地说:“须弥鸩可以点化万物,按你们人类的科学逻辑解释的话,它可以改变物质的微结构,分子层面,它可以控制分子化学键之间的作用力,客观上达成加速或逆转时间的效果;原子层面,它可以控制原子核内部的强相互作用力,增加或减少次原子粒子的数量。”
腐败的食物,突然变老的身体,无中生有的矿物结晶,点铜成银的奇妙法术……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却都与“微结构变化”有关。
食物腐败是因为分子结构发生变化。
肌肤衰老是因为蛋白结构发生变化。
单质铜转化为单质银是因为原子结构发生变化。
路潇思考片刻,总结道:“你说它是一只两足自走核动力发电站?”
宁兮:“没错,须弥鸩天然能够创造核聚变与核裂变,这也是它的能量来源。”
路潇愕然,如果不是须弥鸩的能力须以血液为媒介,且有着严格的距离限定,它简直可以充当此世的造物主!
这是什么真正的洪水猛兽!
路潇觉得自己毫无办法了。
她发出暴怒的咒骂声:“怎么会有这么超纲的生物!自然平衡都没人管了吗?”
宁兮耐心解释:“须弥鸩只能控制物质,没办法控制灵气,所以它只在娑婆这类物质世界里才显得厉害,若诞生于灵体主导的世界,它的能力便毫无用武之处,任何段位稍高一点的灵体都可以轻易制服它。”
路潇悲愤道:“可我是物质的呀!”
“不然。”宁兮否认,“你只有肉身是物质的。”
“废话!人没有肉身就会死!”
“你算哪门子的人?以你的能力,没有肉身不是更好吗?早日脱胎早成仙。”
“你不要骗我修长生!我这辈子不会成仙的!快给我想个切实可行的办法!”
“那就比较困难了,须弥鸩非常奇怪,它可以瞬间化为亿万年的化石,也可以瞬间转换成活生生的生物,于它而言,换肉身比换衣服还要容易,所以你需要直接杀死它的灵体,而它又可以毁灭一切接触它灵体的物质,偏偏你的法门只能以物质为媒介,嗯,简而言之,它克你。”
“所以我肉身不死就弄不死它,真的只有这种方法吗?你不会故意坑我吧?”
“哎,怎么还怪上我了,你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跑不掉,我这儿有平民。”
对面叹气:“我定位到你了,青城离素城不远,我现在过去,你先保护好自己,等我过去再动手。”
“我——”
路潇正要回复,卫星电话却耗尽电量关机了,未说完的话语突兀终断。
幸而该传出去的消息已经传给了正确的人,她扔开卫星电话,试着共感了一下冼云泽,发现他已经再次和游客们汇合了,且很讨巧地藏在了村尾的枯井里,冼云泽虽打不过须弥鸩,但肯定能应付村里那几只孤魂野鬼。
如今最危险的是须弥鸩,只要把须弥鸩引出村子,他们就安全了。
路潇想到这儿,随手折下一根树枝,然后原地放开了自己的力场,蓝色光华蔓延,那只对游客穷追不舍的怪鸟感知到了陌生的灵息,果然再次从远方现身,百丈双翼遮天蔽月,阴影笼罩下的树木花草一一枯萎凋敝,它越飞越近,越飞越低,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灰*黄的荒芜。
路潇叹气,自己又不是癞蛤蟆,怎么就和天鹅杠上了?
她所修炼的法门必须以物质为载体,而须弥鸩能控制一切物质,所以她攻击须弥鸩,就如同以冰剑去斩烧红的铸铁,无异于自取灭亡。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路潇遇见了她的天敌。
她凭借闪电般的身法绝地求生,偶尔也能中伤须弥鸩,但鸟血却会从这些细碎的伤口中喷而洒出。两方缠斗的时间越久,须弥鸩的失血量就越大,空气中血雾弥漫,随着路潇的呼吸深入五脏、融入血液,于是须弥鸩加诸于她的压制力越来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