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与犬回
我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到他面前,竟是方才送我回房,和项玄都长得很像的那个青年。他的腹部已经被血洇湿一片,那是燕朝歌的第三支袖箭。我慌了神,自己都没察觉,呼救声出口已经带了哭腔:“来人啊,救人啊!有没有人在!”
我没想过会这样,没想过燕朝歌会想杀了我,怎么想也想不透。眼泪成串向下掉,不知是因被背叛还是慌乱。白衣青年伸出干净到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抓住我的一绺头发,示意我凑近来听他说话。
我慌乱地一边哭一边照办,周遭已经隐约有了人声。青年在我耳边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话,吐出的却是我不太明白意义的话语。
“替、我、看、着、项、玄、都,不、要、离、开、他。”
有人拉开了我,叫喊着忙乱着,将他围起来搬了起来。我跌坐在人群外,看着灯笼的光亮一团一团,在我面前来来去去。
“……你、是、我,拿、得、出、手、的、徒、儿。”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认真算起来,收徒的是雪时,教剑术的也是雪时。
女主说不定真怎么想都该是雪时的徒弟吧。
第82章 枯贰·石斛
劫后余生,我的记忆恢复得轻而易举。
因为图南殿天亮就告诉我说,他们确定我失忆的原因了,是被灌药灌成这样的。就算不做任何措施,只要停药一段时间,记忆也会慢慢恢复。当然,他们不会什么都不做,很快就配了一堆汤药给我,告诉我说喝了准好。
我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燕朝歌的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或做成青团或煮进饭菜里,让我吃一些野菜之类的东西。他向来通医理,所以那就是药?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即使恢复了部分记忆,我还是想不明白。我恢复记忆的速度倒是真的很快,服解药的第三天,一早门就被咚咚咚敲响,打开门,我看见的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庞。门前的人问我:“今天煮元宵吃,给你端了几个芝麻馅儿的过来,吃不吃?”
我将碗接过,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妥,就只叫了一声:“师父。”
这应该是我半年来头一次重新叫他师父。师父显然吓了一大跳,窜进屋子来一步,险些将我手里的元宵撞翻:“小篮子,你都想起来了?”
说全想起来了不至于,但十之七八是有的。我想应声,却越过师父的肩膀看见了爻溪。他该是听见我叫师父了,神色十分僵硬,但忍不住往这边走了一步。
我下意识后退。师父察觉到我的动作,回头看见爻溪,一时也没了主意。爻溪却下定决心似的,没有被我的防备吓跑,他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嗓音:“对不起,我——”
“什么?”我打断他。
他闭嘴不说话了。我尽量自然地冲他笑笑,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地,转身回屋了。在桌前坐下,我开始吃元宵,吃了两个后,余光里确认到他已经不在门外了。
我放缓了咀嚼的速度,抬头看师父,才说:“对不起,都是我放燕朝歌出来,才害得雪时……”
就算记起一切,我也想不明白燕朝歌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决定向我下手。他已经恢复自由,本可以立刻去找梁北罡拿回丹若图。
我也不明白,他恨的人怎么会变成我和师父。师父摇了摇头,沉默一下才说:“是我们没有防备燕朝歌。你不在的这半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们确实知道燕朝歌是燕氏的后人,但我们搜寻他只是为了找到你,并没有想要拿他怎么样的意思。”
我愣住:“没人想要杀他?可燕朝歌差点丧命,就连无辜的燕老太太都……”
“刚开始师……梁监院确实下了杀掉所有半山弟子的指令,但被我们追回了,”师父解释道,“也是在追回途中,发现了燕朝歌这个人。你小时候常跟我提到这个名字,一查才知道,他是萧府燕管事的儿子。”
“燕管事?”如果记忆没有出错,我进入里境前所看见的,就是燕管事夜半在烧毁的废墟游荡,还企图加害铃铃。
师父点点头:“燕管事是当年燕氏幸存的幼子,应该是当年跟着秦金罂找到你的,为了从你身上找丹若图的线索,把燕朝歌从小就安插在你身边。你说的老太太,我们找到她的尸身,发现致命的是一处枪伤。……昆吾宫没人是擅使枪的。”
燕朝歌一条银枪使得最趁手,我当然记得。
我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那,丹若图……”
“被燕管事找到了,就放在萧氏的废墟里,”师父无奈笑笑,叹气,“但现在谁拿着它也派不上用场了。”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要成事,需要同时得到丹若图和昆吾剑,而昆吾剑被江宫主熔成了“妲己”和“六意”。
我和爻溪在里境中,将随身带进去的“六意”丢进了铸剑炉。人死在里境里就是真死了,匕首在里境里被熔掉,自然也就真没了。
丹若图所需的材料永远缺掉一个角,这下人们怎么争抢都没用了。我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从里境里,有什么东西被带出来吗?原来属于里境的东西。”
师父抬眼看我,我知道自己嘴快了,讪讪放下舀元宵的勺子。
“你是真没记起爻溪,还是装的?”他问我。
我叹口气,避无可避,小声:“装的。”
师父一脸“拿你没办法”,问我:“小篮子,你还记不记得方子蔚?”
“记得,当然记得,”我顿感烦恼起来,低声说,“师父,我都明白的,但有点不一样。我害怕。”
小时候跟着师父周游四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无拘无束,这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命不久矣;后来在铃铃的里境里,我和阿遥见了秦金罂,每天醒来开门就能看到阿遥的脸,什么误会隔阂都说开。他说一出来就好好跟着我回昆吾宫见师父,里境那样强大他都能打破,却哪晓得毁在横地里飞出来的一把剑上。
就连燕朝歌都是,他答应得那么好,说什么都愿意不追究了,说想走了。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只会变得更坏。我的人生总是在希望垒到最高处时,厄运接踵而至。
我只是想缓一口气。
“小篮子,”师父听了我的所思所想,轻声道,“当年爻溪没说错。我之所以肯带你走对你好,就是因为你快死了。就算不嫌养个小丫头麻烦,如果不是你快死了,路上我也不会许你什么东西都尝一口。”
我没作声。师父说的是事实,我知道。
“燕朝歌怎么想不好说,但我看他和当年的我一样,都只是在给你织美梦,在骗你。梦不醒在最甜美的时候,又该醒在哪里?”师父的语气始终非常温和,“但你看,爻溪和我们一样吗?你从小时候起,就是个喜欢单独行动的丫头,有事也自己瞒着。我知道你不是逞强,也不是不信任我,但也该试试分一些担子给别人扛了。隐瞒和逃避,也只是往火种上盖谷草。”
如果我在事情发生后,立刻告诉阿遥,说我把他让给我的还丹消耗在了他身上,意外好像就的确不会发生。可我该告诉他吗?告诉他时又会发生什么呢?
我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有千头万绪。师父顿了顿,最后说:“罢了,你回来这么久,还没见过梁监院。他好歹算是你的师公,去见见他吧,就当散散心。”
稀里糊涂的,我就跟着师父去了扶摇殿。梁监院的屋子照例在扶摇殿最深处,这过了半年也没有变。庭院很冷清,一个侍立的弟子也没有。师父站在门前通报了我的名字,我们等了一会儿,终究梁监院也没有开门。
算了吧。师父领着我往回走。在经过窗前时,我在窗户支起的缝隙中看见了一张苍老的面庞,梁监院满头白发,几乎令我认不出了,怀里抱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灯台形状。
这真是梁监院吗?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多年前初到昆吾,和师父一起跪在台阶下向上看时,不怒自威的梁监院依稀就在眼前,与此时憔悴的老人形成了巨大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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