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第44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无人指使。”

  大福子双拳紧紧攥住,挣扎着起身,跪下,没看我。

  “好个硬骨头。”

  李昭冷笑数声,窝在白老虎皮里,懒懒地说了个字:“打。”

  话音刚落,立在一旁的侍卫立马上前,拿着掺了铁丝的马毛鞭子,狠狠地打下去,大福子本就衣衫褴褛,没几下,上身的残碎衣裳就全被鞭子卷去,身子登时就赤.裸了,那鞭子鞭鞭到肉,将他打得血肉模糊。

  我想哭,却被惊吓得哭不出来。

  论残忍,李昭的手段比起魏王真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没法再沉默,立马站出来,直面李昭:“殿下,这事不关……”

  “闭嘴。”

  李昭冷冷地喝断我,他起身,将大氅裹紧了些,缓缓地走下台阶,立在大福子身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被打得半死的男人,问:“为何杀人?”

  大福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扭头,朝张达亨的尸体吐了口血唾沫,咬牙道:“旧日里有仇,偶然遇见,起了口角,所以杀人。”

  “好。”

  李昭很满意这个答案。

  我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李昭难不成想让大福子扛下这一切?替我顶罪?

  我犹豫了。

  没错,我贪生怕死,十三年前看着五姐撞墙自尽,我软骨头,没敢死,如今亦如此,若是沉默,这事就了结在大福子身上了。

  忽然,我看见大福子咬牙,跪着前行几步,他斜眼看着我的绣花鞋发怔,随后闷声道:“此事乃小人酒后胡来,与夫人无关,求殿下怜悯,莫要再吓夫人了。”

  我凄然一笑,噗通一声跪下,仰头,直视李昭:“不用问了,人是我杀的,和大福子、云雀半点关系都没有,殿下把我交给张家便是。”

  说完这话,我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我看见大福子登时愣住,他不敢碰我,急得直打自己的两腿,朝我喝骂:“夫人糊涂了?小人贱命一条,没就没了,您何苦把自己裹进来?殿下已经退让了好大一步,您莫要犯傻啊。”

  我冲他笑笑,耸了下肩,歪着头,对李昭天真地笑。

  我在赌,赌他还在乎我们那点微不足道的情分。

  李昭仿佛早都知道我会这么说,他莞尔浅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问:“妍华,朕让你做什么来着。”

  他自称朕。

  我心凉了半截,觉得有些不妙。

  “您让妾撮合子风和月瑟,以便拉拢荣国公。”

  “你做的很好。”

  李昭转动着大拇指上戴的碧玉扳指,一笑,身子略微俯下,他的脸就自我面前,我能清楚地闻见他身上好闻的小龙涎香的味道。

  “可你不该存私心,为何在谢子风跟前卖惨示弱,让他帮你见高牧言?为何让云雀找李少,将张达亨约到‘不知春’酒楼?你想让谢子风更加憎恶张家,亦或是让云州谢家日后与张家对抗,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我的心彻底凉了。

  瞧,他多能洞悉人的心,我所想所做全都逃不过他的眼。

  “你错了啊。”

  李昭捏住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

  “今日瞧见谢子风和张达亨起争执的人不少,如今张达亨暴毙,张家难免不会疑心在谢子风头上,势必要与谢家对质,争出个高低来,到时候你让朕如何裁断?”

  李昭摇着我的下巴,又逼近了几分,我能察觉出他在隐忍。

  “妍华,你真的错了啊,朕有没有给你说过,素卿无大过,不能废后,你为何要动张家的人!”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昭,此时,我被吓得连哭都不敢哭。

  真的,当初我和梅濂撕破脸相互厮打,我都没这么害怕过。

  李昭不打我、不骂我,忍着脾气给我说事实的样子,真的很可怕。

  “谢子风替你八弟出头,已经传遍了半个长安。”

  李昭呼吸粗重,与我的距离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到他琥珀色的瞳仁,还有微微颤动的睫毛。

  “酒楼龙蛇混杂,你就真以为没人看见你的模样?若是顺着你八弟查下去,把你扯出来,张家会放过你?如今几乎整个朝堂的臣子都动了妥协迁都的心思,朕要抗战,耗死三王的实力,全靠三朝重臣张家带头撑着,他家现在翻了脸,你让朕如何自处?嗯?”

  “是,我做错了。”

  我默默掉泪,看着他,笑了:“我没想弄死张达亨,谁让他躲在暗处堵我!那是他自找的!”

  李昭冷笑了声,松开我的下巴,站直了身子。

  “他和张素卿联手毒害丽华,害我被辱,我能咽的下这口气?”

  我豁出去了,朝他吼。

  李昭长长地出了口气,摇摇头,语气软了几分:“妍华,你不该私下动刑,若他真有罪,自有律法来……”

  “我呸!”

  我朝李昭的靴子吐了口,踉跄着站起来,喝骂:“你早都知道张家对我们高家做了什么,你就是不管不问不动。律法是什么东西,那是保护张达亨这种畜生、约束制裁我和八弟这样的人的东西,十三年了,我日日夜夜活在痛苦中,无人渡我,我只能自渡,我告诉你李昭,人就是我杀的,我绝不后悔,再让我活一回,我照旧下手。”

  李昭怔住,定定地看着我,没生气、没发火、没斥责,看了眼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大福子,冷不丁说了句:“行了,这事到此为止了。”

  “不行。”

  我亦看了眼大福子,头昂扬起:“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我也不会无耻到让无辜的人给我顶罪。”

  “妍华,朕已经让了很大一步了。”

  李昭双手背后,冷冷地盯着我。

  而此时,胡马公公亦小跑着上前来,他没敢触碰我,颇有些急得跺了下脚,劝我:“夫人,您何必自寻死路,跟陛下犟呢?您已经大不敬了,莫要……”

  李昭一个冷眼横过去,胡马倒吸了口冷气,立马低头闭嘴。

  “妍华,朕要给张家一个交代,必须交出去一个人。”

  李昭皱眉,道:“你决定了么?”

  听见这话,我的头阵阵发晕。

  果然啊,最是无情帝王家,当遇到大局,旧日的那点情分根本算不得什么。

  “决定了。”

  我闭眼,深呼吸了口气,点点头,手附上平坦的小腹,泪眼盈盈地看他,哀求:“妾死不足惜,能不能等妾将孩子生下来……?”

  李昭没说话,转身,朝四方扶手椅走去,他默默地坐下,疲累地扶额,揉着太阳穴,最终叹了口气,给胡马使了个眼色。

  胡马会意,摇头轻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个小瓷瓶,挥挥手,立马有嬷嬷端过来碗热水来,他从瓷瓶里倒出颗丸药,捏碎了,撒进水中,随后用勺子搅匀了,给我端了过来。

  天又开始下雨了,很冷,点点滴滴落在那晚黑乎乎的药里,漾出一个个小涟漪。

  这便是我的结局?

  我一笑,没有泪,只有疲惫。

  后悔来长安么?

  有点,如果我老老实实地待在云州,待在曹县,待在梅濂身边,日子虽说无聊窝囊,时不时受点气,可也不至于丧命;

  不过,来长安后我爱了个薄情人、尝过一点点男欢女爱,怀了个孩子,手刃了仇人,也算恣意了。

  陈砚松说过,你原本是有凤命的。

  原本。

  那是什么意思,可惜又无奈的意思,我终究没这个命。

  我看见大福子拼命地往我这里爬,要阻止我饮毒,可却被侍卫们死死按住;

  我还看见满手是血的云雀放声大哭,求我别喝。

  好得很,来长安交了两个过命的朋友,也不枉了。

  我哭得浑身颤抖,我真的不服,可我只能端过药喝。

  我看向李昭,他扭过头,不看我。

  我凄然一笑,道:“妾就要走了,陛下能不能帮妾做几件事?”

  “说。”

  李昭淡漠道。

  “四姐、八弟如今都有自己的日子,陛下帮妾看着些,若能扶持……”

  “好。”

  李昭答应了,问:“还有呢?”

  我一笑,他答应的好快,真的一点情都不施舍了。

  “还有、还有……”

  我浑身发软,细细地想:“头先妾给梅濂寄了封和离书,这兵荒马乱的,也不知他收到没,妾真是不想和他过下去了,求陛下帮妾从他家脱身,日后他若是在北,就将妾埋在南,妾实在不愿见他了。”

  “好!”

  李昭闭眼,紧紧地抓住扶手,咬牙问:“还有呢?”

  我不甘心,还想拼一次,看能不能把自己这条命保住,于是泪如雨下,痴痴地看着他,柔声道:“陛下就算政务繁忙,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您、您才三十出头的人,就有了白发。”

  李昭苦笑了声,嘴张了下,终究什么都没说,顿了顿,点头:“朕答应你,会好好保重。”

  我彻底绝望了。

  算了如意,这回啊,你真的走到了绝路。

  我端起药,一饮而尽,好苦。

  对不起孩子,都是娘的错,愿下辈子你投生个好人家,健健康康地成长。

  我仰头,让冰凉的雨落在自己脸上,同泪水一起滑下,最终,我疾步朝前走了两步,紧紧地抓住空碗,说出自己最在意的事:“别告诉盈袖我死了,就、就让她觉得我消失了,叫她满天下去找吧。”

  我最不放心的,还是这孩子。

  我闭眼,等着死亡到来,这真的是件残酷的事。

  可我等了半晌,都不见身上有任何反应,我睁眼,诧异地朝跟前站着的胡马看去,胡马抿唇微笑,从那小瓷瓶里倒出颗药,眼都不眨地吞了下去。

  我愣住,看向李昭。

  李昭此时完全没了方才的绝情,他噗嗤一笑,起身,朝我走来,还像素日那般温柔,笑道:“朕方才装的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