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手肘像没事似的,度过五秒钟等待疼痛反涌上来的时间,它仍然毫无感觉。
不会碎了吧。
涂蓝埙小心翼翼回头一看,发现碎的不是自己的手肘。
墙面上一个鸡蛋大小的凹坑,蛛网裂纹朝四周延伸,好像被什么重型破拆机器给了一下。
这……是她的手肘干的?
肘尖完好无损,只短暂闪过一点点银光,连皮都没破一点。N挑眉表示惊讶。
米哈伊尔大声鼓掌:“很好!你现在拥有了米哈伊尔的肘击!”
这个北极熊一样的鬼魂高兴极了,用尽全身解数说服涂蓝埙留下他,畅想碎墙一肘的诸多好处。
涂蓝埙怎么都没想到,被米哈伊尔灵魂碎片附着的肘部,能有这种超人一样的强度。
如果有哪个歹徒敢对她下手的话,只要一肘,对方的肋骨就会像脆脆饼干一样碎成几截,甚至隔着木头板都没用。
米哈伊尔十分殷勤,凑过来专门教了涂蓝埙几招格斗术,尤其是肘击方法,从角度到发力做了全面快训,“下次你先这样再那样,哦天哪,你是无敌的!”
他死都不想再经历一次N的手术刀。
涂蓝埙想的则是,以后在床上翻身可得注意点。
不过好在,如果涂蓝埙轻轻地动,她就还拥有一个正常的手肘,得蓄力使劲才能发挥出米哈伊尔的力量。
“多亏你附着在了手肘上。”涂蓝埙评价:“如果附着在头发上……”
米哈伊尔捧着说:“那您的头发一定能根根直竖,像一颗奋勇伤敌的海胆!”
……
解决掉米哈伊尔的后半个条件,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涂蓝埙和N返回便利店,还附送一个大尾巴米哈伊尔。
他不能出来太久,回到铜猞猁里待着,猞猁被N放在了收银台底部的柜子里,里面传出米哈伊尔不服的声音:“别关门,这里很闷!”
N冷笑一声,从外面锁上了柜门。
一夜过去,涂蓝埙理所当然地起晚了,醒来已经是上午时分。
铜猞猁米哈伊尔被好好放在了收银台后的壁龛里,藏在一堆香烟后面,外面根本看不到,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N腰上系一条淡蓝色的围裙,手提一只锅铲,正站在电锅前做早午饭。糖醋鸡翅,茄汁牛肉豆腐,甜咸黄瓜脯,红糖南瓜粥,还有一道敷衍了事的香葱炒鸡蛋。
涂蓝埙嘴角抽了抽,这鬼虽然嗜甜成瘾,但他良好的厨艺弥补了这一点。所有菜都挺好吃的。
一份不算名单的名单被抄在纸上,一共只有三个名字,电脑女鬼将三人的情况大概查清,涂蓝埙决定按顺序开始。
N把碗收成一摞,放进新落成的一处洗碗池里,一脚踢在抹着嘴的米哈伊尔屁股上:“滚去洗碗。”
第一个人名叫陈一洲,三十岁,单身,没有长期固定工作,在一家建筑承包公司当短期合同工。
他们工队最近在鹿城东部的一处工地盖厂房,已经快竣工了,今天是工作日,涂蓝埙准备现在就过去。
电脑女鬼提供了一个手机号,但打过去显示欠费,暂时没办法隔空联系到这个陈一洲。
开上银灰色捷达出门,鹿城的上午不算很堵车,他们在一小时后到达那片工地,里面正叮叮当当干得热火朝天。工地的管理不太严谨,外人也能进,涂蓝埙给了装备处的人一张钞票,借了个安全头盔。
陈一洲负责搞混凝土和水泥,他们找到他时,他正推着一辆小车往前走。
她长松一口气,对方还活着就好。
涂蓝埙走过去,拿了包烟给他:“能聊聊吗?”
陈一洲身上灰扑扑的,看了眼涂蓝埙,不觉得自己会和她有什么交集,但冲着那包烟,他说:“您谁啊?去那个阴凉地方等我吧,我干完这摊活就来。”
涂蓝埙站在一处建好的毛坯房旁边等,过路的工人有的会投来一眼,大多数则忙自己的活。
她开始思考措辞,怎么和陈一洲说呢?直接告诉他有人想要你的器官?一般会有两种结果。
第一种,陈一洲觉得她是骗子或者神经病,直接报警,涂蓝埙被带走问话。
第二种,陈一洲信了,恐惧惊慌之下跑去报警求助,涂蓝埙被带走问话。
怎么好像还不如直接报警来得痛快呢?
可是便利店这边没有证据,贸然去警察局举报一家超大私立医院,警察没办法立案,就算去问询医院负责人,也绝对会引起对方警惕。
但凡有一点风声走漏,涂蓝埙直接就被德世医院一锅端了。
让警方见鬼来证明器官案和灵魂抽取案存在更不可能,鬼会违反第四条约,到时候警方还没查完,证人——证鬼先原地爆炸了。
还是先见见陈一洲吧。涂蓝埙决定要摸清他的行程,以便保护性跟踪。
等了十多分钟,陈一洲用脏手套扇着风,过来了。
“我住哪?”陈一洲被第一个问题砸晕了,不可置信,“工地钢板房啊,您问这干嘛。”他指了附近的一排彩钢临时房子。
“是这样的,我是社会文字记者,想做一篇关于建筑工匠生活的访谈报道,所以要采访您,咱们边吃边聊方便吗?”涂蓝埙很快编了个谎话。
时间也到中午了,工地正在放饭,涂蓝埙将陈一洲带到附近一家门面蛮大的饭店里,点了几道大菜,对方知道涂蓝埙有所相求,吃得反倒安心。
菜盘空了大半,陈一洲的生活轨迹也被涂蓝埙问清了,他没什么爱好,滴酒不沾,很少吸烟,除了和工友打牌,就是去附近的网吧打游戏,可以说两点一线。
他不认识什么医生,更别提和德世那样的大医院扯上联系。就连工程队组织的体检,他也没去半次,换了那个月更高的奖金。
那么陈一洲的名字,是怎么来到德世的名单上的呢?
涂蓝埙微笑:“我们希望了解您的健康状况,请问您近几年来,有没有做过其他医疗检查?”
陈一洲拍了下脑袋,打一个长嗝,说:“哦,是有的,前年我家里人得了急性病,我献过一次血,那种□□血。”
就是卖血。
他不忌讳这段经历,“您可别怕我,那献血很正规的,给了不少钱,事后还免费赠送一次全身体检,特别深度的那种,那次我检了。”
“医生说我的心肝脾肺肾,都可健康了!”
第61章 杜紫苑
涂蓝埙现在无比确定,陈一洲被列入器官移植名单,和他参加的那场莫名其妙的卖血体检有关。
□□血能给点营养费就不错了?献血机构又不是做慈善的,谁会给每个献血者都安排大全套体检?那价格可比营养费高多了。
体检就是为了确定人体的各种指标,以录入器官的匹配数值。
等到有“客户”来买器官的时候,德世就可以直接循着体检记录摘果子。
那份名单上的人已经大面积意外死亡,说明名单是程序启动后用的。
陈一洲很危险。
“您说我吗?我的生活中没有危险。”陈一洲又要了听冰汽水,一边喝一边说:“而且我下周就离开鹿城了。”
涂蓝埙惊了一跳。
陈一洲说:“我们负责的部分快结束了,整个工程建设都快结束了,我要回老家附近的小城市去,这里物价太高,用你们记者的话说叫……对了,生活成本!”
今天是周五,陈一洲下周一就会收拾东西离开鹿城,他说他还没订票,到时候直接搭一个老乡的顺风车走,是他们口头约定好了的。
“我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陈一洲说,“好久没和人聊天了,说句实话吧,我不属于鹿城,鹿城也不属于我。老家比这好多了,起码不闹鬼呢。”
涂蓝埙听陈一洲吐槽了一大堆,从欠薪跑路的包工头,到强迫建筑工人到鬼城干活的建筑队长,陈一洲喝干了那听饮料,说:“不过我干过最仁义的东家是开发区项目的那个……涂氏集团!涂氏集团给的待遇好啊,可惜了,让鬼给弄倒了,他们破产之后我还照章收到工资了呢。”
涂蓝埙沉默。
留下了陈一洲的电话,两人告别,涂蓝埙估计陈一洲不会出问题了,他还有三天就会远走高飞,但出于万全考虑,她还是说可能要补充后续细节,可能会再联系他。
陈一洲听说有酬劳拿,很痛快地答应了,还说要是最后这两天工地出什么有意思的事,都攒着告诉她。
N的身影在涂蓝埙身边缓缓浮现,手里是那张纸条,他喜欢用左手,“还剩两个人,武龙和杜紫苑。”
武龙今年刚从职校毕业,被分配到一家家装门窗工厂做电焊,涂蓝埙和N赶到厂子里时,她假装是武龙的同学。可是武龙不在。
他的领导看了涂蓝埙好几眼,见她戴着口罩神神秘秘,不知想歪到哪去了,说:“他今天去另一个分厂出工了。”
分厂在北郊之外,涂蓝埙嘴皮子还算利落,三言两语要来了武龙的电话号,领导问的时候,她脑子转了但没转到位,说:“他联系我的不是这个号!”
这下更说不清了,小领导直接把涂蓝埙当成被武龙欺骗感情的傻白甜,脸上直发愁:“我看那小伙子不像那样的人啊。哎,真是……”
他挥了挥手:“算啦,你们小年轻想一出是一出。不过你去找他可别耽误现场工作啊,也是奇了怪了,他跟他师父出去一白天,到现在我打电话都不接。”
武龙已经失去联系一整天了。
涂蓝埙谢过领导离开,心中有些发沉。
北郊分厂离城区不远,他们一路疾驰,很快望到小厂子的大标牌,路上还遇到两辆救护车,和银灰捷达对向行驶,会车瞬间,涂蓝埙问:“那车里不会是武龙吧?”
N摇摇头:“有淡淡的死气,但感觉不出来。”他们谁都没接触过武龙。
终于到厂子外面,刚下车就知道出了事,一群人喧喧嚷嚷围在一起,岗亭空着,连门卫都去看热闹了。
涂蓝埙快跑进去,只见厂房本应细小的四楼窗口开了大洞,像正面墙被扒掉了似的,露出天花板的轻金属骨架。有人站在四楼楼板边缘,领导模样,正在下令呵斥:“好了,都回去工作,别看了!”
地上围的那群人并不听他的,议论着很慢散去,露出地中间的一滩血,很新鲜但已经凝固,在大风中被吹得表面皱起,稍有流动感。
旁边有个起吊机,缆绳断了一半,勾爪歪晃在半空中,地面还放着一块碎掉的玻璃,由于覆膜压制,玻璃整体只是变形,但这让玻璃下面烙印的血红色黏腻分外刺目。
涂蓝埙混在人群里,听见工人们嘀嘀咕咕:“真惨呐,老朱一下子就给盖下面了,你说还能救回来不?”
另一个人说:“救屁啊,人都扁了,救护车拉过去也是再往殡仪馆送,哎,通知他们家人了吗?”
“还没呢,狗屁主任让先封口,在场的大伙谁都不准说。”前个人骂道:“呸!如果不是他耍官威,非要给他办公室换个整面的落地玻璃,怎么会出这种事?你说那起吊机怎么就突然断了呢?”
第二个人叹气:“别说了,小心让听见,不过还是武龙家里人惨,死了就死了,要是半死不活的躺一辈子医院,整个家都得拖废了。”
涂蓝埙东听一句西听一句,拼齐了事件经过。
今天分厂领导要给办公室换落地窗,起吊机把整块玻璃升到四楼,缆绳突然出了问题,武龙和他的师父老朱恰好经过,倒霉的老朱就被那几十上百斤重的玻璃拍地上了。
武龙稍微好点,玻璃没砸到他,可起吊机的大铁钩骤然失去悬吊物,钟摆似的垂落下来,刚好带到他的后脑勺,把人击倒了。
众人对武龙的情况各执一词,有人说武龙没事就是晕过去了,有人说得了吧他脑壳都凹进去一小块呢。
刚刚涂蓝埙和N遇到的两辆救护车,就是运送老朱和武龙的。医院地址也打听清楚了,在最近的福康医院。
福康医院是个公立医院,但规模小级别也不高,远比不上第一和第二医院。涂蓝埙只能和N找过去,找到武龙没费什么劲,因为他正好被插着管推出来。
轮床推车匆匆一瞥,N说:“没了。”
武龙的身体暂时还活着,但衰竭也就这两天的事,大脑损伤过于严重,连成为植物人的可能都没有。
大约是没联系上家属,医院没有做出拔管的决定,他们一边联系上级医院,一边加快寻找家属,让他们自己拍板到底是再做一轮无用的抢救,还是直接来见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