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王的报恩
“就这么一点点的火焰,拦得住我?”山精低沉迟钝的声音缓缓响起,他恼怒地转过庞大的身躯,向着袁香儿走来,没一个脚步都在地面深深留下一个坑洞,震得大地晃动。
“一张不够,那就多来点。”袁香儿从怀中掏出了一叠的“猫爪符”。
符箓的绘制需要耗费大量灵力,绘制过程又十分讲究,往往消耗巨大,成符率依旧低下,因而很少会有人大量准备同一种符箓。袁香儿却不同,她一不需要斩妖除魔,二不需要维持生计,制作符箓的大部分目的就是为了有趣。前段时间正巧为了娱乐,和乌圆合力“印制”了无数猫爪符。这种符箓带上的山猫族存正的火系天赋能力,和灵火符效果类似,只是威力极不稳定,有大有小。这一回到危险的深山里来,袁香儿就全放在背篓里带来了。
此刻也不管它三七二十一,抓出二三十张就冲着山精一洒。天空像是放起了烟火,大大小小的火球此起彼伏在空中亮起,围绕着那小山一样的石人砸落下去,雪地上燃起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妈呀,这招厉害了。这,这可是我的功劳,原来我也这般厉害。”乌圆看见热闹,大呼小叫。
整个石人在密集的火球中溶解崩塌,袁香儿还怕不够,引三张灵火符请出神鸟,三只火凤引颈清鸣,围绕着山精喷出烈焰。
“别……烧……了,饶……命。”山精身躯上的石块纷纷扬扬坠落,五官在火焰中变形溶解,终于彻底溃散成一滩炙热的石块。
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身影从冒着烟的乱石中慌慌张张爬出来,一溜烟就想向外跑。
袁香儿掐了一个井诀,将他陷在里面。黑色的小人在坑中挣扎,上下左右四处钻洞,不得其径。
“饶命,饶命,别烧了,再烧我就真的没了。”他露出一脸可怜兮兮的神情,双手举在头顶不断做出请求的姿势。
袁香儿也想不到刚刚气势汹汹的巨大山精,本质上居然是这么一点大的小不点。
“你想要我放了你?”
“求求了。”山精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用煤炭一样的黑脸撅起嘴来卖萌。问题是袁香儿还真的觉得有点萌。
“我保证我和我们山精一族,从今以后都不再攻击你们。”他继续可怜巴巴地说道。
“能相信他吗?”袁香儿悄悄问背上的乌圆。
“当然,山精又不会说谎。他们那么呆,还不具备有说谎那种复杂的能力。”乌圆奇怪地看着袁香儿,仿佛吃惊她连这都不懂,这可是所有妖精都具有的常识不是,人类有时候也挺无知的。
犹豫了片刻,袁香儿最终还是松开禁制。叫她活活烧死眼前这个小生灵,她似乎还真的办不到。
那小小的黑色人影一下钻进地底,消失不见了。
袁香儿从烧得一片焦黑的冻土上走过,脚下不小心踢到一个漆黑的圆球,弯腰拾起来擦去表面的烟灰一看,原来是厌女不慎遗落下来的金球。之前黄灿灿的金色小球被烟火熏得一片漆黑,烧得变了形,本来漂亮的蝶戏牡丹凝成了丑陋的疙瘩,里面的铃铛也不响了。袁香儿想了想,将它收在怀里,向山顶走去。
远处的战斗已经进行到白热化的程度,天空中的云层散开,露出一个圆盘形的缺口,明明还是艳阳高照的白昼,那个圆圈里却看得见漆黑的苍穹和点点繁星。
星辰仿佛从高空不断坠落,被星火点中的成片飞蛾无声无息消失于无形。但蛾群却悍不畏死地不断覆盖上来,遮天蔽日地围绕着银狼,在那巨大的银色身躯的四周,一个灰色的丝茧正缓缓成型。只要丝茧彻底成型,它们就可以困住南河,遮蔽天日,让他引不动星辰。
“坤位,真正的飞蛾在坤位。”乌圆越过袁香儿的肩头,突然喊了一句。
在他人眼中密密麻麻一模一样的飞蛾,在他的眼中却有一只极为特殊,那是厌女真正藏身的所在。但战场被南河刻意引到很远,从这里喊过去根本听不见。
“哎呀,南河刚刚那一波流星没有打中,她在乾位了,现在又移动到乾位去了。”乌圆急得吱哇乱叫。
“你看得见吗?那真是太好了!”袁香儿悄默默掏出了使用过一次的传音符,“你告诉我,我传音给南河。”
厌女很快发现,自己开始在战斗中落于下风。对面的敌人不仅能够引动星辰之力,甚至能在她的万千化身中每一次能准确找到她的本体所在。厌女化为人形,愤恨不平地瞪了南河一眼,却在这个时候发现怀中的金球不知何时在战斗中遗失了。
这只可恶的天狼竟然趁着她和人类玩耍的时候,突然对她发动了偷袭。一直被自己奴役的山精也趁乱跑了,她还弄丢了自己的金球。
“过分,你们太过分了。”厌女一身被星力烫伤的疤痕,满面怒容跺着脚化出翅膀,转身展翅逃离。
南河追了两步,回首看了看,转身向着袁香儿所在的位置跑来。他叼住袁香儿的衣领,一下将她甩到自己的背上,四足发力,在雪山云海间飞奔。
“天狼山虽然大,但刚刚的动静已足以引来别的大妖,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南河的声音响起。
袁香儿趴在柔软的毛发中,耳边是呼呼吹响的风声,身侧是迅速后退的雪景。丝丝缕缕的银色毛发沾了血迹,拂在她的脸上。南河旧伤未愈,新伤再添,但她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叫他停下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吗?”袁香儿把脸埋在厚厚的毛发丛中,闭上眼睛,感受着翱翔在空中风驰电掣的速度。
“我……我恰好出来。”
南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想说昨夜听见袁香儿在山里遇到赤着双脚的女孩,就一夜心神不宁。
他想说自己一早就忍着伤痛,特意寻觅着她的气味一路找来。
他想说远远听见铃声响起的时候,自己心中一片愤怒和慌乱。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如今已经接到了人,那个脆弱的人类正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背上,全须全尾,一根头发也没少,被自己好好地背回家去。他身体疼得厉害,但心中却一片愉悦,觉得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回到了村口的山脚下,南河将袁香儿放下地来,“你们先走。我处理一下留在路上的气味,去去就回。”
袁香儿回到家中,从金乌高悬直等到斜阳晚照,等到天幕低垂,等到繁星漫天,也没看见说好去去就回的小狼。
她心中不太安稳,在院子中折蓍草算了一挂。揲蓍布卦本是师父余摇最擅长的本事,起卦必应,从不虚问。但轮到袁香儿这里,大概是因为没什么这方面的天赋,加上占筮之道远没有符箓布阵那样电闪雷鸣来得有趣好玩,所以她学得特别懈怠,不过只学到一点皮毛,十次起卦倒有五次不准。
袁香儿三演十八变之后好容易得了一“泰”卦,虽然明知未必准确,但看着卦辞上写着:“小往大来,吉,亨。”心中总算略微松了一口气。
“上坤下乾,彖曰天地交而万物通,应该是个好卦吧,想来小南必定逢凶化吉,平安无事才对。”袁香儿合起蓍草对着星空拜了拜。
夜半时分,袁香儿歪在床头打瞌睡,依稀听见院子里传来一点动静。
她披着衣物来到庭院,却没有找到那个银白色的身影。
“有看到南河回来吗?”袁香儿站在锦羽的屋子前,轻轻敲了敲屋顶,小声问他。
高脚小木屋内伸出一只小手,悄悄往柴房方向比了比。
袁香儿来到柴房门外,透过门板的缝隙,果然看见一个银光流转的身影趴在柴房的地上。
“南河?怎么躲在这里面,是不是受伤了?跟我进屋里去吧?”袁香儿张望片刻,伸手准备推开房门。
“别……别进来。”柴房内传来低沉嘶哑的声音,他似乎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急切地说道,“你别进来,让我自己待一会。我,我很快就好。”
此刻的南河化为人形,蜷缩在柴草堆中,他弓着背,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不让自己的喉咙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离骸期的悸动突然来临,他强忍着痛苦摸索回这里。想要回到那个人身边,但又不想被她看见自己痛苦呻吟的狼狈模样。
他把手臂咬出了血,忍耐着一阵阵袭来的痛苦,不能出声哀嚎,不能痛苦翻滚。不想自己软弱,狼狈,丑陋的样子被那个人看见哪怕一点。
袁香儿就要碰到门板的手指顿住了,柴房的门板缝隙很大,她其实全都看见了。
那个人正在经历着离骸期的痛苦,他被疼痛所折磨,绷紧着后背,浑身冷汗,手指死死抓着地面,但他却宁愿咬住自己的手臂,也不肯发出一点脆弱的声音。
袁香儿是了解南河的,他孤独而骄傲,从不愿任何人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
她最终收回了自己的手,背对着柴房的墙板坐下。
“我不进去,我在这里陪着你。”她隔着木板轻声说道。
无边的痛苦,让南河感到自己的意识几乎就要溃散。
他依稀觉得自己漂浮到了空中,看见了蜷缩在地面上那个苍白的自己。这大概是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见的影像,天空中强大无双的星力缓缓划过苍穹坠落下来,一丝一缕地拖着长长的尾巴,掉落进他苍白颤抖的身体中。
强大而又霸道的星辰之力正在一点点改变着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肉体开始一点点溃散,被璀璨的星光所取代。
在这间屋子之外,一墙之隔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
那人背靠着墙板,昂着脸,和他一样眺望着夜空中的星辰。
南河一下从飘忽的状态中坠落回身躯,清醒了过来,巨大的痛苦如同潮水一般再度将他湮没。
屋外的那个人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轻声念诵起了奇怪的咒语。
她用颂唱的方式缓缓颂读,空中依稀传来低低的歌声,那空灵的念诵声时远时近,像是一股冰泉,流过他即将被焚烧殆尽的身躯,抚平他伤疤累覆的心田。那声音仿佛可以疗愈一切,藉慰流浪多年游子的沧桑,给茕茕孑立的孤狼一个温暖的归宿。
天色亮了,晨曦透过门板的缝隙进入冰冷的屋内。
南河睁着眼睛,汗水从额头滚落,模糊了视线,他依稀从朝阳的芬芳中,看见门外坐着的那个背影。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他在漆黑的树洞中寂寞的幻想,那个人真实的存在于他的身边,近在咫尺,守了他一夜。
长夜过去,旭日东升,柴房的门终于被推开,一只银光璀璨的天狼从门内走了出来,银色的毛发随着矫健的步履浮动,宛若有星光在一路散落。
袁香儿揉了揉眼睛,看见那只银白的天狼一路变幻,成为她最喜欢的小毛团子的模样,小跑上前犹豫了一下,最后扒拉上她的膝头,蜷进了她的怀抱中。
第33章
看着那毛茸茸的一小团主动蜷进自己怀里,袁香儿的心软了一片,有了一种自己辛苦养的狼终于被养熟了的感觉。
南河一直对自己的亲近很排斥,除了受伤昏迷,大部分时候即便身体觉得很舒服,喉咙里也要嘟囔几声表达自己的抗拒。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和自己亲近。
她抱着怀中那软乎乎的一团站起身来,几乎想快乐地原地转几个圈,
神奇的是经过了一夜的时间,南河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竟然痊愈了大半,就连之前因为烫伤而秃得左一块右一块的难看皮毛,都重新变得茂密了。这或许就是离骸期锻体重塑的效果,同时他的体内似乎排除了大量污秽物,有些黏糊糊的,散发着一种不太友好的气味。
先给小南吃点热乎乎的东西,还是先带他去洗个澡呢?
袁香儿一边摸着毛团子,一边向屋内走去,却发现怀里的南河软软地瘫在她的臂弯里,已经陷入昏睡中去。
袁香儿既心疼又有些愧疚,本来把受了重伤的南河带回来,是想让他能够好好的养伤。但他因为担心自己而赶去天南山,不顾自己的伤势和那只强大的魔物战斗。回来后或许因为剧烈的战斗而又陷入了离骸期锻体的过程,忍受了一整夜的折磨。
她把南河带回屋,小心地放进属于他的垫子里。可能是因为过度疲惫和长时间的痛苦,南河睡得并不安稳,小小的四肢时不时地抽搐抖动一下。
在冰天雪地中坐了一夜的袁香儿躺到了暖和炕上,把南河的小垫子拉到自己身边,伸手轻轻顺他后背的毛发,安抚不太安稳的他。感到那小小的一团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挪了挪,又挪了挪,慢慢依偎到了自己身边。
袁香儿仔细想想,觉得自己对小南也不过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南河对她的善意和对她的依赖,她能够清晰地体会得到,她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事实上,她很理解南河,遇到师父和师娘之前自己也是类似的一个人。不被任何人关注,也不被任何人需要。但越是孤独寂寞,越害怕他人看见自己的脆弱,总要让自己更完美无缺,将自己伪装得矜持高傲,实际上却在每一个夜里独自舔着伤口,渴望出现一个能够真正带给自己温暖的人。
一旦有人给予一点点温暖,就忍不住地想要加倍回报,想要取悦和讨那个人的开心。
他用对人类有限的认知,记住了自己喜欢羊肉,喜欢蘑菇,喜欢颜色艳丽的东西。尽管身处危险的环境,正在渡过他最艰难的时期,却还总是跑上大老远的路,把猎到的最好吃的食物摆在自己的门口。
袁香儿还记得他化身巨狼从自己的头顶一扑而过的情形,明明身负重伤,面对着极为强大的敌人,却还是第一时间拖着敌人远离自己所在的区域。浑身都是血了,还把自己背在背上逃离战场。
受伤的时候怕自己看见,狼狈的时候怕自己看见,恢复了漂亮的毛发才软乎乎地爬到自己膝盖上来。
袁香儿的手指透过柔软的毛发,一下下抚摸着那还有些消瘦的脊椎。想对他再好一点,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不止有冰冷和孤独,让他也体会到这个世界上的温暖。
南河觉得自己睡得很不安稳,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睡梦中有流星一颗一颗地从天际滑落,坠落到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颤抖一下,准备迎接剧痛的到来。但想象中的痛苦一直没有来,他始终处于一个温暖而舒服的地方,有柔软的手指在恰到好处地抚摸着他的肌肤,让他有一种想要彻底放下全身警惕松懈下来的感觉。
这让他十分的不安,自己应该躲在冰冷的岩穴中,或是漆黑的树洞内,竖着耳朵戒备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敌人才对。为什么能够这么放心,为什么能这么暖和,为什么都已经有人摸到自己的身躯了,还能够安心地睡着不醒过来。
南河一下睁开了眼睛,终于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他从一个柔软的胳膊下钻出来,小心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己被圈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那个人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搭在他背上,弯曲着身体把他护在怀中睡得正香。
昨夜,在剧烈的战斗之后,引发了第一次星力对肉身的洗涤重塑,没有灵力的补充,他过得十分痛苦。偏偏还忍耐不住痛苦和寂寞,跑回这个院子里来。
为了帮助自己减轻痛苦,为了陪伴瑟瑟发抖的他,这个人在寒冷的雪夜里,在柴房的门外坐了一整夜。
南河昂起头,默默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他最喜欢这样的时刻,自己可以安静地看着她,没有人打扰,不用紧张也不会局促,想看多久都可以。
屋外传来庭院里鸡鸣犬吠之声,那只山猫从屋顶的瓦片上跑过去,留下一串细碎的脚步。
“香儿,师娘去一趟集市,你好好看家呀。”云娘在院子里喊话,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这是一个热闹的世界,既温暖又舒适,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世界,但他太渴望这份温暖,渴望这份热闹。
那张面庞的肌肤透着健康的光泽,睫毛在上面投射下清晰的影子,湿漉的呼吸依稀拂到了自己的心上,细细密密地在那里来回刮了一遍。
他微微凑近了一些,想象那里应该带着自己最喜欢的淡淡甜香味。这时,他皱了皱鼻子,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