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午
最重要的祭品已经准备好,那嘉宾迟来一会儿也没关系。
“我并没有责骂你们的意思。”
话里转了个弯,仆人激动地直起身子,聆听这位的教诲:“只是那是薛谨……迟则生变的道理,你们都懂。沈凌最好尽快回到教团主持献祭仪式,她是祭司。”
“是。”
“下去吧。”
指尖绕了绕,破碎的红绳重新收回袖中。
又剩下他独自注视着阳光下的水面,一遍遍在心里斟酌这精密布局里可能有疏漏的成分。
薛谨死了,这毋庸置疑。
首先用E国魔物动乱诱他中毒,而中毒的薛谨不会坐以待毙,绝对会削断残肢部分,造成力量的大幅度削减。
其次用沈凌昏迷的事件干扰他疗伤的过程,在争斗中逼出他保守剩余的那些力量——这是最大的削弱,比计划中削弱得还狠,薛谨救回沈凌所付出的代价已经超出了他计划里的预期,没想到一向精打细算的家伙会不计代价……当然,这是好事。
最后是黎敬学的抹杀……完全状态的薛谨他杀不死,但已经被削弱到路都走不动的薛谨,杀死轻轻松松。
想到这里,他歪歪头,回忆了一番黎敬学参加祭司甄选时对那个少年所做的事。
……嗯,薛谨的尸体应当也变成了碎片,不存在薛谨依靠尸体保存力量,卷土重来的可能性。
有动力有闲心还有病,能持之以恒把薛谨虐成碎片的,果然也只有黎敬学那个畜生吧。
薛谨死之后他费心藏匿的沈凌会暴露,区别只是时间的早晚……而他绝不缺乏耐心。
计划还可能出现什么漏洞吗?
薛谨死之前还可能采取什么措施吗?
他斟酌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只隐约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灵魂刻章。
从一切无妄之地通往现实世界的标记点,可以拉回死去的灵魂,复苏消耗的生命,是应当被保存在最信赖最珍贵最强大之地的碎片,因为它代表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是个老方法了,只有活了不知多久的老怪物才知道——因为灵魂刻章在某方面很鸡肋,寻常人给出一枚灵魂刻章基本也就死了一次,根本就是“为了复活机会把自己直接搞死”的无语道具。
但他清楚薛谨拥有多次创造刻章的能力。
只不过,再如何,创造灵魂刻章对血液、力量、灵魂的消耗也是空前巨大的……薛谨死之前身处危机四伏的L市,绝无可能消耗灵魂去专门创造刻章……这从哪推算都是不符合规则的冲动行为,薛谨不可能选择……
廊下的阴影想了又想,终于稍稍放下心。
袖袍依旧静止垂在水面上。
“凡事……必须准备万全。”
【C国,夜晚,郊外公寓】
今天也是规律认真度过的一天。
结束了所有的事情后,沈凌解下睡袍,打着哈欠上床,用棉被把自己裹好。
好冷啊。
这几天一直在下小雨,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有台风,估计是暴风雨。
要把雨衣和雨鞋找出来了……雨衣放在哪里来着?
沈凌闭着眼睛在床上想了好久,想半天没想起来,最终还是睁开眼睛。
她咕噜噜转转薄荷色的大眼睛,眼神里出现了小糖球般跳跃的东西。
除了早晨的追着二哈跑出三公里之外事件,这是今天第一次,她的眼睛跳跃起了明媚可爱的东西。
怕冷的猫猫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呼出一口气,放下抱在被子里的热水袋,裹着棉被,像毛毛虫那样,一点点挪到了床头柜的位置,拱着脑袋把摆在上面的手提式古董收音机蹭下来。
成功弄到手后,用把脸低下去滚了滚,在不用伸爪子被冷气冻的情况下,成功按下了收音机上的第一个被涂成金色的按钮。
【按下这个就能和我通话,凌凌,无论何时我都会回复你的。】
“阿谨阿谨阿谨!晚上好!”
收音机“嘶啦嘶啦”响了一阵,因为需要连接的地方是充斥着死亡的无妄之地,所以信号不太好。
但是,从死去的灵魂那里传来的回复,依旧很快。
“晚上好。”
丈夫温声说,平和地看着周围烧灼自己的薄鼠色火焰:“凌凌,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赶跑了一只哈士奇!把它一直追到三公里外,只能汪汪叫!”
“凌凌,这并不友……”
“它冲我翘后腿,当着我的面划地盘!”
“……干得好。非常不错。通知他主人做绝育了吗?”
“绝育是什么,阿谨?”
“……没什么。我回来时再去通知好了。”
“嗯嗯!阿谨,今天的通话也只能有五分钟吗?”
“我很抱歉,凌凌,这边信号实在不是很好。但需要提醒你,另外十五分钟是你的睡前故事时间。”
“哦……那我抓紧时间!阿谨阿谨,家里的雨衣和雨鞋在哪里?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台风哎。”
“雨衣放在玄关鞋柜的第二个抽屉里,雨鞋在衣帽间最里侧架子的第三格上。”
“哦哦!阿谨你那里在忙吗?每次我打电话都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有点吵。”
被烧焦的稻草黏在翻卷的皮肉上,血液被火焰蒸发,萎缩发黑的伤口结痂脱落,又重新被划开。
噼噼啪啪的,是火舌舔着骨头的声音。
可薛谨没再关注,他抬起眼睛,注视那些密密匝匝剪影之外,隐约闪过的彩色光芒。
“是烟花声。”
他弯弯眼睛,“我现在所待的地方很喜欢放烟花,每天的祭典都会在桥上燃放烟花,掉落的焰火会降在水面上。还有一道河堤,河堤上有一间小小的八角亭,坐在上面既能看见烟花,也能看见月亮。”
“唉……”
妻子羡慕地吸了口气:“听上去真漂亮。”
“白天的祭典也很漂亮,八角亭上会挂满五颜六色的铃铛。铃铛的材质不算好,颜色都是小孩用浆果和树叶乱涂的,所以一下雨就会掉色。但是这里的雨一向很和缓,成线的雨只会一点点把颜料晕开,再融在每一粒雨珠里滴下来。这个时候可以藏在桥洞里仰头去看河堤上的八角亭,你会看到一粒粒彩虹糖一样坠进水面的小雨滴。雨势急的时候,铃铛还会响,铃铛下滴落的色彩就流淌成一股股的,用阳光一照,和故事里的星河也差不多。”
沈凌的眼皮慢慢变沉。
“我也想看。”
“回来带你看。”
“我现在就想看嘛。”
“那待会儿我去梦里给你看。”
哼。
沈凌稍稍满意了一点,撑着打架的眼皮咕哝:“你作弊,阿谨,这个不能算睡前故事。”
“嗯,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很快。”
“每天晚上你都说很快,骗子。”
“……这次是真的很快,凌凌。”
他顿了顿,沈凌觉得背景里那噼里啪啦的烟花响的更甚。
“你那里马上就要到冬至了吧?我应该可以赶回来给你包饺子吃。想吃什么馅的?”
“芹菜猪肉……素三鲜……虾仁鸡蛋……还有韭菜猪肉,一定要有韭菜猪肉……”
“好好,我知道了,都做都做。”
“呼……快点回来……你快点回来啦,我要吃饺子……今天早上还看见卖牛肉面的小摊……”
“好。凌凌注意保暖。”
“……要快点回来哦。阿谨答应我要回来。”
“是,会回来。”
每天每天,一遍一遍。
她抱着收音机,慢慢蜷成了一团。
“……今天在梦里我还是不看那个景色啦,阿谨,你再抱抱我吧。”
薛谨迟疑了一下。
他仅仅只能传递给她声音,可没办法在梦里抱她。
但迟疑片刻后,那边响起的吐息已经平缓,是沈凌睡着了。
“……好的,如果今天梦里没有的话,我回来再补给你。凌凌晚安。”
通话挂断。
说到底也只能坚持五分钟而已。
三年。
是36个月。
是1095天。
是20280个小时。
是1576800分钟。
而那时因为担心她在收音机上刻意留下的灵魂刻章,再多也只能维持每天五分钟的通话。
一刀,一刀,又一刀。
用血液、力量、灵魂在一台古董收音机上流下的数枚刻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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