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不用啦,明天师公就带我走了。”
“走?”雷芳差点又跳起来,梨子忙按住她:“姑娘别急,有话慢慢说。”
“为什么要走?怎么这么快?要回去了吗?”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雷芳拉着我的手,又攥得我手腕生疼:“多留几天吧,我带你好好玩玩儿,我们这里可好玩了!”
我也想多留几天,可惜师公那个人做的决定没得商量。
雷芳的神情渐渐由焦急变得沮丧,一下一下的扯着账钩上的流苏,把那整齐精致的穗子扯得参差不齐。
梨子在一旁劝她:“姑娘不用难过,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齐姑娘肯定还会来的,姑娘也可以去看她。”
雷芳就是不吭声,一直到我出门。
我本来想,我们还有机会告别。
但是第二天师公天不亮时就把我叫起来上路,我和雷芳没来得及说再会。
马儿跑了起来,我转头看。
雷家庄越来越小,越来越远,转瞬间就被抛得彻底不见。
我觉得心里有点忐忑,伸手按了一下胸口,那本册子安安稳稳的被揣在怀里头。
我心里觉得稍微踏实了一点。
“师公,我们以后还会来吗?”
他没有回答。
我们经过许多地方,我不知道我们已经离家有多远,出门的新鲜感已经褪去,我心中只剩下了忐忑和彷徨。怀中那本册子是一个不能宣诸于口的秘密,象一根刺。不,象是一块烙铁,我无法专注精神于旁的事情,时常走神。
师公训斥过我几次,因为我这些天一样新的幻术都没有学会。
“你若再三心二意,下次可没机会再出来。”
我默默的垂下头不吭。
“走吧。”
快黄昏的时候我们进了一个小镇,这里是典型的南方小镇,人们说话的声音软而脆,说得快了象唱歌一样,很好听——就是听不清也听不懂。有人撑着船从桥下过去,船尾拖出长长的余波。女人们在河边洗衣裳,棒槌捶着衣裳嘭嘭的响,声音传得很远。
我专注地看着那几个河边的女人,她们穿着紧绷绷的衫子,下面的裙子很阔,捏着许多褶。有一个女人把衣裳拧好,把棒槌也收进盆里,站起来转身朝上走,裙脚划了个圆弧。
我们这些天一路走来,现在的女人们都是这样穿的。大概这是现下最时兴的装束打扮。
师公哼了一声,我才发觉自己站在那儿又恍神了,急忙追着他向前走。
我们在一家临河的小客栈住下,店老板讲得话半土半白,说得慢了也能听得懂,老板的婆娘生得黑瘦,点了草来替我们熏屋子。那烟不算呛,有一股青糊糊的味儿。
“屋子近水,蚊子多了些,熏过就好了。”
她也穿着和外面女人们一样的裙子,师公喜静,她唠叨她的,师公已经推门出去了。我倒了杯茶喝,茶叶很劣,但是这里的水感觉又轻又甜。
“小姑娘,你爹爹去了哪儿?你们晚上要不要在店里吃?”
她说得话我得想一想才能明白什么意思。
我瞅瞅她,师公去哪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一定没走远。
我也没和老板娘解释我们不是父女关系,严格来说,我们算是祖孙,中间差着白宛夫人那辈儿呢。对了,我倒没打听过师公他今年有多大年纪了。修行的人老得慢,雷庄主也是做了爷爷的人,看起来也就四十上下的样儿,要不是留着胡子,没准儿还更显得年轻。师公看起来绝对不到三十,可谁知道他真正年纪有多老了。
她见我老盯着她的裙子,把手里烧尽的草从窗子就丢出去,扯扯裙子说:“好看吧?”
“我就是没见过这样的……我觉得,裙子应该……”我比划了一下。老板娘愣了下,笑了:“小姑娘你们从哪儿来的?你说的那种裙子是我外婆年轻那时候穿的呢,现在哪有人穿那样的。”
“真的?”
“我可在她柜子里见过的。”
我挠挠头。
刚才脑子里面忽然就浮现出来那样的衣裙式样,和现在这种阔边的大圆细褶裙完全不一样。
天已经黑了,师公没有回来,老板娘给我端了一碗面条,还有一盏油捻灯,我稀里呼噜往嘴里扒面条儿,窗子底下有人用方言喊话,店老板出去答话,我探头朝外看,撑船的人从船头搬了一筐菜下来,还有用绳串的几条鱼。
我就着油灯的光,把怀里的那本册子取出来。
这些天我已经把上头的字都读烂记熟了,一闭上眼就是册子的书页,我甚至连哪个字哪个词在第几页,还有书页泛黄的样子,边角压出来的摺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册子的陈旧,还有老板娘所说的裙子……
我望着跳动的烛焰沉思。
这么算来,我的前生,距离我的今生,少说也有个几十年。
而且,我的前生也是精擅幻术的,说不定,和我的师公还相识呢。习练法术的人本来就比练剑的少,能精擅这一门的修行者就更少了。
师公,他会不会认识……一个叫巫宁的人?
我能直接问他吗?难道我开门见山问他,师公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巫宁的人?她是不是死了?是谁杀了她?
不,直觉告诉我,不能这么问。
窗下又有船过,摇橹的声音吱呀吱呀地响,由远而近,又渐渐离去。
隔壁传来门响,师公回来了。
我把册子收起来,晚上还得去师公那里交功课,背口诀,演练新学的两种幻术。
连着好几天都在演练的时候出错,今天一定不能再失败了。不然师公说不定恼羞成怒……
我不知道他体罚不体罚,可我绝不想挨戒尺板子,不管是打屁股还是打手心,我都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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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大家,更新的得少。。儿子支气管炎,我发烧,娘俩一起进医院输液……
☆、第六章 传说 三
还好今天顺利,背口诀一个字没错,演练幻花术的时候也一次成功了。
我手里拈着根筷子,在筷子尖上点了一下,那里眼见着长出花苞来,“波”的一声绽裂开,开出来的是一朵荷花,层层叠叠的瓣儿,嫩生生的金黄的芯,娇艳而端丽的一朵花。
只是没有香味。
师公点了一下头,我欣慰地松口气,那朵花一瞬间就散了形,筷子还是那根筷子。
看他心情好象不错的样子,我趁机打听:“师公,雷庄主是练剑的,你们怎么会是好友呢?”
他看我一眼:“怎么?”
“嗯,我就是好奇……师公和雷庄主,是怎么认识的?”
“年少时便认识了。”
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师公知道不知道一个叫巫宁的人。
但是那样问实在太冒险。
隔着河,从窗子能看到面是一家更大的客栈——问我为什么?光看那挑的一串灯笼就比这家客栈挑的一盏小纸灯要气派多了。
“师公,我们怎么不住那边?”
“贵。”
呃……这理由很简单,而且特别有说服力。
看来谪仙人似的师公,也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啊。
白宛夫人讲过,修行之人,尤其是我们这些习练幻术的人,不能以象是摇钱术聚宝术还有点石成金术这些末技来骗取衣食。
这是当然的,幻术把树叶变成铜钱,把石头变成金子,那毕竟是假的,人家小本生意也不容易,辛苦忙碌,最后挣了一把树叶和一块石头,那还不气得吐血啊。
“师公,你饿吗?”
我晚上还吃了碗面呢,不知道他是不是还饿着肚子的。
他挥了一下手,我知道这是叫我出去的意思。
我师公浑身上下散发的那种冷气,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那么冷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可以用“面瘫”二字来形容。话少,可以用懒字来概括。以后旁人要是问我师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以直接说:面瘫懒人。
听起来很不咋地。可是架不住人家生得好啊,又俊又帅,面瘫让人觉得高深莫测,话少让人觉得神秘玄奥……要是他长成个大麻脸矮冬瓜身材,再这么寡言少语没表情,谁会待见他啊。
唉,而且这个看起来没有半分尘世味道的谪仙似的男人,一样要锱铢必较精打细算过日子。
传说里的那些有名的剑侠剑仙,似乎都是不用钱发愁的,空着两手一袭白衣就行走江湖,剑会在需要的时候自动蹦出来,衣裳永远不会脏,身上也永远不缺钱用。
一开始我还以为师公就是那样的人物呢。
结果,只是看起来是。
我在门口磨蹭了一下,心里的疑问实在压不住了,小声问:“师公,你知道一个叫巫宁的人吗?”
刚才我还在拼命腹诽他的面瘫,可是巫宁这个名字,仿佛带着魔力一样,他的目光不再是冷漠而遥远的,忽然间变得象刀一样。
我扶着门框,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可是我挪不动脚,整个人象是被他的目光牢牢钉在了原处,一动也不能动。
感觉象是过了很久,他垂下眼,沉声问:“你从哪知道的这人?”
我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头发干,手心却直冒汗。不安与期待绞在一起牢牢把我缠住,我觉得我发出的声音根本不象自己:“在……在雷家庄,芳姐姐给我看一本书,上头,有这个名儿……好象,也是个修炼幻术的人吧?”
“出去。”
我退了一步,已经站在门外了,他又说了句:“不要和旁人提起这个名字,懂吗?”
不懂。
我太想知道自己的过去了,可是看师公的神情,他一定知道巫宁是何许人!可是他却不肯说,神情又那样古怪。
难道我,以前是他的仇人?
我左思右想,在床上象烙饼一样的翻来覆去。房间狭小闷热,后颈全是汗。
我用袖子抹了两下汗,不知为什么,忽然间想到——师公现在,大概也没睡着。
没什么道理,就是直觉。
我把头凑到板壁上仔细聆听隔壁的动静。这壁就是薄薄一层木板,不过我累得脖子都酸了,那边还是静悄悄的什么声息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