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沉霜
温云:“……”
前辈你怕是老眼昏花,这分明就是主仆间相互体谅罢了。
虽然宿垣话是这么说,但是温云的求生欲比谁都强,依然是赶在天明时分逃出外海,抵达先前的沿海城边,正巧的是,他们正好落到了先前的那家客栈门前。
高速飞行了一整夜,温云这会儿倦怠不已,身形都有些站不稳了。
此刻正是清晨,这处又不是正街,来往行人不多。
小二正挽了袖子在门口扫地,乍见云公子这位豪客归来,立马丢了扫把上前迎去:“哎呀云公子!您可是好几天不见?这几日上哪儿寻乐子去了?”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搀扶温云,只不过立在边上的叶疏白动作更快,轻描淡写地横出手拦住,淡声道:“我来。”
叶疏白这会儿脸上的假胡子早没了,这幅清隽到极致的容颜看得小二一愣一愣的,再见这他同云公子亲昵的举动,立马就猜到了真相——
原来如此,这云公子果真是个断袖!
他懂事地跟上去招呼:“云公子,您先前住的那院子还给您留着呢,我这就去给您换张大床如何?保证又软又弹……”
重入别院后,里面的布置果然已焕然一新,屋内被换上张大红床不说,院内的躺椅石桌上也都撒了些粉色花瓣,瞧着很有情调。
然而温云是个没情调的人,她随手将这些不太正经花瓣拂去,又扶着虚弱的宿垣坐好。
她弯身一拜道:“先前为瞒过道劫,在言行上对您多有不敬,还望真人见谅。”
宿垣沧桑的脸上倒没有怒意,他淡淡地瞥过温云,又看向叶疏白,苍白的唇动了动。
他问:“你们认识我吗?”
温云跟叶疏白面面相觑。
按说他们俩使出这么标志性的清云剑法跟流岚剑法后,宿垣真人总该认出两人的身份了吧?可听他这问法,显然是不认识他们的。
叶疏白恭敬行礼,态度端正:“宿垣前辈,晚辈名叶疏白,是清流剑宗现任掌门。”
“清流剑宗……”宿垣真人皱眉重复一遍这名字,本以为自己会因这四字心情激荡,然而却是半点记忆都无。
他只能无奈实说:“我记不起了。”
面对两人愕然的目光,他叹声道:“我曾被东玄界收入门下,非东玄界的入门者都会被抽走一丝神魂,过往的记忆被尽数抹去,之所以愿意配合跟你们来此,也不过是觉得你们所使的剑法熟悉,兴许知晓我的来历罢了。”
他随意抬起手,拿着剑轻轻地比划了几个动作。
一劈一斩,一刺一横。
正是清云剑法。
哪怕被抽走入东玄界先前的所有记忆,他的手却还是记得这套剑法,每每握剑,总会不由自主地将其使出。
宿垣真人低垂着头,曦光穿过窗户落在他如霜雪染就的鬓角上,白得刺目。
他怀中抱着那把黑铁细剑,像个垂暮痴呆的老人,又像个不知身何处的稚童,抬头看着眼前的这对青年男女。
“两位小友。”他故作坦然地问:“我可是出自这个小界?出自你们口中所说的……清流剑宗?”
温云抿了抿唇,郑重点头:“宿垣前辈,这里便是您的故乡。”
宿垣真人低头不语,就在温云跟叶疏白都以为他要痛哭流涕时,已经在心中酝酿了诸多温情感人的台词时,这老头终于抬头了——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两人:“我不太信,要不你俩再比划两下,我看看剑法对不对?”
温云临到口的安慰噎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最后温云跟叶疏白在院中将清云剑法比划了上百遍,手都快练酸,坐在院中吃着蜜饯看着话本的宿垣真人终于喊停。
“对了,是跟我使的剑法一模一样,看样子你俩没骗我。”
要不是念着尊老这项传统美德,温云可能要拿龙骨法杖敲肿这老头的脑袋。
宿垣真人拈起一颗蜜枣送入口中,正色为这两个后辈介绍道:“你们若有朝一日能踏碎虚空便会发现,这世间其实有万千世界,这里面有大有小,有强有弱。像一些大的势力,好比先前我所处的东玄宗,他们一宗之力便能统领整个世界,实力强到能以宗门名字来命名那个世界的名,这些势力往往都拥有数万年甚至百万年的完整传承,我们称之为上界!”
“而下界,则是指一些传承不到万年或是传承不完整,又或者是如本界这样,天地本源之力不完整的弱小世界。”
“本源之力不完整便无法从天地间汲取能量用以补充自身,而修行者越来越多,直至将天地的能量汲取耗尽之后,这界便会成为无法修行的废界,眼下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就已经快要枯竭了,所以道劫才称这里是废界。”
“拥有天地本源的上界就好比一株果树,开花结果,落叶归根,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话语间,他伸手又在精致的果盘内取了数枚蜜枣,缓缓道:“而我们所处的这个下界就好比这盘蜜饯,吃完了,就没了。”
顿了顿,宿垣真人抬起手,在掌心凝出一团浅金色:“本源之力便是此物。”
他又看向温云,纳疑道:“我也感到奇怪,此界分明没有本源之力,你究竟是如何修成的?”
温云终于明白过来了。
原来叶疏白所猜想的不错,原来真正成仙之道,的确需要将魔力跟灵力结合在一起修炼才。
就好比空气中有各种不同的气体,组合在一起方能供人正常呼吸,结果这个世界少了一样气体,修士自然无法修成真正的大道,需要由仙人指引才能飞升到上界!
她之所以能修成,是因为神魂已经修过了魔法,而现在肉身又在修灵力,机缘巧合之下竟然真将二者融合成本源之力了!
温云意识到不对,脸色一变道:“既是如此,那些前来指引飞升的仙人……”
“起初,飞升之事不假,确有上界的门派前去接引下界飞升之人,将他们收入门内弟子,引入真正的修行大道。”
宿垣真人神情肃穆:“然而我入东玄界后一直被排挤,他们称我为下界贱民,起初我不解其意,便留心探听,后来才知道原来在某些大界的修行者眼中,我们身处的下界不过是他们用于圈养的去处罢了,下界之民在他们眼中好比牲畜,连人都算不上。”
东玄界,又或者叫东玄宗,其实也是一个剑宗。
彼时宿垣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剑修,在入了玄天秘境时就察觉到这些“仙人”不对,企图反抗不果,只能匆忙掷下那枚记录着“不要飞升”告诫的玉简。
只因他天赋着实惊艳,所以东玄宗强行夺取了他领悟的法则之力后,将其抹去记忆,又收他做了宗内的一名弟子。
只是宿垣真人哪怕失了记忆锋芒仍盛,行事亦是张扬,加之他在剑道上的确过于妖孽,惹得一些本就出生于东玄宗的弟子妒忌,受到了排挤。
渐渐地,有人叫他“下界贱民”,又或者是“废界贱民”。
叫来叫去,总离不开轻蔑的“贱民”二字。
宿垣真人没有先前的记忆,并不知晓这是何种原因,直到东玄宗在不久后又收入一名新弟子,那个人同他一般记忆空白,也同他一样被宗内其他弟子喊作“贱民”,他那时候终于意识到不对。
他在暗中调查着这一切,终于知晓了这件在东玄宗内算不上秘密的事:原来在这些上界修士眼中,他们只是被圈养的牲畜,被用于收割的韭菜罢了。
“他们所为的,正是天地法则之力!”
“哪怕在上界,天地法则之力也是极其难得,非天赋惊艳绝伦者不能领悟。某些势力便将注意打到了下界头上,但凡察觉到该界有天地法则的波动,就假借收徒之名将他们带出,夺走法则之力!”
“飞升上去的下界之人,或是被残忍杀戮灭口。或是同我这般,虽说也被收入门内,但是所领悟的法则之力被剥夺而去,过往记忆也被剥离,反而认贼作父奉仇人为师门。”
宿垣真人吐出一枚枣核,长长地叹出一声:“若不是在东玄界被排挤,我恐怕也不会生出疑心去探查这一切,知晓真相后我便从那儿逃了出来,在各下界间奔走寻觅了千年,又流转至万千的废界间,一边阻止诸如道劫这类亡命之徒抢夺废界资源,一边寻找自己的宗门。”
“你们或许觉得这事巧合,实则不然。”
老剑修花白的眉毛一垂,将枣核随手一丢,院内那株千年景观树轰然断裂,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声音低沉,似乎穿越了数千年的岁月沧桑。
“为等到此日,我已踏足过无数世界了。”
此话一出,温云果真听得瞳孔一缩,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眶都快红了。
宿垣真人宽和一笑,欣慰地看向这个懂事的后辈:“倒也不至于与此,老祖我不是回来了吗?待我稍作休息,我们一同去灭了道劫……”
“不是。”温云看着那棵从中断裂的树,已经听到了客栈老板赶过来的脚步声,她声音绝望:“完了,我这得赔多少灵玉啊?”
一提到赔灵玉,宿垣真人便突然沉默,左顾而言他,将装死进行到底,全然没有了方才阔谈修真界局势时的豪气。
“什么树?我没见着有树,哎呀我这蜜饯吃完了,小丫头,快去再为我买一匣子回来。”
看到温云脸上的惨淡,叶疏白唇角不由得弯了弯,虽然他也心疼灵玉,但这会儿只觉得她有趣。
他温声宽抚道:“无妨,我身上还有灵玉。”
无非到时候再去玄天秘境挖两天灵玉矿便是,反正那儿是东玄宗为降落此界指引“飞升”而留下的一处落脚地,不挖白不挖。
见老板神情不好地走过来,叶疏白赶在对方冲温云发难之前递出补偿的灵玉,淡声道:“拿去吧。”
果不其然,老板见了灵玉就笑开脸,连声道:“云公子,我其实过来就是想说,您要是喜欢砍树就多砍点,不够的话我马上移栽两株过来?”
温云:“……不必了。”
虽然用出去的是叶疏白的灵玉,但是她仍然觉得心疼不已。
宿垣真人见状,眉毛抖了抖,悠悠道:“你们这对小夫妻可真是抠搜,不过八千灵玉罢了,弄得好像要了你们的命似的。”
温云跟叶疏白同时捕捉到一个词汇,两人视线飞快交错,几乎同时躲闪开。
“宿垣前辈,您恐怕误会了。”叶疏白微微垂下眸子,竭力让声音镇定下来:“我同温云,其实是……”
“师徒。”
“主仆。”
两个不同的答案同时说出,听得宿垣真人哈哈大笑,他眼神暧昧地瞥着两人,一副“我懂”的表情。
“知道,你们年轻人嘛花样多些,凡事都喜欢讲究些情趣什么的,哎,像我们那时候的道侣们就很单纯了……”
温云很想同这个不太正经的老头理论一番,什么叫花样多,她同叶疏白才是真的很单纯。
只不过还容不得她张嘴,身旁的男子已轻轻将她的手握住,一本正经道:“您教训得是,我们先出去为您买些蜜饯回来,回宗门的路途遥远,您先休息会儿吧。”
语罢,拉着温云往院外走去,她不好强行挣脱,只好老实地跟上,直到走出院子,才不太自在地开口:“你怎么都不跟他解释清楚?”
“宿垣真人年纪大了,这类前辈往往性格怪异,你若同他争论,他指不定会发脾气,还要讲出更不妥当的话,不如就顺他意认了为好。”
叶疏白语气平静地同温云解释着,他说话一向都是这样的语调,让人莫名信服。
这次也不例外,温云虽然觉得这理由很牵强,但好歹还是信了,又被他这番理论分走了注意力,刚才竟然忘记松手,更忘记自己这会儿还穿着男装。
温云低头瞥一眼自己跟叶疏白的手,抿了抿唇,觉得脸上有点发烫,又觉得自己这样扭扭捏捏可真是丢人,像极了十多岁没见识的小姑娘,一点儿也不成熟稳重。
不就拉个手吗?两人先前并肩作战时经常拉手共享精神力的,最开始她乘飞剑会晕剑,也是由叶疏白拉着她的手防止坠剑。
拉拉手嘛,很寻常的!
拉手是寻常,但是两个俊美男子一起手拉着手,并肩从客栈别院走到大堂,又从大堂走上大街,那就会引得无数人回头侧目。
好在修真界的修士们思想开放,断袖虽说少见,但是也并不被歧视,大伙儿也不过看看热闹而已。
温云因为当惯了人群的聚焦点,所以并没觉得不妥,坦然自在地往前行走着。
倒是叶疏白察觉出众人视线的异样,然而他只是低低地垂着眸子,借了余光看向自己牵着的那只手,而后正视前方继续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却微微地轻扬唇角。
此时日头渐升,街边有诸多商肆小贩在叫卖,热闹非凡。
温云忍痛花了一块下品灵玉买得满满一匣子凡人小贩叫卖的蜜饯,小贩平日收的都是铜板,最多不过几钱的碎银,哪见过这么豪阔的主儿,当即捧着灵玉喊着仙人准备跪地磕。
她忙闪身避开:“我不是仙人,我只是个有钱人而已,你别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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