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若的马甲
神婆抬步进屋,首先拎着鸡脖子呲了男人一身血,然后弃之一旁:“妖孽,休要作祟害人,本仙师今日便要你永不超生。”
说着她挥舞法剑,围在男人三步开外,比比划划地转悠了一阵。
李怀信眼瞅着神婆在室内跟空气干仗,一会儿掀桌子一会儿砸椅子,最后自己往后一退,跄踉几步站稳,捂住胸口,仿佛受了一掌,对着虚空声色俱厉地吼:“竟胆敢伤本仙,看本仙打得你魂飞魄散!”然后一剑朝虚空中刺过去,噼里啪啦又一阵折腾,还不忘夸一声空荡荡的对手:“好生厉害!”
“表演杂耍呢?”李怀信原想静观其变,结果观得脸都绿了,“她失心疯吧!”
贞白也觉得这虚张声势的演技没法看。
那头神婆已经自己把自己打得瘫倒在地,然后捂着心口道:“不好,这妖孽实在太过厉害,我请上身的小仙难以匹敌,已经被它打伤了。”
一旁的老爷闻言,满是惊恐和担忧:“这可怎么办才好?”
神婆装作重伤的样子缓缓站起来,扶住门框,跳累了,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恐怕得请上仙,才足以除祟。”
老爷忙道:“那就请上仙,快请。”
“不过,”神婆说:“上仙比较贵,一般情况下,我们是请不动的。”
“多贵都行,钱不是问题,只要我儿子能尽快好起来。”
有了这句话托底,神婆很快进入她的请神模式,在法坛上念咒抛符,手舞足蹈……
屋里的人又是一声惨叫,语无伦次地喊:“爹啊,娘喂,老天爷哦,好疼啊……”
喊得外头二老心急如焚,恨不得以身代之,却又不敢贸然进屋安抚儿子,怕触怒了那位作祟的孽障,伤及独子性命。
贞白盯入屋内,目光落在男人腿脚上,有一团隐约可见的黑气萦绕:“此人双足缠煞气,的确有阴灵作祟。”
李怀信也看出了来:“这阴灵有点儿意思,专门折腾别人脚,什么癖好?!”
那坑蒙拐骗的神婆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贞白觉得没必要夜半站在房顶上看人跳大神:“速速解决了吧。”
神婆拿着剑,一指苍穹,大喝:“有请仙尊下凡,急急如律令!”
所有人仰起头颅,就看见贞白和李怀信从天而降,尔等凡人们不可思议睁大眼,口中惊叹不绝,神了,居然真有仙尊下凡。
神婆还在演,警觉出了异状,然后她左右瞄见众人的反应,转过身,同样大吃一惊。
贞白和李怀信绕过神婆,也不废话,朝男人的双足掷出两道镇煞符。
男人忽觉脚上一松,惨嚎声戛然而止,他试着动了动双脚,嘶了一声,估计是之前伤着了,但是那股禁锢着勒紧地痛觉骤然消失:“诶,诶,诶,好像好多了。”
闻言,围观的老爷子战战兢兢走进来,小心翼翼地问:“还疼吗?”
男人也觉得实在神奇:“不疼了。”
老爷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李怀信二人身前:“上仙呐,果然是仙尊下凡呐。”作势就要跪地叩首:“多谢二位上仙相救,救我儿于火海!”
李怀信被他一嗓子嚷得措手不及。
因为方才允诺过神婆,既然真有上仙下凡,老爷子生怕怠慢,忙差遣身旁的夫人:“赶紧去取银子来,不,到账房拿金子,给二位仙尊上供。”
李怀信觉得这老头跑偏了:“上什么供,我们也不是仙尊,称呼道长即可。”
老爷子愣了一下:“刚才二位上仙,明明是……”他指了指上头:“从天上来。”
李怀信还没来得及说话,贞白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我们从房顶上来。”
李怀信:“……”
众人:“……”
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李怀信还是觉得有损颜面,毕竟夜行屋檐,翻墙入室都不算有脸面的事,偏偏有人还说得一本正经:“我们听见惨叫声,才过来一探究竟。”
老爷子将信将疑,扭头去看立于门外的神婆:“你们,不是被神婆,请来的么?”
贞□□简道:“不是。”
神婆端着玄机,怕露馅儿,忙为自己解释:“我请神的法事才做到一半,就被这二位年轻人打断了。”
李怀信挑眉:“怪我咯?”
“不敢。”神婆干了一辈子装神弄鬼的行当,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这俩小辈来头不小,就那从天而降的落地姿势,缥缈出尘,赛天外飞仙,若换作自己这把老骨头,肯定是要摔得粉身碎骨的。况且他们仅凭两道符就治住了痛脚,定是有两把刷子傍身。神婆几度衡量,是不能得罪的人,遂谦虚吹捧道:“一看二位,也是后起之秀,我老婆子岁数大了,想要收服邪祟,已是力有不逮,既然二位闻声而至,见此地有妖邪作乱,必不会袖手旁观。”
倒算识相,李怀信也不戳穿她,皮笑:“岁数大了,还是别上蹿下跳的好,当心邪祟没收服,自己闪了腰。”
这小子目中无人又年少轻狂,话里话外尽是反讽,神婆毕竟受乡民敬重,听完脸上自然挂不住,但又不敢硬碰硬,只得忍气吞声:“小道友说的是。”
李怀信并不打算跟这个招摇撞骗的神婆过不去,转身面朝男子,道:“你把鞋脱了。”
男子盯着脚上两道符,犹豫:“脱鞋的话会把符也撕掉了,万一再疼起来……”
“已经退了煞,撕掉就不会再疼。”
男子这才安心,躬身去脱鞋。
贞白问:“疼了多长时间了?”
“三日了。”男子苦不堪言:“每到夜里,这双脚就疼得钻心,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缠住了一般。”
贞白道:“确实是被煞气缠住的。”
李怀信附和:“这宅子里阴气颇重,的确有怨灵作祟。”
其实宅中上上下下心知肚明,因为老爷夫人早就请过大大小小的郎中,来给少爷治脚,却没有一位诊断出病症,无端端的,却把他疼得哭爹喊娘,如此蹊跷,肯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否则也不会请神婆开坛做法。
李怀信问:“除了你,家中还有其他异常么?”
“没……没有。”
没有的话,那就是这怨灵专门纠缠他一个,李怀信盯着那双被煞气缠至微微变形的脚,趾骨已经曲向掌心,实在,影响观瞻:“之前你有没有伤人害命,比如将其致残致死,所以才会招致怨灵缠身。”
“没有。”男人反应强烈,坚定地回:“绝对没有,如此残暴之行径,我断不会做。”
老爷子附和道:“我们祖上世代为官,只不过后来遭到贬谪,但也算是官家之后,深明礼仪法度,我儿虽无甚作为,却一直都遵纪守法,不会为非作歹,做出伤人害命的事情来。”
李怀信不论他们话中虚实,倘若真的伤人害命,也不可能据实交代,遂转向贞白:“先找找那只怨灵躲在何处。”
按常理来说,阴灵不会无缘无故来害人,既然缠上这家儿子,应该是有所积怨的。如果今日不把这只阴灵找出来,化解掉它的怨气,日后还会作祟。
只不过李怀信没想到,这家宅子奇大,几进几深,且七跨院落,每跨院落分别含有多进院子,加起来总共上百间屋舍,真不愧是世代为官,李怀信心想,八成是贪官。要在这么大座宅门里找一只藏匿起来的阴灵,恐怕得废上一番功夫。
所以关键时候,还得靠贞白出马,她对阴怨煞气的感应比较敏锐,跟着直觉七绕八绕,就找进了一处院落,李怀信一迈入内就能感应到,那东西藏在此处。
老爷子紧跟而来,身后还追了一大帮人,男子双脚骨骼变形,所以被小厮背着,他们一进这宅院,个个面露惊诧。
李怀信一扫众人:“就是这里了。”
“这……”老爷子惊愕不已,话到嘴边生生噎住。
“我看你们个个都挺吃惊,想必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惨案?”
老爷子忙不迭摆手:“没,没有。”
小厮背上的男人却开口了:“这是我曾居住过的院子。”
“哦?”李怀信环视一圈,四处被积雪压盖,无人清扫,像是空置已久,他见贞白走到屋前,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红木门。
男人说:“三月前,我的妻室,因为不慎滑倒,后脑磕在假山尖石上,掉入鱼池里,不幸身亡了。我怕自己长期住在这里,总会想起她的离世,忧心难过,便移居到了别院,把这里空置了。”
李怀信道:“你确定她只是不慎滑倒?”
“你什么意思?”男人脸色沉肃起来:“当初官府就已经彻查过,若不是滑倒,还能是被人蓄意谋害的不成?”
“这就要问你的妻子了,若只是意外,她为什么还阴魂不散,跑回来纠缠于你。”
“什么?!”男人脸色陡变:“是……是她?……她回来……”
李怀信神色莫测,扭过头,看见屋内一把薄透如水的阴灵,面对贞白,吓得瑟瑟发抖。
再加上贞白那句淡漠到发寒地质问:“你为何害人?”
那只阴灵当即吓瘫了:“饶命啊,我也是情非得已。”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了开始了这个女人又开始了。
不,是这个男人又开始了。
狗男人。
第91章
因为李怀信那句你妻子阴魂不散,男人驾着小厮进院落,四下张望:“是你吗?小满,是不是你回来了?”
小厮驮着他,因为对鬼神的害怕和恐惧,不敢再往里面走,男人干脆挣扎下来,双脚落地,却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他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挪动两步,面对贞白所站之处问:“小满,是你吗?小满,小满,唐小满……”
小厮丫鬟们闻声,战战兢兢的在院门外窃窃私语:“不会真的是少夫人回魂了吧?”
“难道少夫人当初真是被人害死的?所以现在回来索命了?”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冤魂缠着谁,谁就会是那个害她枉死的凶手。
李怀信本以为男人会心虚害怕,怎料他听见亡妻回魂,竟还不顾一切的往里闯,如此情切,倒不像做过什么对不起谁的亏心事。
贞白盯着那只胆小如鼠的阴灵:“你是唐小满?”
阴灵畏惧地冲她点头:“我是。”转而望见外头的丈夫,唇抿成一线。
“既是唐小满,便是他亡妻,有什么情非得已,会令你心生怨气?”
“我……”唐小满凄楚又委屈:“我脚疼。”
李怀信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制止:“别喊了,你看不见。”
然后自行顺着台阶走过去,正听见唐小满的话,心下生疑:脚疼?一只阴灵脚疼?
唐小满无助极了:“我只是一缕阴魂,根本没有办法告诉他,甚至没能力给他托梦,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
李怀信半响不语:“……然后你就给他的脚也上个刑,你以为这么做,他就会知道?”可真有办法啊,不过话说回来:“你脚怎么会疼?”
“我本以为,他应该会明白的。”可是他没明白,唐小满心里苦:“我家境贫寒,出身低微,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打小便要干活儿务农的,帮着家里跑生计,所以没有缠足,后来遇上温郎,我们情投意合,又陈蒙温家老爷夫人不嫌,答应娶我过门。官宦世家的少奶奶或书香门第的儿媳,都是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个个自小开始缠足,皆为三寸金莲,温郎说,我虽出身贫寒,但以后在温家,就是温家的掌上明珠,别人拥有的,我都一分不会少……”
李怀信算是听明白了,那份光鲜亮丽之下,这唐小满也算吃尽苦头,估计那男人还以为,他是在待唐小满好,给她锦衣玉食,也给她断骨之痛。因为缠足之风在高门大户里时兴,而温氏官宦世家,女子缠足的思维更加根深蒂固,所以这温少爷,恐怕还觉得他在真心相待。
而女子遵从夫纲,痴痴傻傻到尽数隐忍,结果呢,唐小满因缠足之痛难以行走,直接在水池子边上摔死了,这家人浑然不觉,还纯当意外,然后在安葬她的时候,换上寿衣,又给她规规矩矩地缠上裹脚布,令其死后也饱受折磨,不得安息,这能不心生怨念嘛。
一生怨就容易成怨灵,积攒了数月,又因为孱弱,还没到能显形托梦的地步,好不容易找回家,又不知道怎么把诉求转达给丈夫,唐小满又大字不识,且因大户人家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温家人也没打算教唐小满读书认字,所以也无法驱使笔墨,最后只能出此下策,结果她第一天不轻不重的给丈夫缠足,只想暗示,结果丈夫完全没有领会,她只能再接再厉,到第三天她就急了,好像非得把女子缠足后的脚掌呈现出来,她这愚钝的丈夫才能想起她遭受的苦痛似的。
最后一狠心肠,就用力过猛,她也是情非得已。
死者在地下不得安生,自然会来找活人的麻烦。李怀信给温少爷转述完,让他赶紧找人开棺,把缠在唐小满脚上的裹脚布拆了。
温少爷一张脸越听越白,最后痛苦不已,也悔不当初,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自己的缘由,间接害死了唐小满。他自责内疚,更伤心难受,想请二位上仙垂怜,让他夫妻二人见上一面,他实在对不起唐小满。
李怀信看了看夜色,决定不垂怜了:“你要想忏悔,就去你夫人的坟头忏悔。”他刚才喝了半壶桃花酿,又上房揭瓦地吹了寒风,现在酒劲上头,特别困乏,只想早点完事儿了回客栈,还能睡个后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