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涂蓝埙拿了件自己买大了的衣服给他，竟然穿得还算合身。
白小句递过毛巾，很开朗地笑起来：“爸爸~”
汤伟宁垂眸看了白小句好几眼，手在半空中停了半天，最终也没落在白小句头顶，只淡淡微笑说：“嗯。”
涂蓝埙很快和汤伟宁谈妥薪资，按照全职物流员普遍行情定价，但汤伟宁只需要帮便利店送货即可，不过条件是他平时尽量不要回市区。
汤伟宁在便利店附近找了一套空房子，房资或租或购他都有，只是现在不方便给楼盘地产商。
汤伟宁一刻不肯歇息，仿佛歇息就会有什么东西抓到他，他拿了车钥匙
，去试驾涂蓝埙买回的那辆小货车。
涂蓝埙看着汤伟宁腰带后面塞的那副灰扑扑的白棉线手套，还有总带着戚然的眉目，总忍不住想起鹿农大实验楼里，学生尊尊敬敬喊他汤老师的时候。
白小句跟着汤伟宁出去看热闹了，汤伟宁拿着涂蓝埙的伞，下意识想要撑给她，却想起白小句现在不怕再淋雨了，但伞面还是向白小句倾斜很大一块。
涂蓝埙低头对账，雨天鬼魂客人稀少，除了N那种据说死在雨里的，其他鬼魂都不太喜欢淋雨，总有种变成鬼命更苦了的感觉。
“叩叩叩。”店玻璃门被敲响。
涂蓝埙想着汤伟宁未免太过讲礼貌，抬起头，却不是汤伟宁去而复返，门外站着一名身穿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中等身高，双肩宽而结实，正透过一帘雨雾往里看。
涂蓝埙背后一凉，那人可不是鬼，还对她微笑呢。
她站起来，男警察自己推门而入，缓步踏入，回身抖了抖伞上的雨水，这才关上门，将伞立在门口。
涂蓝埙认出来了，是那个被叫做李队的。
对方先亮了下证件，态度友好但嗓音充满威慑力地说：“你好，鹿城南分局刑侦大队队长，李傲。”
涂蓝埙：“李警官你好，我叫涂蓝埙。”
其他的没有多说，既然李傲能查到这里，说明她的其他事情人家差不多知道了。
两人坐下，收银台摆了两杯热茶，茶包在玻璃杯里氤氲出淡淡暖色的时候，涂蓝埙忽然意识到，这里只有她一个活人，电脑女鬼她们不能出来，真是有点不习惯。
不对，这里不止她和李警官。
还有汤伟宁呢！
那可是网红分尸案的涉案人员，要是让李傲看见汤伟宁和她关系匪浅，恐怕要引起怀疑。
正当涂蓝埙想找机会给汤伟宁发个消息，让他暂时别回来的时候，李傲将帽子摘下来，微微笑着放在膝头，说：“刚才停车的时候看见原来鹿农大的汤老师了，他现在在你这干活呢吧。”
似有意无意聊闲天，一双眼睛却轻锁着涂蓝埙，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涂蓝埙心道：完啦。
全被知道啦。
事已至此，涂蓝埙也不再遮掩，说：“是的，现在汤先生在24h阳光便利店当物流专员。”
李傲目带笑意：“你们之前认识？怎么认识的啊。”
涂蓝埙浅吸一口气，将和汤伟宁认识的事掐头去尾说了一遍，最开始的理由设定成刷到汤伟宁追念亡妻的视频，所以脸熟，后来吃饭的时候撞见汤鹏安拿刀跟着汤光明，她误认为那是汤伟宁，于是展开了一番调查。
她喝了口茶，掩去表情中不存在的滞涩，坦然道：“私自涉入他们的案件是我太鲁莽了，一开始没想到汤鹏安做过那么可怕的事情。”
李傲看涂蓝埙的眼神似笑非笑，但没有指出任何错误，然后说了句：“白超那封举报信，是你导演的吧？”
好可怕。
这话既可以理解成是涂蓝埙伪造白超笔迹写信，也可以理解成涂蓝埙指使白超写信。
前者还好说，大不了涂蓝埙临时出演一下全市十佳优秀弓箭手——她本来就很会射箭，童子功。
后者的话，涂蓝埙不愿意去想，那就是她的老底差不多被查光了。
涂蓝埙不置可否，李傲也没再追问，两人静静喝了会茶，把三十块一大盒的茶包品得津津有味，而后李傲说：“关于德世医院的事，你有什么想主动告诉我的吗？”
长达五秒钟的沉默。
李傲脸上出现一丝懊恼，旋即努力软化表情，露出对他而言有点困难的柔和表情，说：“请放松，放松，这不是正式问询，只是现在案情扑朔迷离，我想问问涂老板，能否放下心防和警方深度合作……”
涂蓝埙将二郎腿换了个方向，不小心踢到了柜台下面一个软软的东西。
她低头一扫，电脑女鬼正蹲在收银台空隙下，一脸茫然呆滞。
李傲的眼神随着涂蓝埙敏锐移动，也往那看了下，眼睛微微眯住：“那里怎么了吗？”
电脑女鬼可能蹲得脚酸，忍不住换了下脚，脑瓜顶一个起伏。
涂蓝埙毛都炸了。
靠。
第68章 胡海生
李傲的视线跟着涂蓝埙的动作下移,她赶紧把电脑女鬼塞进桌子里面，稳住声线：“当然愿意,李警官。”
她就等着这一天呢。
这句话让李傲的表情更温和了一点，他说：“那么，就从昨晚的直播间开始说起吧。”
涂蓝埙其实很拿不准李傲对鬼魂的事知道多少。
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世界上有诡异，但官方对此事的接受度……说实话她心里有谱又没谱。
有谱在，涂蓝埙认为肯定会有相关的措施甚至机构，只是他们不出现在大众眼前。
没谱在，涂蓝埙有点担心自己会被拉去做实验，不,是便利店周围生活的鬼魂们会被拉去做实验。
但李傲接下来的态度让她高兴起来。
他们竟然什么都知道！
警方已经掌握了“鹿城存在一些鬼魂”的情况,李傲说：“其中一部分可能过着普通的生活,但另一部分……”他摇摇头，叹气,“我想,已经被人利用了。”
涂蓝埙给杯子添了点热水，试探地说：“那现在有关武龙的死，已经查到能给……定罪的证据了吗？”
德世医院在鹿城内树大根深,连带着对周边地区都有不小的影响力。
李傲隐晦地说：“暂时不行,目前还没有将鬼魂作为证人，举证一个现实机构组织的先例。”
所有判决和规章都要立法先行，在相关条例不完备的情况下，几乎是完全没办法的。
因为鬼魂不是自然人，他们的存在没有被正式承认，与其说是社会的一部分，现在更像是某种天气，被侦测被预防,但难以和他们真正打交道。
更别说要通过“虚”的鬼魂，来起诉“实”的医院。
除非能找到真实的凶杀证据。
否则，德世医院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器官捐赠协议书是武龙家人亲手签订，就算他们现在反悔，也和法律无关。
李傲问道：“我能和武龙聊聊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压抑着心中的不自然感，办案差不多二十年了，李傲从没说过要和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鬼魂“聊聊”这种话。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有点滑稽的梦，但文冲带来的讯息，以及一切掌握的线索都指引他把这场梦做下去。
这是一种令人震动的变革，他只能向前走，也必须向前走。
涂蓝埙被李傲紧盯着，良久，她点点头：“可以。”
#
武龙是被刘茂盛从外面带进来的。
在他生前二十年和死后的两天内，从未和警察打过交道，他看上去比李傲紧张多了。
见到武龙，李傲站起来，说的话却没表情那么沉稳，他说：“噢，噢，你就是武龙吧，我认识你，在……”
在直播间手术台上，在法医实验室里。
李傲有点想捂脸。
武龙一下子变得社恐起来，不知道该不该握手，干
巴巴回答道：“你好，李警官，我，我是被谋杀的那个武龙。”
李傲很快恢复正常，请武龙坐下，但谈话开始前，他的目光移向刘茂盛，眼睛一眯，表情变得锐利：“请等等。”
刘茂盛止步。
李傲看了眼涂蓝埙，又转而看刘茂盛，说：“您姓刘吧？”
便利店内的空气凝滞片刻。李傲主动说：“六七年前我们辖区内报过一起失踪，报案人是个小姑娘，她说她的父亲出门钓鱼再也没回来，就是您吧。”
他还补充了一句，“那名小姑娘现在在本市一所小学担任语文老师。”
刘茂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无奈，回答：“您说得对，就是我。”
“怎么没来报案？”李傲说话总是自然带出严厉感，他第三次看了眼涂蓝埙，解释道：“这是我们辖区的积案之一。”
涂蓝埙有点佩服他，陈年积案数都数不过来，李傲竟然能记得六七年前的失踪者的脸。
刘茂盛轻轻摇头，苦笑：“您看，我死都死了，何必再去打扰生者，给社会添麻烦呢。”
李傲不赞同地看向他，但今天的主角是武龙，他表示希望和刘茂盛后续有交流，然后帮武龙拉开椅子，说：“请坐，咱们来聊一聊。”
他拿出了本子和笔。
#
李傲离开时，天色已经黑了，武龙瘫在收银台上，盯着已经凉掉的玻璃杯看。
武龙和陈一洲一样，曾经□□过血，也在黑宇宙诊所做过全套体检，这是个线索，却不是证据。
除非能在医院系统内部查出，德世医院很早前就曾用武龙的生理数据和其他人做过器官配型，还要再加上非正常死亡的证据，才能踩住德世医院的狐狸尾巴。
这个层次涂蓝埙完全帮不上忙，只是将名单的另外两个人告诉李傲，他带走了杜紫苑，并承诺会给陈一洲施加保护。
“他没问那份‘捐赠者’名单是哪来的吗？”N回来后，这样问涂蓝埙。
涂蓝埙摇摇头：“可能警方有其他消息渠道。”
只是可怜了米哈伊尔，铜猞猁在烟草架子后面都紧张到冒汗了，生怕被揪出来。
“我倒不怕他怀疑我犯法，现在没有法律能抓鬼，而且我是被控制的。”米哈伊尔说：“只是太吓人了，警察身上有一种特别让鬼魂害怕的光明的感觉。”
N刚刚一直在楼下——他们脚底有一条没开掘完成的地铁线路——不知道干什么，反正他错过了这场好戏。
涂蓝埙说：“我和李警官都认为，现在最主要的线索是，武龙的器官受体是谁，不管那人现在做没做完移植手术，他都算是器官的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