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磁带被齿轮带动,年头长导致音频略有失真,但好歹没卡带,一个少年的声音在读英文单词,发音清晰,很认真,一听就是好学生。
很快,另一个少年加入进来,没发育完成的少年音微微沙哑,自带一种朝气蓬勃的新鲜感。
这是汤伟宁和汤鹏安的声音。
整整一盘都是在录英文单词,播放到结尾处,汤伟宁瘫在靠背上,解释:“这是我们读中学的时候,老师会留课外作业,要练习英文发音,录给他检查。”
“还没结束呢。”N微笑,将磁带换到B面,按动开始。
录音机“唰唰”响起,汤氏兄弟的回音空旷,他们应该在教室里,随后传来的尖利摩擦声证实了这点。
汤伟宁:“哎,别坐椅背上啊。”
汤鹏安:“知道了,B面录毁了,重来吧。”
但下一句,汤鹏安说:“哥你说,徐老师的补习什么时候能停啊,我不想去了,想打球。”
汤伟宁还没教训弟弟,就有第三个人声响起,男人的声音,因为距离远而模糊,只能听清句尾:“……都录完了?”
“没有,徐老师。”汤鹏安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们还在练习,差一点。”
徐老师近了些,“有不清楚的地方吗,哪里?”
“没关系……不麻烦您……”
“我来教……别紧张……聊什么……”
“谢谢……录音机借我们……”
……
徐老师好像不知道录音机在录制,一阵窸窣声和桌椅挪动,还有汤氏兄弟的呼吸声,最后有人摔倒了,桌椅发出巨大碰撞音,伴着徐老师的一声闷叫:“啊!”
那声音真是疼痛极了,然后是扑腾站起的声音,还有门被摔上的“咣”。
“……就该这样。”少年汤鹏安急促道。
录音机再次“咔嗒”,B面结束,将众人的思绪拉回现实。
涂蓝埙问:“徐老师怎么了?那听上去不像摔倒。”
汤伟宁的睫毛盖住眼神,声音虚空:“对,他没摔倒,是鹏安打了他一拳。”
他现在很怪,仿佛陷入回忆深处,做一场清醒的噩梦。
而更耐人寻味的是,汤鹏安为什么保留这盘磁带至今,总不能是很喜欢读英文的声音吧。
她:“哦?那徐老师最后怎么样了?他还在世吗?”
“不在了。”汤伟宁说,“我们还没毕业,徐老师就死了,死于心脏病发。”
他顿了顿,像是要免去其他人的推测,直接道:“他的死亡现场,我和鹏安也在。看着他发病、挣扎,但没叫救护车也没报警。”
汤伟宁忽然扯起一边唇角,抬眼看白超:“其实,那天鹏安想喊人来着。”
“是我拦住了他。”
他眼中迸射出奇异的光,泛着冷,但好像能焚烧掉一些东西,“我们是那一期徐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但在我和鹏安之间,他最‘爱’我。”
“他死于十九年前,10月11日的凌晨一点钟。”
第36章 举报信
汤伟宁一开始很喜欢徐老师,但只有一开始。
徐老师是学校里少有的不油腻的男老师,性格温和,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连最野最叛逆的汤鹏安都容得下。
毫无疑问,汤鹏安是刺头,还是学习很好的那一种,但由于那种又臭又硬的个性,没几个老师真的喜欢他,这让汤伟宁一度有点难受。
“哥,你干嘛老听那个徐老师的话?”汤鹏安问。
汤伟宁笑了笑,他其实对能管住汤鹏安的人都蛮服气,说:“徐老师说下午放学帮我们拍证件照,要不要一起?”
汤鹏安甩甩头,“你拍吧,明天交的时候给我一张就行。”
那个学校副楼走廊末端的小房间,被充作单身教师宿舍的那一间,后来成了汤伟宁的噩梦。
“喝茶吗,伟宁。”
“来,睁开眼,笑一笑,别睡过去呀……”
“换一套衣服试试呢?胳膊抬起来,抬不起来?”
“没关系,老师帮你……”
整件事情最后变成一团糨糊,如果是女学生被拍了不该拍的照片,那是天大的事情。但如果是男学生呢……
在那个年代,汤伟宁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尤其是在等了四小时后,夜深如井,汤鹏安的白衬衫半挎在肩头,浑浑噩噩回到家的时候。
——那是汤伟宁一生最大的幸运和不幸。
因为那天他们打了一个赌,“你说徐老师对你好是吧?那我冒充哥你去见他,他会不会发现?”
很长一段时间,汤伟宁的噩梦都有两个主题,那扇等不来人的家门,还有汤鹏安在另一个被窝里的啜泣。
哭到最后,噩梦中的汤鹏安会用红通通的眼睛瞧他:“哥,是你,我听见他叫的名字是你。”
但结果其实差不太多,因为他们是双胞胎,
一份多种多样的桃色照片,谁又会细究到底拍的是哪个呢?
所以汤伟宁的厄运就是汤鹏安的厄运,汤鹏安遭受的事情最后也还是落在了汤伟宁身上。
面对白超和涂蓝埙的注视,汤伟宁头埋得很低,说话恍恍惚惚:“我们当时不知道怎么办,很可笑,几张看着很羞耻……但说不清具体为什么羞耻的照片,就拿捏住了我俩。”
白超良久没说话,涂蓝埙这才喧宾夺主:“那后来呢?”
后来这一切落幕于一个雨天。
徐老师一直没有婚配,他的心脏不太好,每当入秋的时候都要病一阵子,于是小长假不久后的星期三,他没有课后多留汤伟宁和汤鹏安,三人各自回家。
那天下着雨,泥腥气溅在白鞋上,汤伟宁和汤鹏安拿的是徐老师的伞,都很厌恶,汤鹏安起头要把那把伞扔进垃圾箱,他一向是兄弟中敢于做决定的那个。
但绕过一堵墙,他们看见徐老师的自行车在下水沟旁滑了一下,后者摔倒在地,半张脸没在积水坑中。
更令人高兴的是,徐老师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手慢慢从撑地状转而捂住心口。
他看见他们了,手指爬动着伸过来,像是要隔着三四米去抓住少年泥污的白球鞋,徒劳而已。
两人中有一个忍不住向前动了下,又被另一个抓住手腕,动的那个是汤鹏安,拦他的是汤伟宁。
“走啊,哥。”汤鹏安小声说,雨越下越大,拍碎他的低语,“站这干嘛,要么扶他起来,要么咱甭管他直接回家啊。”
汤伟宁牢牢抓住汤鹏安,表情看不清楚,从牙缝里挤出颤抖的两个字:“站着。”
汤鹏安急了,“站着算怎么回事?”
汤伟宁没看弟弟,眼神死盯着还在蠕动的徐老师,重复:“站着。”
于是两人以拧巴的姿态站在那,遍体冰凉,站到雨大到打在身上有股暖意,站到徐老师不再蠕动,睁大的眼睛倒映着昏暗天光,十分钟,一眨不眨。
汤伟宁走向那具尸体,从徐老师裤腰侧面解钥匙,手抖,解不下,汤鹏安做梦般挤过来,三两下帮他扯一把,能开单身教师宿舍的那一把。
“我们半夜绕过门卫进了学校,找到那些照片,都烧了。”汤伟宁说道。
他们的噩梦在那一天结束,随着照片和徐老师一道埋入坟墓,但另一种更隐秘的噩梦开始了。
涂蓝埙看向这个柔弱的男人,他在有些时候坚韧得可怕,会做出别人做不出的事,但就那件事而言,她只想说干得漂亮。
汤伟宁苍白地笑笑:“我没想到他还会回来,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他又找到我们了!”
10110101老鬼就是徐老师。
“他先找上的是汤鹏安,但并不满足,因为最终的围剿对象是汤伟宁你。”涂蓝埙说。
汤伟宁自我放弃地说:“可能是因为,鹏安色厉内荏,而我在某些方面更奸猾……他从来没有完全……征服过我。”
许久没说话的N忽然出声,拿出第一盘磁带,又将第二盘放进录音机,笑:“别分神,还没结束呢。”
第二盘的年头比第一盘新很多,播的音果然如此,是汤鹏安的成熟的嗓音,“买录音机回来做什么?”
他听上去有些颤抖,而后是一阵磁带的嘶鸣,像铁勺反复划磨瓷盘的声音,N好心解说:“应该是徐老师在说话,但磁带录不上。”
紧接着是汤鹏安的“独奏”,他应该在独处,或者说最好在独处,因为那些破碎的气声和挣扎声堪称恐怖,不同于任何一种暧昧的网络录影,更像噩梦时的梦呓,充满窒息和痛苦。
这种声音持续了整整一盘磁带的A面,B面也是一样的,不过是换了个时间。录音操作者大家都已知晓,徐老师还是那么热爱别人的声音记录。
磁带全部播放完毕,别墅内陷入久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汤伟宁说:“鹏安他……”
他想问汤鹏安最早作恶是自愿的吗,还是被徐老师的鬼魂挟持,但看到白超的鬼魂又没出声。
N很热心,凉凉道:“徐老师和汤光明的尸体连接很紧密,说明他在借壳后才强大起来。”
换句话说,白小句的死完全是汤鹏安所为,徐老师缠上他是那之后的事情。
汤伟宁又讷讷低下头,白超好像没看见他似的,冲涂蓝埙轻快道:“这位小姐,我要写举报信了,帮我参谋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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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正是早高峰人车流量最大的时候。
最近的公安分局在鸟鸣中肃立,除去岗亭值班的小王,没人看见一封白白的纸笺,飘飘忽忽地飞进了警局二楼的一扇窗,正巧落在刑侦支队的办公桌上。
小王揉了揉眼睛:“哎?”
刑侦支队一大队队长李傲刚提着包子坐下,又赶紧拎起来,“哎哎,谁的信放我这了,记得拿走,别洇了油了。”
半天没人应,李傲咬着包子翻着案卷,斜眼一瞄信封,包子差点没掉案卷上,他左右环顾,见无人注意,披着一身冷汗又看一眼,信封就仨字。
举报信。
李傲吃不下去了,完蛋,他别是卷进什么高级斗争里了,这一天天案子破不完,还尽是麻烦事。举报谁呀?藏头露尾偷偷摸摸的,交错部门了吧?
他又考虑到,自己和身边这几头蒜能有什么可举报的?去走访进了人家连杯水都不敢喝的主,举报不应该找经侦去吗,再不济找上层领导啊。
这么一想,李傲的底气足了几分,但他还是叫来上早班的老魏和小张,三个人颤颤巍巍掀开信封,里面的字纸笔迹隽秀,就是洇着一股子凉气,好像用的墨比别的淡些……
“我是三年前失踪案的失踪者白超,性别女,年龄38,身份证号XXX,户籍住址鹿城新天区山水别墅……。”
李傲有点印象,眼珠一转,和老魏对上了:“白超?是三年前失踪的那个网红博主吧,她老公是大学老师的那个。”
小张惊叫一声,挨了两道瞪视,她梗着脖子:“李队,魏哥,你们看啊,这上面写的是……”
“我已经死了,凶手系鹿城第二医院主治医师汤鹏安,也是我丈夫的弟弟。三年前的7月3日,我在家被汤鹏安用其盗用的七氟烷气体迷晕,之后他对我实施了谋杀和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