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当然没答应。”涂蓝埙抿唇点点头,表情有点呆,“他不了解我妈,她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屈服,没戏。”
其实涂蓝埙想说,金昆真的撕票的可能性,其实比涂蓬莱女士到撕票都拒绝掏大钱救她的可能性,要低那么一点点……
文冲叹了口气,说:“吃点东西吧。”
她翻出两袋小面包和一盒果汁,又搜搜刮刮从外面要来一根火腿肠,扭成两截递给涂蓝埙,“白天没怎么吃饭吧。”
涂蓝埙接过来,乐,“你喂流浪小动物呢。”
涂蓝埙开始咬火腿肠,又吃面包,被噎得打嗝,用果汁顺下去,说:“其实开发区被诡异入侵后,我挺麻木的,没太多真实感。因为涂氏集团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曾经大房子大车的生活我的确享受过,可说到底,跟我没什么关系……”
文冲静静听她说,角落里的N也静静听着,她问:“那事后来影响你和你母亲的相处了吗?”
“你说绑架啊?”涂蓝埙撕咬着塑料皮,一层层剥开,“我很少和她相处,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还了我们家的债,给她找了医院,我这辈子欠她的就还清了,以后也没‘我们家’这一说了,就剩我和她。”
“可以说那个十六岁生日,是我短暂人生的分水岭,喀嚓一道雷劈下来,我裂成两半。”涂蓝埙玩笑道。
文冲无奈地看了眼涂蓝埙,“这还是气话,但我充分理解你的心情。”
涂蓝埙基本没和人说过这件事,现在倾吐出来,对着文冲这样一个高智商且可靠的同性,她觉得安全,也天杀的舒服。
文冲好像很有聊八卦的意愿,“你和你的那个小朋友,叫陶思的,后来怎么了?”
“你这都知道。”涂蓝埙放下火腿肠包装皮,惊叹道:“也没什么,就是她太爱问了,我被绑完总过来问我怎么了怎么了,好像我不把所有秘密都告诉她,就是背叛了她似的……嗨,就是幼稚。”
“那时候我有点创伤反应,情绪很封闭,也很容易应激,她来过度关心我我就骂她,很难听,还扔她东西。后来就没得做朋友了。”涂蓝埙说起这件事,好像谈的是上辈子的记忆。
不过陶思公主跟她绝交,并且脱粉回踩,其实责任她要分一大半的。
文冲笑了笑,“以后会好的。”
两人又坐了一会,文冲倒没再打探涂蓝埙自己的事,反而聊起她在某所名声在外的执法培训类高校读书的日子。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你今年大四了吧。我记得是鹿城大学,不错的学校啊,什么专业来着。”文冲问。
涂蓝埙放松下来,“社科类的。”
“论文写多少了,别耽误拿文凭啊,以后有用呢。”文冲笑了,“我以为你会读金融或者艺术。”
“拜诡异入侵所赐,还没正式开题,但素材方向超级多。”涂蓝埙慢悠悠,“算是歪打正着吧,当时既没有继承家业的打算,也没有被长期供养的觉悟,随便找了个我看着顺眼的专业。”
“哦,这样啊。”文冲没话了。
涂蓝埙看过去,“我感觉你的问题没问完。”
“感觉正确。嗯……能说说六年前你逃出来的具体过程吗。”文冲谨慎地问。
又绕回来了,涂蓝埙想了想,说:“我演了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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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七年前,鹿城东郊仓库。
涂蓝埙双臂反扣背后,手脚被扎带系住,嘴上贴了胶带,身上的浅色牛仔裤沾了不少灰。
她被困在这一夜一天了,现在是晚六点,天已经黑蓝漫星,只是华灯和星光都打不到她身上,只有一盏刺眼的仓库灯高悬着。
金昆五分钟前刚走出去,带着无处发泄的愤怒,既是对转接电话里冷漠的女人,也是对咬着牙不肯哭、最终扭曲为一个淡漠神情的女孩。
“你,进去打她一顿,或者想干什么干什么,反正把她弄哭,看着惨一点。”他扭头对手下说。
手下愣了,“哥,那是涂蓬莱的闺女,谁敢啊。”
金昆“呸”了声,揪住手下的衣领,“你是怕涂蓬莱还是怕董天龙?嗯?嗯?让你做事就做事,少废话,不要命了?”
手下犹豫一会,在金昆的鞋踹上他屁股之前,指了仓库隔间门口的守卫,“你去。”
守卫的职责不止看守涂蓝埙,还看守一台电脑连接的方盒子机器,没人知道这是做什么的,所以上心程度严重欠缺。
守卫没有说不的余地,一点头,转身进了隔间,他四处环视,从角落纸箱抽出一只棒球手套,这是董天龙之前来一次的时候玩剩下的,还很新,因为他死教不会这帮混混打棒球,最后摔棍子走了。
棒球手套又大又厚,很适合打人,打不坏,但足以打得头发散乱、涕血乱流。再用点力气,眼青脸肿也是有可能的。
仓库里绑着的女生低着头,头发遮住表情,什么都看不清。
守卫一边戴手套一边想,也就他是个心软的好人吧。
“他打你了吗?应该没成。”文冲说道。
涂蓝埙点
头,“是的,没成,他一过来我就开始求他,威逼利诱,但是都不管用。”
文冲挑了下眉,“那是什么起了作用?”
涂蓝埙笑了下,说:“我骗他我有一条项链,可以抑制诡异,在诡异入侵的当下价值连城,而且他这种行业常年出生入死,有个这东西比什么都强。”
文冲叹息着摇头,“非常聪明的主意。他答应了吧。”
“答应了,在我身上没搜到所谓的项链,我告诉他,东西在我家里,只要他愿意拿出手机,让我登录我的网络相册,就能看到那项链的照片,和科学院网站上一模一样。他答应了。”涂蓝埙说。
文冲有些惊讶,“当时还真有这条项链啊。”
“有,我说东西不在我身上,但那是骗人的。我妈托朋友给我订了那条项链,能防诡异,那朋友是科学院的,所以科学院网站发过样品图。”涂蓝埙笑了笑。
文冲:“穆小镇女士?”
“是的。穆小镇女士。”涂蓝埙说:“项链其实就在我的书包里,夹在补课班材料中间了,但我不能当时就给他,防止他当场翻脸。”
文冲好奇道:“如果他真的信守诺言,帮你逃出去之后你会把项链给他吗。”
涂蓝埙坦然:“当然不会。”
她从来没有掩饰过,在某些方面,她很像涂蓬莱,尤其在毫无负罪心理、利用一切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这点上。
当时涂蓝埙在守卫放松警惕的第一时间,就抡起角落的折叠椅将人打晕了,然后她开始跑。
那个仓库太大了,分割出很多房间,能高效做到除了存放大宗物品外所有事情,所以被绑着眼睛送进来的涂蓝埙,彻底迷路了。
“这点我倒是没想到。”文冲微微一笑,“你在仓库里转了多久?”
涂蓝埙回答:“不算很久,我很快就被人发现跑掉了。所以他们全都在找我,如果我不抓紧时间离开,一定会被人找到。于是我藏在墙壁侧面的通风口里,等搜索的人过去,然后……走错了方向。”
文冲看向她,“走到哪里去了呢。”
涂蓝埙知道重点来了,不遮不避地说:“一间有整套科学计算机的屋子,他们太大意了,竟然没锁。不过也可能和那屋子在仓库最内端有关。啊,是的,我彻底走错方向了。”
她顿了顿,说道:“当时我没什么见识,后来才知道,这些人对科学计算机的摆放和设置完全是外行。换句话说,计算机是早已调试好的,他们原模原样搬过来玩罢了。”
文冲问:“玩什么?就如胡海生所说,鬼魂?特殊的科学计算机可以和鬼魂产生交互,不过这是比较原始的做法了。”
涂蓝埙说:“或许吧,现在想起来,那仓库当时应该有不少鬼魂,碍于项链可能存在的效用,它们没有攻击我。反而是我奇迹般打开了那台计算机。”
文冲显然对后面发生的事很感兴趣,说:“你做什么了吗。”
涂蓝埙喝了口水,“没什么,我想试试通过电脑发送求救信息,我知道很多人在找我。如果能把那个地方搞成停电就更方便了。所以我先撕了一片英语卷子,用口水把它粘在前置摄像头上,然后打开商店库下载社交软件。”
“古怪的是,计算机禁止我的操作,后来我乱点一通,跳出一个信息框,让我输入十六位序列号。”
文冲忍不住说:“正常人到这一步就差不多该停止了吧?输入序列号能干什么呢,不如抢两分钟时间跑出去。”
涂蓝埙没回答这一句,完全陷入自说自话的状态,她把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拽出来,说:“我恰好想起来,我的项链侧面有一串数字,恰好也是四个四位数的组合。”
“输入序列号,代表成功后,我能对这台一看就很重要的电脑做点什么。他们不像是一般的绑匪,那就脱了他们的裤子,让他们不得不暴露在所有目光之前。”
文冲捂了下额头,“你输入了,为什么?你没想过就算同为十六位,也可能根本不是一回事吗。”
涂蓝埙耸耸肩,“我不管那么多。我就知道,这个地方想让我死,害得我被我妈抛弃了,它既然要伤害我,我就一定要报复回来。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性。”
文冲第一次认识涂蓝埙那样看她,略带惊异,以及掩藏在审视之下的无奈,和眼角皱纹弧度透露出的欣赏,“那可不是什么理智的好主意。”
涂蓝埙也微笑,“可能吧。但不管怎么样,我成功了。”
十六位数字输入竟然有效,这是意外之喜,当时十六岁的涂蓝埙心中涌起一种冰冷的愉悦情绪,很陌生,但让她彻底平静下来。
那是从被金昆刺激过后,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涂蓝埙,你以后就全靠自己了。”
这句话被一直奉行到今天,成为她生活中的唯一真理。它的意思不是只能依靠自己,而是要拼尽全力、甚至抛弃礼义道德地抓住一切能利用的东西。
然后为自己而活下去。
“我进了他们的系统,我不知道那代表什么,但受到过的电脑教育足够我稍微操纵系统。”涂蓝埙说:“于是我乱打乱闯,想要上网,于是我点开了一个橙色的圆形图标,它看着很像浏览器。”
文冲:“然后呢?”
涂蓝埙忽然陷入了一种迷茫,说道:“它不是浏览器,进入后是个纯色的前端页面,我以为是更新提醒,就随便点了一下。这个时候开始后台加载一个信息框。”她着重强调最后一句话,文冲微微点头。
她继续往下说:“我还是不死心,先找设置面版,但计算机和仓库的电闸以及监控系统不相通;于是我第三次尝试访问互联网,最后用老式宽带拨号的方法成了,拨号密码写在一个日志文档里面。”
文冲的眼皮抽了一下,苦笑,“你的确很恨他们。”
“我得找个念想撑下去。仇恨是人类动力源泉。”涂蓝埙没什么所谓,“我还以为能在电脑里找到绑架犯的个人信息,或者不光彩的信息证据什么的,比如其他绑架意愿对象,万一那里面有他们惹不起的人呢,我就把老虎狮子引到他们屁股后面。”
“但最后,我只做到了把电脑里所有能上传的东西,上传到了一个公共网盘里。”
文冲不禁问:“你的公共网盘吗?”
“上网时遇到的无聊的计算机学生做出来的东西。ta在追星群分享出来的,那个人很极端。”涂蓝埙笑:“里面自动连了个八卦猛料备份和散播的程序,存进网盘里的东西全都会病毒式复制,然后随机发送给全球各地的私人或者公共邮箱,甚至上传到其他公开网站空间。”
文冲轻轻震动一瞬,看涂蓝埙的眼光又换了一遍,“能在那个时候想起来,你也真是……”她忍不住笑。
涂蓝埙一想到那件事,就好像做成了什么伟大工作似的,可瞬间又变得失落,“但我当时没仔细看过那些文件,没时间了,鉴于后面没引起太大波澜,更没爆出幕后主使,就抓到了一帮违法混混……我猜我可能上传了无聊的电子说明书。”
文冲摇头,“不,这事只是被从官方层面隔绝了,还没有解密。”
涂蓝埙的眼睛
亮了下。
“做完这些我打算走了,但临走前那个十六位序列号的登录状态还在后台挂着,我点进去退出,然后不知道怎么的,科学计算机旁边的生物动态机箱爆炸了。”
涂蓝埙换了个难解的表情,做出手势,“它不是那种有杀伤力的爆炸,就是机箱内‘噗’一声,紧接着开始冒烟,但因为离我太近了,还挺吓人的。”
文冲停留在这个话题,很细致地问:“你当时什么感觉?”
涂蓝埙眼睛朝左上方抬,想了下,“没感觉,可能记不清了吧,身体不太舒服?被绑太久了,那一瞬间正好脑袋里面嗡嗡的,但还算清醒。”
然后脑袋清醒的涂蓝埙干了人生第一件叛逆过头的事。
她用卷子蘸了机箱里冒出的小火苗,引火寻地,直接把仓库烧了。窗帘、纸箱、窖藏的木酒桶……都是好东西。
“你这是纵火……”文冲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看向挂在一边的制服。
涂蓝埙狡辩,“这叫紧急避险。”
火灾一定程度上帮助了涂蓝埙的出逃,她穿了科学计算机室里的一件白夹克,只是为了遮掩自己原本的服装,但白夹克似乎让仓库混混们把她当成了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