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青鸽
杨枝心上大乱,狠狠地锤了一下地面,而后才勉力镇定一些,着急地查看图南的伤势。
他后背的伤口虽然流了一些血,但其实并不太深,或者说不至于到达让人昏迷的程度,现在的昏迷更像是灵气过度使用导致丹田空荡的结果。而且,似乎还有一股微弱但奇怪的妖气从他的伤口渗入了,与本身的力量有所冲突,他不得不进入昏迷状态保护自己。
总之,他没有大问题,但短时间内醒不过来,现在他们两个人的生死安危都系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杨枝稳了稳心神,抬头看她头顶的法阵,一副和记忆里完全相同的画面此刻又展现在她面前。
妖兽们在短暂的无措之后,好像有谁指挥一样,齐齐地把注意力放在屏障上面,用爪子抓,用身体砸,在它们的动作之下,法阵中央放置的那几颗灵石飞快地变灰,失去效用,屏障也在慢慢变薄。
杨枝只能把图南放回地上躺着,站起身来,走到那里,从芥子空间里找出了自己所有的灵石,不要命一样地全都砸了下去。
屏障变厚,他们应该可以安全一段时间,但杨枝的脸上没有半分轻松的神色。
她知道,妖兽如此之多,这些灵石只是杯水车薪,最多半日就会全部耗尽,他们甚至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现在只剩下她了,她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还要保全图南,她怎么办?
杨枝的手紧紧地拽着衣袖,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她急得想哭,但她不能哭,哭没有任何用。
或许过了许久,也或许只过了一瞬间,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胸前好像有什么东西硌得慌,她一伸手,把它拿了出来,是那本阵法小册,小册封面上染了血,像是一朵梅花,她这才发觉图南的血刚刚染到了她的衣服。
杨枝翻开了小册,惊讶地发现,那几页白纸上居然显露出了字迹和图样,明显是新的阵法。
在这种时候有了新发现,杨枝不由得心里生出了期待,会不会生机就在这本小册里面?
她忍下焦急细致地看,刚读了几行字就由心底发出欢喜。
有救了!
这上面记录的正是能够吸纳天地灵气为阵法所用的方法,按照最简单的那个方法,她只要把现在的阵法稍作改动就可以。
只是,因为没有其他合用的灵物吞吐灵气,她必须以自己的身体作为阵眼,在做阵眼的时候,她必须保持一动不动的状态,心神不能有片刻的走移。而且普通阵法失效转换成新阵法的那一瞬间,她是没有任何防备,直接暴露在攻击之中的。
杨枝把册子合上,按在胸前,回头看图南,他昏睡在地面上,眼睛合着,睫毛垂下,乍一看这张脸好像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玉雪可爱。
她笑了一声,又打开册子,认认真真地看起来,想要把册子的所有内容都记到心底。
危险吗?
当然。
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计成本无论代价都要做的。
杨枝一点点地站在法阵内修改所有石块的摆放位置,法阵面积不大,有些时候她稍微走两步,那些形状怪异的妖兽就在距离她一指远的地方,用全身的力气拍打屏障,嘴里的腥气仿佛能够隔着屏障传进来。
杨枝却不抬头,手上极其沉稳地放置石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后背已经彻底汗湿了。
不知不觉,天已经快亮了,在天边浮现出第一缕彤色的时候,杨枝回到了图南的身边,又把他扶到自己身边,头放在大腿上,他一无所觉地闭着眼睛。
这个时候,明明四周还很吵闹,一片兽声,但她的心里好像一片寂静,她默默地在口中数着:
十,九,八……
那群怪物大概也察觉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它们停下了动作,盯着她,好像也知道自己等到了什么时机,伺机而动。
三,二,一。
在倒计时结束的一瞬间,杨枝飞快地念着法决,于此同时,许多的妖兽也飞扑而来,尖牙利爪闪着寒光,这一次,没有任何东西挡在他们和妖兽中间。
但杨枝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也什么都不害怕了,她只顾着念法决,语速极快,一字不错。
几乎是一瞬间,一层闪着银光的屏障亮了起来。这个屏障比之前的小了许多,几乎是贴身地围着他们两个人,但这没关系,它足够抵挡千军万马,足够让他们活下来了。
完成之后,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划伤了,好像有血在流,隐隐的痛,她不能动,自然也不能给自己抹药,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手上结印。
只是后背一个划痕而已,应当没什么大事,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等师父们来救她。
她毫不怀疑他们会来,大师父一向谨慎,发觉联系不上他们之后自然就会过来探查,他的境界很高,这些妖兽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她只需要撑着自己不动、不睡、不食、不饮,而后就可以得救了。
那些妖兽在攻击法阵许久之后也发现这个法阵是无法从外界破坏的,但它们生出了一些灵智也不笨,它们都知道,一个生物,只要还活在地上,不可能永远都不饥不饮,法阵里这个人总有动的时候,最后总要出来。
于是它们安静了下来,只是没走,围在四周。
白天,它们或坐或窝,或攀附在树上,看着他们。夜里,它们的形状看不清了,但一双双眼睛还在亮着,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如果忽略那挥之不去的浓烈杀意,这场景看起来倒像是百兽朝拜。
这是一次完全的耐力比赛,只看谁能撑到最后。
杨枝没想到,她等了两次日升月落,还没有一个师父赶来。
此时的她已经摇摇欲坠了,她从来没有这么久都吃不上一口食物,喝上一口水,但比这更难受的是,她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眼前几乎发黑,后背的伤口也一直在疼痛,存在感越来越强,她甚至怀疑,如果没有这股疼意,她是不是早就昏睡过去了。
她只能咬着自己的舌头,忍着发黑的视线,坚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但不知道为何,今日这些妖兽却有些异动,大概是等不及了,杨枝通过自己模糊的视线看到妖兽里让出了一条通道,几只狐狸居然走到了屏障边上,就站在她眼前不到一丈的地方,为首的那只居然鼻子都快挨到她的膝盖了。
它们在她面前站立了一会儿,然后齐齐直起身体,幻化成了人类男子的模样,个个模样俊俏,只是风格不一,在她面前搔首弄姿,展露自己,还嗓音捏着喊她:“小娘子,让我进去吧。”
杨枝被恶心的即使都快撑不住了也要狠狠地呸一口:“滚。”
狐狸们互相对视一眼,又变了形体,它们来回变化,有男有女,也有老人孩童,或者引诱她,或者央求她,看着都情真意切姿态可怜,杨枝初时还睁着眼睛,后来索性闭上了眼,眼不见为净,任它们作妖去。
这群狐妖闹了一会儿,天上忽然落雨了,雨水打在屏障外面,它们也不做声了,杨枝仍旧没有睁眼,她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她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姐姐。”
杨枝疲倦地抬头,忽然看到了图南的脸。
他站在法阵外,对她说:“外面下雨了,雨好大。”
杨枝愣愣地看着他:“……”
“姐姐,你可怜可怜我,让我进去吧,我只想避一避雨,别的都不做,不会伤到你分毫,你信我。”
他的衣服湿透了,头发垂在颈边,眼睛里像是含着一汪春水,苦苦地哀求她。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改。
第14章
杨枝对上了他的视线。
这一刻,她觉得对面的人眼睛里好像藏了一条暗河,深处的水流扯着她,要拉着她顺着长河一路向海,最后直入归墟。
她晃了晃脑袋,不对,那一定不是图南,图南在法阵里,在她的腿上躺着,他怎么会在外面淋雨?
为了确认这一点,杨枝低下了头,她的瞳孔骤然缩小,图南呢?
他不见了,不在她身边,她看不见他的身体,她的腿也早就麻了,她感觉不到腿上是不是还压着一个人。
杨枝惊慌地抬头,死死地看着法阵外的那个图南,他又朝她走了走,贴了过来,又求她:“让我进去吧,雨太大了。”
图南不见了,他和图南长了一张脸,他不是图南还能是谁?
她怎么让图南一个人出去了,外面那么多妖兽,还有那么大的雨,他本来就受伤了,这样会更严重的,对,她要把他放进来,她——
杨枝的眼神迷惑着伸出手,手指一寸一寸地朝前,法阵外的那人见状嘴角一翘,弯下腰,把脸伸了过来。
于是在杨枝的眼睛里,就是图南那么依恋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他的一切,隔着薄薄的一层屏障,他的脸贴着她的手指尖。
就在她马上就要把手伸出去的时候,杨枝的心里好像闪电一样划过一句话。
这是假的。
她陡然清醒了许多。
图南不会这样,他不会求她任何事,也不会用如此眼神看她。她虽然和他关系亲近,如果真的有那种情况,他的生死悬在她的手里,他也只会站直了看她,不会弯腰。
他这辈子有为谁弯过腰吗?
她已经清醒了,这个图南并非真实,还是狐狸变成的,真的图南肯定还躺在她腿上,只不过她中了狐妖的障眼法和**阵。
杨枝的手停在原地,没有再往前,但同时,她也没往后缩,她心里好像有种奇怪的感应,她此生或许都不会见到这样对她的图南,她忽然生出了一点贪恋。
她知道是假的,但这没关系,她想多看看。
在她久久未动之后,狐妖大概看出了问题,他的法术十有**又失效了,它索性也不再维持人形,又变成狐狸,站在她面前抬起前肢大骂出声:“你都醒了,装什么装,有病?”
狐狸眼一挑,声音里带上了些鄙夷:“我前几日分明听见他叫你姐姐,但你刚才的眼神却不像看弟弟,倒像看情郎,你们是亲姐弟?你喜欢自己弟弟,变态,恶心不恶心啊你?”
杨枝收回手,低着头,又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理会这只狐妖,即便是现在,狐妖说这些话也不过是想激怒她,耗费她的心神,好找出破绽置他们于死地,她不会中它的诡计。刚刚动的那一下法阵都差点破碎了,她不能再分心。
只是闭上眼,漆黑的世界里,她好像还能看见刚才的那双眼睛,她有种预感,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刚才见到的一切。
杨枝又撑了许久,才听到了一个声音,从她身边传来:“姐姐?”
杨枝犹在发愣,不知道是真是假,却忽然听见外面那只狐狸惊讶中带着恶意的叫声:“你醒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好姐姐对你——”
杨枝赫然睁开眼睛,双目死死地盯着那只畜生,从齿间迸发出一声恶狠狠的话:“滚!”
她喊得太用力,后背的伤口好像都被撕扯到,一阵猛烈的疼,她完全不顾。
狐狸被她吓到了,朝后退了两步,反应过来之后,它眼神畏缩又不服输地看过来,张开狐狸嘴:“怎么?你能拿我怎么样?你不想我说,我还偏说了,你就是喜——”
这句话它没有说完,一把从天而降的剑直直地穿透了它的脑门,把它钉在地上,它睁大了双眼,瞳孔却失去了神采。
两个声音从他们的上方传来。
“几日不见,你们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谁让你们来这里的,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妖兽倒是怪多。”
“闭嘴,要不是你不告而别,他们想找你,绝不会到这里来,先把这里清理干净。”
杨枝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了,她闭上眼睛,终于倒了下去。
在彻底昏迷过去前,她好像感觉有谁正远远地看她。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一张柔软的床铺上,一个人正坐在她的床边,手里拿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布巾,正在给她擦脸。
只是这个人大概从来没照顾过人,手上的力气又大,杨枝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他揉得酸疼,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疼醒的。
她伸出手,一把将脸上的布巾拿开了,那人的手也推开,果然,图南的脸浮现在眼前。
这次是真正的图南了。
被她推开之后,他手里拿着布巾,站在床头,皱着眉看她,没有说话。
他这个样子其实很正常,是杨枝见惯了的,但这一次,她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心虚,她忍不住地想,他不会听到那只狐狸说的话了吧?
杨枝忐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