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可这是山林?鲸是海鱼,为何会在此出现?”
“不知。”元还摇头,正思忖其中可能性,却又见前方白雾中闪起一道紫芒,那紫芒忽明忽暗,闪动极快,“苏朝笙的天巧灯?不好,他们果然出事了,我们快些。”语毕拉着季遥歌朝那紫芒掠去,一边飞一边解释,“天巧灯是她的法宝,其芒可以破障破迷破祟,具镇邪定神之仙力。眼下这光芒闪得如此之频,必有急险。”
二人说话间已逼近天巧灯的光芒所在,雾仍未散,这幽幽夜色中,天巧灯光芒所闪处,却是个亮着白光的洞口,洞内有何谁也看不到,只那频闪的紫芒,仿佛闪在阴阳交界之地,诱惑着前往探险的人。
“她既然动用到天巧灯,便证明这里头必有相当厉害的幻术,也不知蜇伏着什么,你要当心。”元还索性拉住她的手,防止二人走失,齐掠向洞口。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季遥歌只觉得元还一头长发又白了几分,刚才还只是灰白掺杂,如今已半头霜白。
————
看着不远的一段距离,二人却飞了许久才接近,洞口已近在眼前,天巧灯的光芒却似乎远得遥不可及,闪动的频率更快,像摇摇欲坠的天星,召示着主人迫切的心情。
洞口的雾比外界浓厚许多,光线刺眼,可除了闪动的紫芒外,余下一应不可见。元还收起荧珠,与季遥歌并肩步入浓雾中,季遥歌的视线顿时模糊,就连在身边的元还都只剩个模糊人影,若非拽着自己的手温热有力,怕是二人真要走散。
隐隐约约,雾的深处有斗法的啸响传来,鲸音的波动也越发强烈,吸引着二人往深处探去。走了半盏茶功夫,紫芒依旧遥不可及,斗法的声音却渐渐大起来,女人的娇叱也更加清晰。
“苏仙尊的声音。”季遥歌道,“她遇着对手了,情况不太妙。”从传来的响动里,她能听到苏朝笙急喘的声音。苏朝笙化神前期,能当她对手,将她逼到这等田地的,自也是化前期的境界。
“嗯。”元还也已听到,却没急着上前,反而停下脚步。
“怎么?”她问他。
“有些古怪。”元还紧盯前方紫芒闪动处,“不要过去了。”
“可是苏仙尊……”季遥歌奇道。
元还的声音仍是镇定:“天巧灯不灭,她的元神就不会有事,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说着擎起银亮宝物,打入浓雾之中散去。
季遥歌看不清那是何物,才要问他,白雾内却猝不及防闪过黑影。黑影速度极快,看不出是何物,两道暗光从黑影里飞出,森冷无比,朝着二人中间射去。“小心!”元还警示一声出手。
只闻铮铮两声,攻来的东西被元还打落在地,季遥歌与他牵起的手却已分开。浓雾刹时就将二人分别包裹,尖细的桀桀怪笑响起,元还的声音传来:“季遥歌?!”带着几许急意,并不那么镇定。季遥歌回应数声,可元还却似乎没有听见,依旧在浓雾里唤她,一声急过一声。
原本挨在身边的人影,仿佛滴入牛乳的淡墨,很快洇散,元还的身影随着逐渐遥远的声音而一并消失,季遥歌已将破霞剑执在手中,强定心神,闭眸凝音,只将神识外展。不受黑影与浓雾及紫芒的影响,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怪笑之上。那笑忽上忽下,忽远忽近,她静立片刻,挥出一剑。破霞剑的剑气带着一丝电光破空而出,雾里传来声凄厉的尖叫,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刺中,她倏尔睁眼,朝着剑去的方向冲去。这浓雾似乎也被一剑割开,她眼前陡然清明,却是冲进了一个巨大石洞。
“媳妇,救我!”花眠的声音传来。
她定睛一看,只见花眠被一巨兽追赶着,仓皇跑进洞深处的甬道里。那巨兽黑鳞满身,生得像泥中铁鳄,血口巨大。她顾不上回头去寻元还,提剑追着巨兽而去。
甬道狭窄,被巨兽庞大的身躯刮得沙石碎落。花眠一边尖叫一边逃往深处,眼见已要被巨兽咬上,绕着银电的剑光斩来,一剑将巨兽削作两半。花眠心有余悸地靠着墙站定,愣愣看着跳到巨兽背上的季遥歌。
“你没事吧?”季遥歌问他。
他眸光才刚放松,吐了一个字:“媳……”面容却陡地骇然僵住,不可置信低头。
“花眠——”季遥歌一颗心已提到喉咙口,眼睁睁瞧着花眠所靠的那堵山壁裂开,露出尖锐密集的利齿,将花眠咬住。利齿穿身,那口一张一阖,不过瞬间就将人吞下。纵是季遥歌历经数次生死劫难,却也不曾遇过这般情况,整颗心已揪作一团,既惊且怒又痛,手中之剑便再无留情,尽全力挥出一击。
剑光大作,银电如雷,朝着山壁劈下。
轰——
山壁被劈出巨大豁口,她想也没想便跃入其间,却直坠而下,四周疾速掠过无数景色,山川河流,变幻莫测,似曾相识,却不待她回忆起,便已改换。很快,她双腿触底,在地上滚了半圈撑剑而起。这山壁看着像巨兽,可进来后却又别有洞天,眼前只剩下……无比熟稔的场景。
————
浓雾的深处,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得有一万年没人进来了吧?这几个人闻着可真香……”
“吃起来一定更香!”
“我好想尝尝那个男人的味道……”
声音似乎被人一掌拍断。
“那可是大哥瞧中的猎物!再说了,就凭咱们几个,对付得了对方的强大修为吗?别痴心妄想了,眼前这小东西,味道好像也不错。”
被称作小东西的花眠往角落里缩了缩,看着浓雾里渐渐走出的人影,倏尔睁大双眼。
————
轰——
浓雾里却响起天摇地动的震颤声,随之而来的是剧烈波动的鲸音。有道纤细的身影被人重击而退,曲膝半跪于地,忽男忽女的古怪声音响起。
“蛛皇?”
浓雾卷退,被雾卷裹的男人现出身形。风雨飘摇的海面之上,霜发满头的男人微佝着背站在残损的甲板上,背上是八只透肉破衣而出的细长蛛足,足尖划地而动。
“把人放回来,否则我毁了你这条幻鲸。”幽沉的声音响起,双眸已尽为赤金的元还,半人半蛛的模样,透出异于往常的浓烈杀气。
“他们在鲸口之内,我随时能要他们的命,你想救人,就得按我说的做。”对面的人笑声尖细,不为其胁所动。
————
飞泉清溪与藤萝花木秀丽迷人,石窟宝殿掩于芳草之后,天际有火霞万丈,如飞凤展翅。
“双霞……啼鱼州,赤秀宫……”
两百年了,季遥歌没想过还能回到啼鱼州,看到战毁之前的赤秀宫,一景一物分毫不差,就连来来往往的人,都与记忆一般无二。
啼鱼州那场灭顶之灾仿如噩梦,如今大梦初醒,回到最初。
她在赤秀宫里走了几步,忽然驻足,看着前头石岩上坐的人。那人背对着她,着一袭白衣,长发披爻,手里拎着坛酒饮着,自得其乐,一身风流潇洒。
似乎察觉身后有人,他缓缓转头,露出灿然笑容。
暌违已久的称呼,乍然入耳。
“师姐,你终于回来了?”
白砚坐在岩上,眉梢如天青泄水,眼角似云海含光,半闭半睁间桃色潋滟。
一如初见。
第133章 兽化(虫)
季遥歌动也不动站在原地,手却缓慢垂下,破霞剑剑尖指地。白砚从石岩上飞下,行云流水般洒脱,他是适合白衣的男人,单薄的颜色能衬出他眼里的熠熠星辉,有点年少轻狂的痞气,没有轻浮,甚是好看。
她没说话,看着白砚飞到自己身边,拎起她的手腕,眉梢挂着几许不快:“师姐这么久没回来,一回来就动刀动剑?”说着又将酒坛塞给她,凤眼弯弯,“这是在外边遇着什么麻烦事了,说来听听?“
“我们多久没见了。”季遥歌笑了笑,执刀的手被他攥在掌心,顺从地走到岩下草坡,与他并肩坐着。
凤彩橘霞绮丽非常,天地明媚,光景平和。赤秀宫的日子平淡如水,没有生死争斗亦无人心险恶,过起来似细水长流,点滴滋味累积在心,身处其间并不觉得多好,然惊心动魄的事经历多了,才叫人对比中其间好来,只是回过味时天地早变。
“三个月零六天。”白砚道,两片棱角分明的唇瓮动着,似咬向她耳朵,声音如丝,“我想师姐了,你呢?可想我没有?”
“想……怎能不想……”季遥歌抚着酒坛子,垂眸道。
“那师姐别走了,留下陪我可好?”白砚手一横,将她扑在坡上。
季遥歌顺势而倒,一双大眼撞上白砚的凤眸,澄澈的瞳孔里倒映出眼前人的模样,连身后的景象也倒映得一般无二,像镜子般清晰。
衣袖拂过她的脸颊,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呢喃道:“师姐,我喜欢你,喜欢你到可以不要性命,你呢?你喜欢我吗?”
她不答,只看着他。
————
外界的风刮得猛烈,天际阴云翻腾,潮涌浪泼撕扯着海面飘摇的废船,分不清是雨还是浪的水似雹子般砸得甲板噼啪作响,元还站立风雨之间,霜发在夜雨啸浪里独显突兀,背上伸出的蜘蛛细足像八柄利刃,似乎有异兽要从他背上破体而出,他却只睁着金色眼眸,慑人的目光落在眼前黑影之上。
“那就先杀了你再说!”森冷的话不带情绪,元还毫不理会对方的威胁,杀气渐浓,八足在甲板一点,纵身高飞而起,身影消失于茫茫夜雨间,再落下时,已出现在黑影正上方。
黑影似料想不到他说动手便动手,大惊之下往旁疾闪,可地上已结满蛛丝,天空金芒交错纵横,织作天网,兜头盖来,天罗地网叫人无处可逃。黑影心惊非常,这等不顾一切的搏杀法,已不存多少理智了。
“兽化?”他逃了两下,暗自呢喃出声,心生不妙。
————
风柔缓吹着,天际的霞彩却未有一丝变化。
季遥歌看着越压越下的脸庞,沉敛的眉舒展,眼中光彩摇曳,似黑白墨画点入朱砂靛蓝,刹那生色。她盈盈笑开,滴染媚妩,抬手沿着白砚脸颊抚下,言语慵懒,似迷似惑:“三个月零六天?原来我们只隔了三个月没见吗?我为何觉得我与你已相隔一世?”
“师姐大抵是做梦了,你摸摸我便知道,我可不是师姐的梦。”他握着她的手贴到脸上。
掌心是微温的脸颊,并非幻象。她松开紧握破霞剑的手,双臂攀上白砚脖颈,与他对望,舌尖舔过嫣红唇瓣,是让人口干舌燥的蛊惑:“是真的人。”
白砚呢喃一声:“师姐……”醉在她潋滟目色里。
“你既是师姐的好师弟,不如告诉师姐,幻鲸是什么地方?”
“幻鲸是深海极渊之鱼,体大如岛,是外界进入流放之海的入口。”白砚看着她的眼不舍离去。
“流放之海?不是九重天地吗?”
“九重天地那是外头的说法,我们只管这儿叫流放之海,幻鲸是这里的入口,亦是这里的守护……”白砚说着说着,忽然脸色一变,身躯陡然大震,要将头转开,抚着他脸颊的手却不复温柔,似巨钳钳制着他的头,逼他直视她。
“幻鲸这里都有谁?”她继续问。
“你……你也修心……术……”白砚哆嗦道,似受到剧烈打击,瞳孔变得涣散,只剩意识强撑着。
季遥歌闭闭眼,再睁开时天地已变。什么凤彩橘霞光、啼鱼赤秀通通消失,二人就躺在个泛着黯淡红光的洞穴中,不论墙面天顶亦或地面,皆绵软带着粘液,小奶猊蜷成一团球呼呼睡在角落,嘴里不时响起咂吧咂吧的吸吮声,大概也陷在幻境中梦到母兽哺乳了。
“真不想把你这身幻化打散,细算算,我已有两百多年没见着白砚了。”季遥歌叹口气,有些留恋地看着白砚,“幻化得挺像,不过只得皮囊,未得真髓。”
她手一摁,就将白砚按在地上,她翻身而起,掐紧他的咽喉,面色倏冷:“你可知,白砚与我相交两百年,从未将情爱挂于嘴边,即便是死,都不愿让我有一丝负担,而你却以性命相胁?心之一术,求的可不仅是皮囊,画皮画骨难画魂,画虎不成反类犬,你的道行还太浅!”
两百年于修士一生便如沧海一栗,可每段过往皆是历炼,所悟所感积沙成塔。她与白砚相交短短百年,其中并非全然没有算计,可在那两百年间,白砚却是她历经生死,满心仇恨之际所获最大善意,她无爱有情,便愈能清楚感受到他不求回应的感情,纵然他没真正承认过一次。关于白砚的执念虽散,但这并不妨碍她将这份好记在心头,也将这人收在记忆之中。能记多久,她不知道,也许漫长岁月终将带来遗忘,但在此到来之前,她不想刻意忘却。
语毕,她的手重重一摁,白砚的模样顿时在她眼前消散,只留下个瑟瑟发抖的年轻男人,头上两只雪白尖翘的狐耳吓得从头发里竖起来,藏都藏不住。
“上仙饶命,不要杀我!”这人双手抱头,掩住脸面,生怕她一个狠心就把自己的头割了,“是大哥逼我的,不关我的事!”
“你把这里的事给我说清楚,我便考虑饶你一命,别玩花样。”她将人拎起,扔在地上。
“我说,我说。”这男人的目光透过手臂间隙望向她,惧意里带着几分狡色,“你们进来的地方叫幻鲸岛,也就是幻鲸的背部,四周全是幻鲸所化的幻象,用来迷惑擅闯者。从你们进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察觉了。不过你们间有两人修为太高,为免出现意外,所以大哥要将你们分而攻之,先向前头那一男一女出手,再以这二人作饵将你们诱来。大哥修为最高,自去对付与你同行的仙人,我的修为……不好,所以只能以幻术将你骗入鲸口内。”
“你大哥又是何人?我的其他三个同伴呢?”季遥歌居高临下看着他。
“我大哥原是流放之海的一岛之主,因为杀业过重,被全海追杀逃到此地躲藏,是个极其凶悍残酷的妖修,曾连屠三岛妖族,我们兄弟几个也是被他掳至此地给他卖命。你的同伴,先前那个仙姑原与我大哥搏杀,如今被困我大哥的法宝镇住了;与她同行的那小哥,叫我几个兄弟抓了去;至于那位大修……我大哥亲自出手,如今怕是……”
季遥歌心中隐约不安,也不打算继续耽搁盘问。照这说法,他口中的大哥应当修为强大,元还与其对上,怕是有难。他虽未明言,她却也心中有数,那满头霜发必定不是什么好变化。
她不再犹豫,朝小奶猊毛绒绒的后臀轻轻踹了一脚,只道:“带我去找他们!”便拎着那狐耳男人出了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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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口另一侧,花眠看着眼前三个高矮胖瘦尽皆不同的女人,穿着裹胸的兽皮短衣,扭着腰贴来,眼珠子都要脱眶而出,顾不得被缚仙索缠住的身体,僵尸般从地上跳起,满屋子躲人。
这三个女人,胖得极胖,瘦得极瘦,搔首弄姿追来,嘴里只道:“小仙倌,别躲呀。”
“……”花眠俊脸变色,避如蛇蝎。想他游戏人间百余年,青楼楚馆下过不少,但也只是门面功夫,到底还守着童子身修炼,几曾遇到这样的情况,当下想死的心都有了。
眼前肥花花的肉体弹动着靠近,花眠被逼到角落中,叫瘦高的女人给擒住,冰凉的手已伸入他怀中,指尖是锐利的长甲,凉嗖嗖刮过他胸口,一下撕开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