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午
划过候鸟翅膀般拖在地上的袍角,划过缀着白铃铛的袖尾,划过繁复层叠的袍服。
停在他的脸上。
藤紫色的眼睛正半垂着看她,点在眼角的泪痣美得惊心动魄,神色古井无波,含着长辈看小孩的纵容。
祭司必须佩戴的冠饰一个不落,也许是因为年代久远,需遵循繁文缛节,他戴的那些比沈凌戴过的还要更多、更重——
起码沈凌小的时候没有坠过长长的流苏耳坠,发冠下也没有稍稍垂成一串雨滴似的菱形水晶串,斜斜从他发间落下,末端的水晶也许会在他每眨一次眼睛时轻轻搔过睫毛。
不过那美景并未被眼前的两个小孩窥见。
因为这是稳重端严的祭司,他从头到尾连眉毛都没动,更别提眨眼。
明明也就是个半大的少年模样,但一举一动都干净稳重,像尊塑像。
黎敬雪看着祭司真正的模样,一时忘了神。
即便是很多很多年以后,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祭司,她也没办法忘记这幅模样,以及脑子里蹦出来的感叹——
【这就是我所要忠诚一生的祭司了。】
那么宁静,那么庄重,那么美,还那么温柔,是第一个向她递糖的人。
黎敬雪找遍所有的形容词都夸赞不过来,从此以后所有祭司在她眼中都是残次品。
包括沈凌。
但沈凌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消失了,没心没肺的小猫第一时间蹦出来的感叹却是——
【一定很累。】
怪不得黎敬雪负责监管她时从来没满意过。
怪不得黎敬学看她的眼神像看什么脏东西。
……这就是那些老师、那些高层们所要求的,最完美的祭司形象吧。
她曾经吐着舌头和卡斯卡特抱怨,觉得那是只有变态才能达到的标准——竟然连眼睛眉毛都不能动!
——因为是阿谨,所以他做祭司做到这个程度,沈凌竟然不觉得惊讶。
但她一点自豪、欣喜、炫耀的积极情绪都没有。
曾经全套出席过某场重要的宴席,而仅仅戴着那些冠饰赐福一下午,她就觉得自己脖子快断了。
【很累。一定很累。】
【因为是最稳重最有安全感的阿谨,所以那些服侍他的仆人觉得再怎么累也没关系吗?】
……好过分。
果然还是让她来做最伟大的祭司吧。
就算阿谨可能曾经做过这个,也不可以做最伟大的,现在做本喵的第一仆人就好啦。
“你好。”
见面前的小女孩愣着不说话,祭司再次开口,微微颔首。
“初次见面,我是薛谨。”
“你好……”
“你为什么要给我们糖?”
黎敬雪磕磕巴巴的回应被弟弟打断了。
后者哭声依旧未歇,但此时和姐姐一样盯着这位祭司,眼睛一眨不眨:“我、我弄碎了铃铛,那是——”
“凶兆。”
薛谨很平淡地肯定,“白铃铛是我的祭祀物,你摔碎了它,让它染上血……知道意味什么吗?”
黎敬学又害怕又激动:“……不、不知道,大人。”
“意味着你会伤害我。”
高高在上、宁静端庄、强大无匹的祭司和小男孩对视了一眼,眼神里不含什么恶意的情绪,纯粹长辈般耐心解释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你可能会导致我受伤,导致我失败,或者……”
杀死我。
他顿了顿,移开视线,把还拿在手中的另一支糖葫芦直接塞进僵立的黎敬雪手心里。
双胞胎里做姐姐的这个似乎有点呆,但女孩子是应该让让的。
“我、我不会的!”
哪怕是没能听见祭司隐去的未竟之语,十岁的小孩也险些激动得跳了起来。
“我不会,我怎么可能伤害您——您是——”
薛谨又望过来。
他涨红了脸,这才意识到什么,慌忙揩干净脸上的泪。
“您、您是祭司!”
执拗地大叫,“您是我和姐姐的祭司——我们会——我们会——我绝对不会伤害您!您是我最尊敬的人!”
是吗。
听到这么一番表达喜爱与忠心的宣言,祭司的眼睛和眉毛依旧没有动。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触动。
“我知道了。”
语气一直平静得没变过,“那么现在去帮我拿支毛笔吧。”
“好、好的!”
“再出去一趟通知考核的监管人,就说结果已选定。”
“……真、真的吗?!”
左右只是想培养两个能帮忙处理工作的忠心属下而已,之前那些工作能力的考核第一已经说明了问题,没道理因为最后一场含着“缘分”这玄幻调调的测试把他们踢走。
薛谨没解释,挥挥手正要示意黎敬学离开,又想起了什么。
“你们两个,把手腕伸出来。”
一对双胞胎。
有点呆的姐姐,活泼的弟弟。
两只小手。
薛谨微微抬起袖子,拆下袖尾的两颗白铃铛,用绳结分别在这两只手腕上系了一圈环。
环里的白铃铛轻轻响动,悦耳极了。
黎敬学激动得抚摸它,黎敬雪红了耳根。
“这是作为我执事的凭证。以后见铃铛如见我。”
分好铃铛后,薛谨摆手示意黎敬学出去办事,便转身回到案桌上。
……教团刚刚建立,他每天的工作几乎堆满一天24小时,就连休眠都没有空闲。
黎敬学兴奋地跑开了,而有点呆的女孩子依旧站在原地。
……是叫黎敬雪吧?
“糖葫芦不吃,我就先放在桌上。”
薛谨又努力哄了这孩子几句:“什么时候你不害怕了,就过来帮我磨墨,好吗?”
黎敬雪愣愣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摇摇头。
她不害怕。
她只是……
“大人,为什么?我学过的……在书里……”
犹豫了半天,还是把下半句吐了出来。
“那是个凶兆。除了意味着伤害您,可能还意味着杀死您。”
薛谨翻动纸张的动作顿了顿。
“那你希望我把你的弟弟处死?”
“不!当然不!我只是、只是——”
女孩急得结巴起来,似乎又要掉眼泪了。
“想知道我为什么看见凶兆,还要选你们做执事?”
她用力点头。
还能有什么原因,无非是你们在之前的考核全都第一,能够替我分担工作。
况且,就算被杀死,我也不会真正死亡。
作为灾祸之主,被杀死的次数还少吗?
薛谨看看小女孩害怕中夹杂着期盼的视线,又看看那支她始终胆怯没去拿的糖葫芦。
……算了。
他总对孩子心软。
“我只是不喜欢有孩子被说‘晦气’。”
灾祸之主最终给出了一个没有严谨思考过的答案,一个概念化的念头:“我不再希望任何孩子被评价‘晦气’了,不再希望任何孩子因为‘灾祸’被针对……既然你和你的弟弟有能力,那成为我的执事也许能证明什么。”
即便那是针对我的凶兆。
“好了,你得到了答案。下去把眼泪擦干,整理好之后再来见我吧。”
黎敬雪听到的祭司的第一句命令是,“女孩子仪表要整洁些。”
“对、对不起,大人,我这就——”
“嗯。”
被选为执事的这一天,黎敬雪开心得差点绷不住脸。
上一篇:萌宝的生活系统[七零]
下一篇:位面治疗驿站[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