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我朝她点点头,示意要喝水。
她从壶里倒出水来给我喝,那三个人一动不动,在车前站得笔直。看起来是很恭敬,可是我直觉他们象是更怕我们跑了。
元宝看了一眼车外,小声在我耳边说:“北剑阁的人和夫人有点面合心不合,你可要多当心。”
我不过是个小孩子,到哪儿都不太会有人注意,其实要多当心的是她自己吧。她刚才的话更象是对自己的提醒和告诫。
巫真说了不想见到北剑阁的阁主,没想到这些人却在这里就把我们迎上了……
我没能清醒多长时间,又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听到耳旁有人说话,声音絮絮叨叨,一直没有停歇。我听不清楚,可是又不能抗拒这声音,觉得它们象是一张密密的网,把我紧紧的罩在网中央。
车子似乎又走了起来,摇摇晃晃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停下。
耳边的声音停了,也不再晃动,终于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我这一觉睡得极香,醒过来的时候精神饱满神完气足,坐起身来伸个懒腰,就听见元宝说:“果然睡醒啦!夫人说得真准!”
我笑眯眯地朝她笑笑:“元宝姐姐,又是你守着我啊。”
“我不守你谁守你。”
“不是,我上次生病……是我哥哥姐姐一直看护着我的。”
元宝就笑笑,她神情有些憔悴,端过碗来:“喝水吧。”
我倒真口渴了,接过碗来两口把水喝了下去。水一进肚,就听见腹中咕噜噜的响,声音很大。
我摸摸肚子,有点不好意思。
“你肯定是饿了,睡了这么久。”
我瞅瞅外面的天色,不能确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睡了足足一天一夜啦。”元宝说:“夫人说你睡到这会儿该醒了,她替你施了针——对了,你前不久,是不是大病过一场,病得极重?”
巫真倒估的真准,不过不是大病,而是这身体已经死过一回,我是借体重生的。
我点点头,元宝释然地说:“这就是了,夫人说你神不守舍,精魄松散什么的,我也听不太懂,总之你那肯定是极重的病了。”
我打量这间屋子——这里可不象客栈,客栈哪有这样清雅干净?哪怕再洒扫,也有一股人来人往的烟尘气,我跟师公住过两回客栈,那桌上椅上床柱上都象是刷过一层油,腻腻的颜色,腻腻的味道,让人觉得不洁净。
“这是哪里啊?”
“这儿是北剑阁。”元宝低声说:“本来夫人不肯来的……不过后来觉得客栈那种地方不方便你养病,所以才到北剑阁来的。我说小笙姑娘,夫人为你可是破了不少例。”
我心里觉得暖暖的,酸酸的,象被人倒了糖醋汁儿……浇化了——总之是挺美滋滋儿的。巫真不认识我,可是对现在的我却极好。
也许这就是缘份。死过一回再活过来,我们依然有缘。
不过上辈子是姐妹,我还比她大。这辈子,她却要当我!
我眨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了很大的亏。
外面有人敲门,送了饭来。四样菜,粥,还有花卷和甜糕。
我喜欢那道芝麻拌菠菜和南瓜炖肉丸。南瓜皮还是青绿的,瓤是金黄的,炖得烂烂的,汤汁浓郁,肉丸特别香——可能是因为我饿急了,这几天都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喝了两碗粥还要再添,元宝却不让我吃了:“饭不是一顿吃的,你刚病好,肠胃禁不起。想吃的话,回来给你拿些点心来。”
我怏怏地放下碗:“咦?巫真去哪儿了?”
“呸,小孩子没大没小,我叫夫人,你该叫才对。就算现在不叫,以后总是要叫的。你先跟我一起唤夫人吧。这家儿的三小姐也是学幻术的,她的和同门也在此处,非死缠着让夫人去切磋指教……我看是没安好心。”
我有点担心:“他们是坏人?”
“不是。唉,你年纪小,和你说你也不懂。”
“谁说我不懂,我也早开始学幻术了。”我拿起一根筷子,手一拂,筷子头上缓缓长出嫩嫩的花苞来,“啵”的一声轻响花苞绽开。
“呀……你,你可真是……”元宝怔怔看着那花,然后视线又从那朵幻花移到我的脸上:“怪不得夫人这样看重你,宁可到北剑阁来,也要避开纪先生把你抢来做徒弟……你才多大呀?”
我收了幻术,那花一瞬间消融成了星星点点的莹光,随即那光也消逝不见。
“我五岁多了。”
“不得了,果然夫人没说错,是个美质良材!”
有人来收走了碗筷,元宝要去洗衣裳嘱咐我自己好好儿休养,不要乱走。
我乖乖躺上床,看着她出去。
可是已经睡了这么久,现在是怎么也不可能睡得着了。
北剑阁……那阁主文飞,也是以前认识我的人!而且,与我说不定有很深的情爱纠葛。巫真那么不待见他,应该就是因为曾经的,我的缘故。
我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心里象揣着一百只小老鼠,坐立难安,开窗子朝外看,外面是个小小的院子,中间有个小水池,两旁栽着花木。
只到院子里走走,不算乱走吧?
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坐在石凳上。
现在不似一开始,茫然无措,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抓住了往事的一端,也许顺着这条线走下去,我就会看到时光的另一端——几十年前的真相。
到底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做过什么样的事情。我的生,我的死……
或许,还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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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稿修稿修稿,修福运来——TOT,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和修稿扯不清楚,似乎总是为这个抓狂。。。
☆、第十一章 北剑三
爱情这两个字在心中慢慢滑过,带着点酸,带着疼,可似乎,唯独没有喜悦。
我坐在那儿发了半天呆,看天快黑了,巫真没回来不说,连元宝也没回来。这么大会儿功夫,别说洗衣裳了,就是拆洗床单被褥那也该回来了。
我站了起来,坐了半天腿有些麻,到院门口处看看,日头落在西面,天边一抹霞彩仿佛上好的胭脂,房舍,院落,远处的山,树,都给染上了一抹胭红。
这颜色很美丽,但是有些凄凉。
因为这是最后的颜色,最后的光亮,很快,也许只要一瞬间,黑暗就会笼罩一切。
我隐隐有些担忧,不知道巫真和元宝怎么还不回来。
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又没有熟识的人在身旁,在这个天立刻就要黑的时刻,我心里有一种凄惶无助的感觉。就象小孩子出门去玩,每到天快黑都会不安,吵着要回家一样。
我朝外走了几步,这院子离池塘很近,隔着一大丛蔓草花,那边就是一个水池,时时可以听见两声蛙鸣。已经到了黄昏,花瓣都萎合了,可是香气却比白天更显浓郁。
“别去水边,小心跌下去。”
那声音清雅醇和,我微微一怔,顺着那声音转过头去看。
那人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出声之前,我一点儿也没察觉那里有人。
这人就和他的声音一样,俊逸,平和,目光坦荡清朗。
他朝我走过来,极自然的摸了摸我的头:“你是和明月夫人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是不是?”
我点点头,小心地问:“你是谁?”
他只是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可是肚子饿了?今天府中来了许多客人,忙乱不堪,竟然把这一处给疏忽了。来,我带你去吃饭。”
我退了一步:“不了,我要等夫人回来。”
他的脸颊被霞光映得有一种醉酒似的红晕,他弯下腰来,目光与我相对,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神情。象是感伤,又象是悔恨……我形容不上来,只觉得心莫名的一沉,有一种微微的刺痛。那疼痛渐渐剧烈起来,整颗心仿佛被一只手拧了起来,但只是一瞬间,那疼痛来的蹊跷去得也突然,就象幻觉一样。
我朝后又退了一步,转身跑回去,进了院门才转头看他。
心恢复过来便开始怦怦的跳,这个人不是特别的俊,起码比不上我师公。可是真要命……这人的长相,就好象是……
每个人都会在自己心目中勾勒一个形象,也许一直都模糊虚幻,可是某一天你突然遇到一个人,你会发现你一直在心中勾勒的,就是这个人的样子,只是之前都是模糊的,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清晰具体起来。虽然那是第一次见面,却觉得已经认识他很久了。
如果这种情形发生在两个年纪相当的男女身上,或可说……这就是一见钟情。
可是我却清楚知道不是。
这个人和我一定是认识的。
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是文飞吗?”
他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不用回答了,元宝匆匆朝这边走来,她看到那人的时候,先是意外,然后迅速反应过来,行了一礼:“见过文阁主。”
果然就是他,文飞。
文飞,文飞,这个名字我反复在心里念了几遍。
“不用多礼。这小姑娘听说生了病,可服过药了?现在好了吗?”
“我已经好了,我不要吃药了。”
这话很孩子气,他声音温和:“有病就要吃药,不吃药,病可不会好。等下我吩咐人拿些甜甜的东西来给你,你服了药之后可以吃一些。”
一个穿玄青色衣裳的男子过来,躬身行礼,低声说:“阁主,有客到。”
“知道了。”
元宝恭敬的姿态一直保持到文飞走远,等他们的身影再看不见,她才长长的松口气,拉着我院门,将门关了起来,马上低声质问我:“我都说了让你别乱跑,你怎么还出去了,嗯?”
我无辜的回望她,摸着肚子:“我饿了。”
元宝一时语塞,我没看错,她脸上露出心虚和慌乱的神情来,虽然时间很短,她又笑了。
“我去给你找点心了。你不是想吃东西吗?”
“那点心呢?”
“在别人府里不怎么方便,我也不知道厨房在哪儿,明天我出去给你买。”
她脸颊红润,眼睛水亮,等她转身去把灯点亮了,我敏锐地发现,她唇上涂的那层胭脂没了,但唇色却是很好看的嫣红色。
她摸了一下头发,问我:“你看我做什么?”
“元宝姐姐,你长得挺好看的。”
“是么?”她显然极高兴,把灯放下,才想起来说:“都这会儿了夫人怎么还不回来?”
是啊,我也觉得不解。巫真绝不是一个没分寸没成算的人,要不是有事绊着她,肯定早回来了。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无法脱身呢?是什么麻烦事?
元宝安慰我:“不要紧,夫人那么有本事的一个人,就算刚才那位文阁主恐怕也能轻易胜过她,应该就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