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第186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妍儿,这是咱们的两个小儿子。”

  李昭笑得比哭还难看,手指向红襁褓的那个婴儿:“朕早都给他们取好名儿了,六郎叫旸儿,意为旭日初升。”

  他抓起我的手,食指在我手心写字,紧接着又看向绿襁褓里的那个:“七郎叫朏儿(fěi),意为新月将出,一日一月是为明,朕希望他们能明德,能止于至善。”

  “好、好。”

  我想起来摸一摸两个孩子,可是没力气,只能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昭,重复着两个孩子的名儿:“旸旸、朏朏。”

  我咧唇一笑:“我这下有小木头、小太阳和小月亮三个儿子了,真好,以后我们娘儿四个都能打马吊了。”

  “不带朕吗?”

  李昭含泪笑着问。

  “不带。”

  我撇撇嘴,你伤我心了。

  忽然,我想起当时睦儿满月时同月瑟、子风他们打牌,李昭不会打还在背后瞎指教,真是讨厌。

  “你呀,就在一旁给我端茶递水,昭,我饿了,想吃饭。”

  “饭?”

  李昭愣住,立马转身从炕桌上端来一盘子细点,他将一块糕饼掰碎,喂到我嘴里,柔声笑道:“能吃就好,吃下去就能恢复元气。这是重阳节的菊花糕,你瞧,里头还能看见一丝丝花瓣呢……”

  他的喋喋不休在我耳边盘旋,菊花糕入口,我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大概在昏迷的时候,被人灌了太多的药,嘴里苦得很,我扭头看向四姐怀里的睦儿,其实我最不放心的,还是我的小木头啊。

  “睦儿……”

  我用力唤他,谁知已经哑了声。

  可就在此时,我儿子忽然醒了,他用手背揉了揉双眼,困得朝我这边看来。

  这小子手腕子上还戴着我和他爹爹的定情信物,那对镌刻了“金昭玉粹”和“平安如意”的金镯子。

  我困了,也累了,想睡一个很久很久的觉。

  我听见周围哭喊声一片,有叫妍儿的、也有叫娘娘的……真的好烦。

  于是我“醒了”,并且坐了起来,我忽然感觉自己身上的劲儿一点点回来了,重重地咳了声,惊喜地发现自己中气十足,于是扭头烦躁地朝李昭和嬷嬷们喝道:“我不过是生孩子累了,想安安静静地睡会儿,能不能让我歇会子!”

  可我愕然发现,秦嬷嬷和乳母两个跪着抱住旸儿、朏儿,哭得厉害,她们仿佛根本听不见我说话。

  怎么回事?

  我再扭头朝另一边望去,李昭此时完全像个木头人,痴呆没表情,额上和太阳穴附近的青筋暴现,嘴半张着,手上用力,将那块菊花糕攥成了碎块,忽而暴喝了声:“太医,都死哪儿去了!”

  他为什么这般生气。

  忽然,我发现案桌上的那盏蜡烛噗地一下灭了。

  我登时怔住,木然地扭头朝下瞧去,却看到炕上此时躺着个脸色灰白的女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摸自己的脸,将手摊开,发现双手像纱般透,怎么回事,我……死了?魂从身子里出来了?

  “李昭,李昭。”

  我扑向李昭,谁承想从他身上穿透,摔到了炕的另一头。

  我忙坐起来往前看,眼前之景让我震惊,四姐紧紧地抱住睦儿,哭得几欲跌倒,从外间进来五六个身穿官服的太医,皆瑟瑟缩缩地跪在地上,头根本不敢抬,杜老的长子杜仲和胡太医两个畏惧地走上前来,给我的肉身诊脉,翻起眼皮看,最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陛下节哀哪,娘娘已经油尽灯枯了,臣、臣方才就给您说过,请您保重龙体,务必要节哀哪。”

  “放屁!”

  李昭将手中的菊花糕残渣恨得抛掷在杜太医脸上,咒骂:“她方才还同朕有说有笑,还要吃的。你们起来继续治,她只是睡着了,没错,就是睡着了,你们要是治不好,朕必定将尔等族诛!”

  我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李昭,他又哭又笑,一会儿冷静一会儿暴怒。

  忽然,他一把抓起我肉身的手,使劲儿搓手和胳膊,一只搓完换另一只,双眼含着股近似疯癫之色,喃喃地对他面前的我笑:“搓热了,妍妍就能醒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我说话他也听不见。

  我接受不了自己死了,起身木然地往后退,就在此时,睦儿这傻小子忽然扭头看向我,小胖手指过来,委屈地扁着嘴:“爹爹,娘亲要走了。”

  小孩子的眼睛干净,儿子能看见我?

  我楞住,往前看去。

  李昭如同被人重击了一拳般,他疯了似的站起,朝睦儿指的地方冲来,似乎想要抓住我,谁知没踩稳,这么大个子的人,竟直挺挺从炕上摔下去,而地上正巧摆着只烧过止血药草的铜盆,他头恰巧磕在盆上,生生给摔晕过去。

第144章 失态 双更合一

  瞧见李昭摔晕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扑到地上,想要把他捞起,哪知捞了个空。他的头磕在了铜盆沿儿上, 盆中的药灰粘了一脸, 鼻子受了伤,血正往外流, 把口唇上的灰都濡湿成黑红的泥,显得特别狼狈。

  也就在瞬间, 太医们就冲了上来, 将他身子掰正。

  两个太医把他搀起, 另一个老太医用帕子按住他鼻子, 抬到外间医治去了。

  我焦急地站起,想随着出去瞧瞧, 可刚走了两步猛地顿足,而今怕是我才是更可怜的那个吧。

  我忙拧身冲到炕边,垂眸看自己的肉身, 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真的死了么?

  忽然, 我瞧见太医院院判杜仲伸出两指, 我鼻下探了探, 再三诊了脉, 这个矮矮胖胖的男人一脸的愁容, 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

  他身侧的胡太医亦上手给我的肉身诊了脉, 凑到杜仲跟前,压低了声音:“两个时辰前娘娘落大红,已然剩最后一口气了, 咱们太医院拼尽全力,才让娘娘苏醒片刻,这陛下是知道的,他在娘娘跟前守了许久,下官以为这么久也该想开了啊。”

  “噤声!”

  杜仲眼珠左右滚动看了圈,用袖子擦额上的冷汗,低声叱道:“不想要命了?你没瞧见陛下方才那样子,怕是娘娘不醒,他、他真会族诛了咱们。”

  “可咱们还有什么法子。”

  胡太医急得摊手:“若是令尊杜老在,他老人家精通千金小儿科,能从阎王殿里把病人抢出来,故又有鬼仙之雅称,若是老爷子醒着,娘娘兴许还有救,可偏偏……哎!”

  杜仲皱眉细思了片刻,似下定了决心,左拳重重地在右掌心砸了下:“去准备麻沸散,少不得要给老爷子开膛剖腹。”

  胡太医见杜仲有了主意,长出了口气,忙用袖子擦去脸和头上的冷汗,竖起大拇指:“到底是院判大人,就是有手段。那娘娘这边呢?您有何高招?”

  杜仲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行到炕桌跟前,将灭了的蜡烛点着,沉声道:“娘娘其实就剩半口气了,哎,继续用药吊着吧。”

  ……

  我木然地站在炕边,盯着我的肉身看,脑中一片空白。

  就剩半口气了,此时我已离魂,那和死差不多了。

  嬷嬷们抱着旸旸和朏朏出去喂奶了,四姐没舍得离开,让乳娘将睦儿抱走,她在温热的艾叶水里拧了个手巾,盘腿坐在我的肉身跟前,帮我擦脸和身子,四姐都哭成了泪人,几欲晕倒,摸着我的死气沉沉的脸,哽咽不已:“你是我一娘同胞的妹妹啊,才三十二,怎么能……妍儿啊,你不能这么狠心就去了,你放心的下三个孩子?放心的你一手养大的丫头盈袖?”

  我放心不下啊。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爬到炕上,平躺到我的肉身上,希望能魂灵合一后苏醒,可无济于事。

  我坐起来抱着膝痛哭,开平二年重阳节,高妍华难产濒死,丢下一堆牵挂走了,我的儿子们都那么小,他们终于也都变成了没娘的孩子。

  旸旸和朏朏连我的面都没见过,一口奶都没吃过,睦儿最依恋我,他以后去哪儿找娘?日后李昭兴许会将他们养在旁的高位分嫔妃身边,可亲娘只有一个,我缺失了他们的童年、少年还有成亲生子,他们三个必定会抱憾终身,而我何尝不是?我焉能放得下心?

  想到此,我跑下炕,朝墙冲去。

  穿墙而过后,我站在上房外,此时天黑得紧,凉薄秋雨淅淅沥沥地砸向人间,院子里跪了许多宫人、太监,众人低下头小声哭,其中有个面容清秀的宫女抽泣着问旁边的小太监:

  “我方才听见几声怪异的哭,好吓人啊,都说鬼哭是直的,娘娘薨了后,咱们是不是都得陪葬?”

  她话还未说完,廊子口站着的秦嬷嬷就怒气冲冲地上前,扬手打了那宫女一耳光,眼里闪着泪花,压着声啐:“竟敢诅咒娘娘,来人哪,把这贱婢的嘴捂住拉下去,打三十板子,再把她这张臭嘴好好拿针扎几遍!”

  ……

  我摇摇头,何必如此呢,她说得也是实话。

  我抹去脸上的泪,朝睦儿住的偏房走去。

  儿子的屋里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摆了许多他爱玩的东西,此时,他孤零零地坐在绣床上,而乳娘则搂住他不断地掉泪。睦儿怀里抱着他心爱的小木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着,指着嘴对乳娘说:“小木头饿啦。”

  乳娘解开衣裳,把睦儿抱怀里,给孩子哺乳,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睦儿身上,轻拍着孩子的背,连连叹气。

  “睦儿。”

  我轻轻地唤儿子,可这回,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正专注地吃。

  “娘舍不得你啊。”

  我哭得泣不成声,小木头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美的梦,有了他,我那颗冰冷狠毒的心渐渐柔软起来,生命仿佛重新有了意义,多贴心的孩子啊,看见我受了欺负,屡屡维护我,从小猫般大小,一直长到这么大,慢慢地长了牙、会说话。

  我温柔地抚摸他的小脸,他仿佛感应到般,胖乎乎的小手按在自己脸上,忽然停住吃奶,扭头,叫了声娘。

  我再也绷不住,痛哭着拧身逃了,穿墙而过,到了另一间屋子。

  屋里灯火通明,有五六个乳娘和嬷嬷,炕上平放着两个小婴儿。

  我疾步走上前去,站在炕边看两个孩子,他们俩不足月,看起来特别小,脸还没我巴掌大,忽然,两个孩子齐哭,我想安抚他们,奈何只要一靠近,他们哭得就越厉害。

  是因为我身上阴气重么?

  想到此,我连连后退,不敢再靠近,只能远远地看他们被乳娘和嬷嬷们安抚,渐渐地平静下来。

  ……

  我一直往后退,再次穿墙而过,这回,我到了一间精致干净的屋子。

  朝前看去,绣床上坐着一对男女,是胡马和云雀。

  胡马满面愁云,他搂住云雀连声安慰,而云雀这会儿痴呆得像只木鸡,脖子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她怔怔地盯着地上一条麻绳,忽然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哭得凄惨:

  “都是我害了娘娘啊,都是我!你让我死去,为什么要救下我,娘娘这三年待我如亲妹妹般,给我买了宅子,给我教做生意,我却……!我要去地下服侍她,她孤苦了一辈子,不能一个人走!”

  “你清醒点。”

  胡马喝了声,随后叹了口气,将云雀紧紧搂住,劝道:“我知道你是悔恨没照顾好娘娘,可娘娘这不是还吊着口气么,万一她醒了,听见你上吊死了,又受刺激怎么好?院判大人已经想法子施救杜老了,这时候你就别添乱,娘娘日后还要你伺候呢。”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几下叩门声,紧接着,蔡居公公温和的声音响起:“干爷,陛下醒了,让您进去伺候呢。奴瞧着陛下许久水米未进,方才去小厨房准备了些鲍鱼粥,劳烦您待会儿给陛下端上去。”

  “知道了。”

  胡马应了声,松开云雀起身,他迅速整了下衣裳,担忧地看了眼趴在床上哭泣的云雀,大步走了出去。

  我飘到绣床那边,手指轻轻地触着云雀脖子上那道勒出血的伤痕,哽咽道:“好好活着啊,傻丫头,别再做这样的事了,不然姐不会原谅你,知道么?”

  我叹了口气,手捂着发疼的心口,朝外疾步走去,穿过凄凉的秋雨,我再次回到上房的内间。

  此时,内间已经拾掇了番,多添了十几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