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又是一阵水花四溅,元还被兜头泼下的水浇个彻底,却是季遥歌在潭中跃起,修长双腿似蛟尾,在水里打起一片水花。蛟龙喜水,这是她的天性,那些年在万仞山被压抑的兽性经历这漫长的六百余年时光,渐渐又被拾回,时有为人的深沉心思,亦偶现幼兽懵懂好奇的神色,种种矛盾揉捏成形。
“偷看我?”她的声音穿透漫天水花。
“有这必要?”他将广袖抖开,看着衣上水渍摇头。
广袖放下时,潭内已站起一人,月白素袍温伏在身,裙摆在水面荡成长长蛟尾,季遥歌散着全发,一双眼湿漉漉看他,极尽妩媚妖妍。
“下来,一起!”她邀请他。
元还墨金异瞳闪过沉色,目光直坠其身,一言不发。季遥歌忽腾身出水,在潭面软腰后翻,犹如银蛟跃出,双腿勾出一道潭水所化的蛟尾,卷着元还的手,把人“扑通”拉进水里,她复又在水底绵绵游来,贴着他的后背站起。
“你沾了我的蛟血,也需得洗洗。”她咬唇轻语,吐气如丝。
元还无需转头,已能感受她那酥展入魂的一身媚骨,换作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怕都难抵抗。他转身,潭水重重一搅,他用足力道将人拦腰抱在怀中:“想清楚!跟了我,不管你有没幽精,爱不爱我,都只能同我一起。”
那力道,是他少有的霸道。
季遥歌不答反问:“你当着众仙的面承认你我‘交情’,我以为是你想清楚了,要同我这没有爱情、非人非蛟的妖女在一起?”
元还沉沉看她,到这一步,两人仍没一方退让,都想得到对方答案。
就这么对望片刻,元还忽将她竖抱出水,抵在那岸边石岩上。衣裳尽湿,体温交融,正是缱绻时分,不妨一庞然大物“砰”地坠入二人身边的水里,刹时间水花如雨。
火红绒毛浮到水面,水底咕嘟两声,有气泡一串串升起,须臾,幼猊猛烈甩头探出水面,甩出一大片水花,然后定定看着两人,龇牙咧嘴,露出它自认为是“笑”的表情——好玩,要一起。求亲亲,求抱抱,举高高,它是小可爱。
“……”季遥歌没了想法。
把人遣走,倒忘了身边还有只通人性的幼兽。
第131章 奶兽
被那样一双懵懂眼眸看着,就算幼猊是兽,季遥歌也下不去那手,更何况那不识眼色的小东西还卯足劲拿湿哒哒的毛头往两个人中间撞,元还只好松手。只闻“哗啦”两声,二人皆从潭中飞出,已各自换过一身干净衣裳。季遥歌散着半干的发,赤足踩在潭边湿滑石岩上。元还站她身后,轻揽着她腰肢,略带不舍地拨弄她的潮发。
潭里的小猊自个儿扑腾玩了一会水,觉得无趣,腾地窜到季遥歌脚边。季遥歌一看它似乎又想甩毛,马上道:“不许甩,把毛烘干!”小猊偏头僵在一侧,低吼两声,身上涨起浅浅火光,不过眨眼时间就把身上的水气全都蒸成白雾。
“它好像听得懂人话。”元还看着在绕着二人打转的小猊道。
蓬松的毛发拂过季遥歌的脚背,带来些许痒意,她不由蹲下,又问了声:“你闹腾这么久,不饿吗?”
岂料就这一句话,让小猊停了步伐,“啪”地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捧着雪白柔软的肚皮朝向她,澄净的眼怔怔看她,季遥歌也不知道哪句话惹到它,便又加了句:“你平时都吃什么?”这小家伙看着人高马大,但对比真正成年的猊兽已是十分之瘦小,怕是还没脱离五谷,也不知是吃果子还是食生肉。
小猊揉揉肚皮,肚子里响起声嘹亮的空鸣。
呱——
他飞快搭拉下眼皮,喉里发出可怜的“呜呜”声。季遥歌回头看元还,原想问问猊兽都吃什么,却不料话没出口,面前这只小猊就忽然扑到她身上,毛绒绒的兽头在她胸口不停地蹭,鼻头更是往襟口拱去,爪子更是急切地扒拉她的衣裳。
季遥歌被它蹭得不得不仰起下巴,一脑门雾水。元还看了片刻,语出惊人:“这只幼猊……可能还没断奶。”
“……”季遥歌被这话惊到——没断奶是什么意思?找她要奶喝?
看着幼猊快埋进她衣襟的大脑袋,以及季遥歌渐渐涨红的脸,元还只能清咳两声,掩去笑意,怕她真的恼火。那厢季遥歌已经捧着幼猊的脸,将它推远,幼猊只剩两爪子还勾在她已然松垮的襟口上,一人一兽僵在半空。
“离远点!我不是你娘。”季遥歌凶道。
幼猊懵懵看着她,许是察觉到她的恼怒和抗拒,兽目一湿,可怜劲上来,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嘴里发出——它饿,好饿好饿。娘呢,要娘!
季遥歌飞快松手,拢着衣襟避到元还身后,看着这奶兽为了讨奶喝而在地上打滚撒泼起来,只觉自己接下了一个烫手山芋。
“去,你去教它断奶。”她捅捅元还的肩。
才刚水潭里那些缱绻旖旎早被这幼兽折腾殆尽。
“我?一个大男人,教它断奶?”元还回头,满脸“你是不是想多了”的表情,他知道如何铸炼法宝、制炼仙器,知道这世上很多东西,可也从来不知道如何给一只奶兽戒奶。
“我过去了它又得扑过来。你见多识广,试试呗。”季遥歌拢着襟,越来越明白猊兽为什么把这小东西扔出家门了,实在太能折腾。
幼猊已经呜咽得开始打嗝,上气不接下气,又眼巴巴地看着元还和季遥歌。元还狠狠瞪了季遥歌一眼,上前蹲下,力求与它平视,正色道:“不许哭!坐起来!”
呜咽声一弱。
“你可是仙兽!仙兽就该有仙兽的样子,你动辄撒泼哭泣,让其它兽看了笑话!”元还沉着脸训斥。
幼猊打个嗝,坐在地上怔怔看他。季遥歌也竖了耳朵——这法子管用?跟老子教儿子一样。
“不就是食物吗?你这么大了,也该学会捕猎和吸纳天地灵气,方能修炼成材,变成像你母亲那样威风凛凛的大兽。”元还看它似非懂,却也不再吵闹,心里生出几分自得,“既是修行,天地灵气最为关键。仙兽与生俱来感知天地的能力,更可以灵气为食,这九重天地内灵气比外界更加充沛,对你来说是筑基修行的最好场所。你试试,感受一下天地灵气。”他说着微闭双眸,深嗅一口。
幼猊懵懵懂懂,跟着他闭眼,张嘴,深吸一口气,闭嘴。
季遥歌感慨万分,愈觉元还厉害,可这感慨还没半刻,那幼猊屁、股底下忽然传出“噗呲”一声,气味散开,它倒是舒服至极地眯了眼。季遥歌的感慨夸奖憋回肚子里,元还的脸如吞了坨屎般难看。他缓缓站起,朝她冷笑——三千年,化神之尊,万华谁敢在他面前放个屁试试?下一刻他就能让那人变成白骨。
尽管心里恨不得捶地爆笑,季遥歌面上还是给憋着,只道:“要不给它找只刚产崽的母兽?我瞧这里兽类颇多。”
“何必惯这臭毛病?既然是你的仙兽,难不成日后还事事由着它?饿得狠了它自然要去觅食,这是兽类本能。若连这点本能都没有,母兽怎敢将它扔给你?难道是觉得你能喂得了奶?”元还好事被打断,又被幼猊捉弄,正心气不顺,闻言瞥着她胸口发嘲。
他说得虽不中听,却也在理,季遥歌想了想,并没坚持。那幼猊见二人都不再理它,又滚了几滚,发现那两人已经拔腿朝山上走去,压根没再理会自己,便耷拉眼皮呜呜冲到二人前方的一棵树下,大嘴一咧,咔嚓咬断那腿粗的树杆,再咯吱咯吱嚼碎咽下,不过眨眼功夫,一棵树已经被它吃得渣也不剩。啃完树,它揉揉肚子,三两下跑回二人脚边照旧撒欢跟着,皮糙肉厚毫无半点刚才的可怜劲儿。
季遥歌默默朝元还竖起拇指,元还只回了句:“慈母多败儿。”
“……”季遥歌琢磨着那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
六个时辰并不长,九重天地的时辰和万华差不多,天很快就擦黑。季遥歌与元早已还加快脚程,翻过整座山,除了普通兽类之外,并没探寻到什么异常。二人估算着时间,差不多要飞回约定的地点,便不再继续往前。
“除了灵气浓郁些,这里看来并没别的仙魔妖兽。”季遥歌坐在元还的飞行法宝——云海浮光卷上开口道。
云海浮光卷在天际掠过,留下一大片云海残景,元还站在尾部,看着在云海残景里扑腾的幼猊。猊兽有踏云之力,只是这幼猊一直跟在母兽身边,尚未自己飞过,如今被元还狠心丢在后边,为了跟上他二人,不得不扑棱挣扎着飞起来,像只笨拙的雏鸟,飞不像飞,倒像泡在云海里游着。
“灵气这么充足的地方,就算是万年未开启的秘境,也不该只有这些凡兽。事出有异必有妖,你我要警醒一些。”元还回她。
季遥歌点点头:“其实我此行目的,是为了一件东西。握闻九重天地之外有涂山狐族遗脉,狐王青江隐匿其间,护有涂山至宝——世祖幽瞳。此物可窥天地,可观山河,可探人心,可查魔欲,正是修心炼媚的绝世之宝。”
“涂山狐族?那也是上古仙兽,与你蛟族渊源极深,只是这一脉早许多年前就已在万华失了踪迹。据载狐族行事乖张,修的又是媚惑之术,向为正统所不容,当时的涂山狐王因不满万华修仙界对他们这一族的抹黑,故向当时两位万华得道大能约战,要以媚术令这二位大能失心。那一战在云端足斗一月,未见硝烟,到最后狐王险胜,那两个大能却因被勾出心魔而随入魔道,在万华大开杀戮。那一战所造成的后果十分严重,因此便有了万华群修逼走狐族之役。后来,涂山狐便全族消失于万华。”
元还一边回忆,一边说起旧事,又续道:“你说的那世祖幽瞳,正是狐王至宝,听闻就是凭借此宝,狐王才险胜。对方既是得道大能,境界至少也在返虚期以上,半只脚迈过飞升门坎的修士,能将其心魔勾出,足出狐王媚法之威及这世祖幽瞳之力,你想寻这件宝贝,怕是十分不易。”
“容不容易,试了才知道。若是实在不能,留在此地潜心闭关,也是好的。”季遥歌没想那许多,修仙嘛,知道了有秘宝又怎能不去探个究竟?
“是谁告诉你涂山狐在此地的?”元还忽又问道。
“是我那位蠹仙朋友……”季遥歌说着打算将高八斗放出,他与元还皆是博览群书之人,若是讨论起来兴许能有更多的头绪,只是这一低头,她才惊觉,那装着高八斗的玉管不知几时被打开,管里已空无一物。
她将玉管往下甩了几甩,都不见里面有虫子飞出,不由色变:“高八斗呢?”
玉管她一直随身佩挂,什么时候不见的她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从昆都异、变至今,她经历种种,也没顾上高八斗,现下亦不知他落在何地,若在九重天地之外……再逢便难了。
“你那位蠹仙朋友境界已直逼化神,没那么容易丢失,只怕是他自己要走,亦或是进九重天地之时所遇的灵力之风将玉管卷开。他应该是进了此地,我们找找。”元还安慰道。
“嗯。”季遥歌点下头,将玉管收回。眼下除了此法,她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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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谈话之间已然赶到约定之地,行走近六个时辰,回来以飞行只需半个时辰不到。天已见黑,星月齐出,不见一丝云朵,倒是个晴朗的夜。约定的时间已到,可花眠与苏朝笙二人并未归来,季遥歌便生了堆火,暂时与元还在此候着,幼猊玩得累了,此时倒乖乖伏在一旁呼呼大睡。
“元还,你的脸色很不好。”她忽看着元还道。
借着火光,元还的面色有些发青,眉间似有些倦怠,精神不济的模样。季遥歌便想起白日时他的面色要比往日都苍白些,只不过见他行事说话正常,也没大往心里去,只想着可能是火脉里受的伤再加上昆都之战精元耗损太多,歇上一歇便会没事,如今再看却觉不对。
他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反而更加虚弱了。
“我没事。”他闭着的眼睁开,抬头看星空,“怎么还没回来?”
离约定之时已过去近半个时辰,若只有花眠倒也罢了,许是被什么迷得忘了时间,但苏朝笙却不是没有交代不守信诺之人。
元还摊手擎起一张符鹤,掐诀施了法,道声“起”,那符鹤便轻灵灵飞起,消失于二人眼前,可不过片刻,那符鹤却又摇摇晃晃飞回,在他掌心化成灰烬。元还蹙起眉头,季遥歌亦觉事情不对,默不作声看他又连两法,却均未展眉。
“不行,联系不上他们。奇怪,若是遇险,他们应该示警,若是安全,他们也该回我之信,怎会无声无息?”
以苏朝笙化神期的修为,能让她无声无息消失的,那对手的实力亦或是所遇之险,必十分可怕。
“我们去找找他们吧。”季遥歌看着黑漆漆的山林道。
白天灵气氤氲,钟灵毓秀之地,到了夜晚却透着诡谲阴森,仿如巨兽悄然张开的大嘴,等着他们进入。
元还收起法术,只道:“你跟我紧些,别离远,自己小心。”一边已朝苏朝笙与花眠两人离去的方向迈步,却不妨身后传来季遥歌凝重的声音。
“等等。元还……”她欲言又止。
“怎么?”他回头看她。
“你的头发……”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抽去他髻间发簪,将他散落长发抓在掌中。
“头发?”他不解,眼角余光却已看到,她擎起的发,已是灰白掺半。
第132章 逢故
白日里还黑青亮泽的长发,到了这会呈现出老朽之色,灰白地散摊在季遥歌手里,被她擎到他眼前。月色下元还神情如常,面色却极为苍白,叫那灰白的发衬出迟暮苍凉,分明还是年轻的脸庞,却有了突兀的沉暮之气。
元还将发从她掌中扫落,又自顾自拢起,拿回发簪轻松绾上,道:“无碍,只是功法问题,等找到他们再与你细说。”人已往前行去。
他没多说什么,季遥歌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可眼下也确非追根究底的时候,追上两步拉住他手臂:“若是有事你别瞒我,我虽然修为不如你,但也能分担一二。”
元还定定看她片刻,嘴角扬起:“多谢。”
余话再无,二人便循着花眠与苏朝笙的方向追去。
夜色深沉,月亮不知几时被薄云遮住,溪水的潺潺声逐渐消失,四周开始起雾,雾虽不浓,却将本就黯淡的月光遮得更加朦胧,山峦树木都成了张牙舞爪般的存在。元还已擎起一枚荧珠,荧珠中封有仙荧,此宝在寻常夜晚能照亮十丈范围,而今却只落在他二人周身一丈范围内,且光线内雾色朦朦,人的视线仿佛被蒙上层白纱,什么都看不真切。
照理莫说有无这荧珠,他们是修士,夜能视物,即便有雾也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虽然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与异常气息,但这地方仍是透着说不出来的怪异。
他们已经走了约一个时辰,因为寻人用的是低飞,脚程比白天快得多,应该离出发点有数十里路,但眼下却已不辨方向,就连铺展的神识,探得的也只是无边无际的雾林。
这是夜晚,白天如何他们便不得知,苏朝笙与花眠二人遇到什么,就更不得知了。
“跟紧些。”元还又叮嘱一句。
季遥歌已经挨在他臂旁,脚边是边走边打瞌睡泡的小奶猊,二人一兽往雾林深处探去。
“这里会不会有法阵?”季遥歌问他。
“不太像法阵,没有发现布阵的痕迹。”元还边走边回答,忽然止步,伸手拦住她。
前头似乎很平静,没有声息,季遥歌却也感受到一股急切而细微的波动,似音非音,一圈圈向外扩张,传到他们这里已经非常微弱。
“鲸音?!”元还听了片刻道。
“你说的是深海极渊里的大鱼?”季遥歌大感诧异。鲸为大鱼,最小者亦有数十丈长,被称鱼之王,伏于深海极渊,怎会在山里出现?
“是。鲸以特殊波动传音,普通人听不到,也不解其意,我因为好奇曾经钻研过,而你有蛟魂,所以我们都能感知。”元还一挥手,让荧珠飞到正前,雾里仍旧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