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雀 第43章

作者:荔枝很甜 标签: 天作之和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他心中波涛汹涌,似尘封已久的野兽,冷静地嘶吼。

  直至狼烟停,北齐军暂时撤离,他站在腐烂里,却再也不想洗净双手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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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北一战持续了月余方歇。

  这一个月里,沈离征依旧镇守朔北,拖住北齐。而虞成朗独自潜回华都,持节调令,领八万储备军解了皇城之困。

  当初镇国公严封皇宫,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兵符这等要物一定藏在宫里某处,并未想到延诚帝竟会将此物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太子,另一半给小公主作嫁妆。

  是以太子攻入宫时,江显尤为震惊,至死未瞑目。

  但虞成朗并未久留,转而率领援军一路狂奔向北,解了朔北的燃眉之急。

  此战大捷,然皇后与公主相继崩逝,无人欢呼。

  小公主的遗体随军送回华都,一路抬回皇宫,将军府上下白绸缭绕,死寂无声。

  沈离征回府,整座院子都空空荡荡。白公公奉上一盏茶,哑声道:“老奴这就命人备水。”

  “白康盛。”沈离征叫住他,淡淡道:“你回宫去吧。”

  闻言,白公公扑腾一声跪下,他苍老的双眸落下泪,道:“公主走前命老奴守在将军府,老奴便一生都守在此处,哪也不去。老奴还要替公主照顾将军。”

  沈离征没再说话,白公公这才缓慢退下。

  太安静了。

  沈离征坐了半响,起身去解腰间的鞶带,将长袍搭在了梨木架子上。

  举止如常,一切都过于平静。

  直至转身,“咚”地一下,长靴踢到了个小匣子。

  沈离征稍顿,俯身将藏在架子下的匣子捡起,漫不经心地揭开瞥了眼,书信,厚厚一叠。

  他呼吸微滞,是锦上的字迹。

  ——近来厨娘做的膳食愈发不合胃口,宫里送来的芙蓉糕也不如往日酥甜了,兴许是夫君不在,阿锦胃口都不好了呢。沈离征,何时归?

  ——时至春日,天依旧有些凉。前阵子染了风寒,流莺将我摁在榻上躺了两日,说我若不听话,待你回府后便同你告状,这丫头胆子愈发大了!

  ——夜里惊醒,梦见夫君浑身是血,半宿未眠,想要夫君抱抱。

  ——沈离征,你再不回府我就生气了!能不能不打战,能不能不去了,我去求父皇,父皇疼我,定会免你征战,你陪陪我好不好。

  ——许久未见来信,夫君可还安好?阿锦很是挂念夫君,若是一切安好,可否书信一封告之。沈离征,我想你。

  ——今日去赴了昌平侯夫人小女的百日宴,沈离征,我也想要个孩子,如此你出征后,我便不会太惦念你了。你说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沈离征、沈离征、沈离征……

  那些信纸里,是她百无聊赖之下,写满他的名字。

  沈离征喉间发涩,心口顿疼,掩面而泣。

  其实,他从未善待过她。

  从未。

  =====

  四月廿六,公主下葬。

  公主虽已出嫁,但延诚帝不舍爱女,特依大雍最高礼制,于太和殿举行葬礼,棺椁停放七日,法师诵经,朝臣、宗妇皆衣白单衣,妃嫔、宫人日夜哀哭。

  如此七日后,司礼监便要抬棺下葬。

  然翌日清晨,太监推门入殿,正命人抬棺时,却发觉公主遗体凭空消失了,几人腿脚一软,仿佛脑袋已滚落至脚边,吓得个个面色苍白。

  太监道:“殿、殿下,奴才这便命人封锁皇宫,搜寻公主遗体!”

  虞成朗冷脸扫视一圈,沉声道:“不必了。”

  说罢,他阔步往安华门走,率着一行侍卫,压着怒火去往将军府。

  然却扑了个空,白公公支支吾吾,最后叹气道:“将军去了落霞山。”

  于是虞成朗掉马一路奔至落霞山庄。

  山庄里里外外皆有守卫看护,一见太子率人要硬闯,个个人肉墙一般拦在跟前。

  虞成朗气得怒笑:“沈离征是要造反吗!”

  为首之人拱手道:“将军绝无此意,将军吩咐,太子若是要入内,请自便,但其余人……”

  虞成朗冷凝他一眼,阔步入内。

  守卫将其引至冰窖前,俯首道:“殿下,将军在里头。”

  落霞山乃避暑圣地,山庄底下有一处万年寒窑,单是一脚踏入,那寒气便直往脚心里钻。

  四处嵌有夜明珠,明亮如白昼。

  中间搁置着一张寒冰砌成的床榻,女子双手叠腹、枕着冰枕躺于榻上。她脸上的入葬妆容已被仔细擦拭,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小脸,略显苍白。

  沈离征就坐在榻前,手执美黛,垂目描眉。

  动作生疏,时不时便画重了、画偏了,但他素来耐心极佳,愣是将女子的眉眼勾勒出她从前的那般模样。

  就好似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虞成朗怔怔看着这一幕,随后四下一扫,发觉这冷冰冰的寒窑竟添置了许多日常物件,书案、梨木架子、矮几、盥盆,似有人要长住于此一般。

  且,矮几上竟还燃着保存遗体的留尸香。

  虞成朗匪夷所思,半响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作甚?她已经死了,难道连入土为安你都要阻挠吗!”

  沈离征正在给锦上戴珍珠耳坠,指腹微顿,道:“小声点,别吵她。”他平静地说。

  虞成朗上前两步,死死盯住沈离征。沈离征就像一滩无波无澜的死水,投下巨石也惊不起浪花的那种,但他眉宇间有着同往日相差甚微的微妙感,那是一种冷静自持的癫狂。

  虞成朗甚至觉得,他也已经死了。

  回到皇宫。

  虞成朗盖棺,无甚情绪道:“公主已入棺,下葬。”

  司礼监众人你望我我望你,连忙颔首应是。

  太子说公主在里头,那公主的遗体,就必须在里头。

  此后,将军府彻底成了一座无人居住的废弃府邸。世人皆道,沈将军与发妻伉俪情深,自公主逝世,将军每每出征归来,便成日宿在落霞山庄,少与人往来。

  天朗气清,他便坐在床前给她描妆。

  风疏雨骤,他便坐在床前给她念书。

  一至亥时,沈离征就放下幔帐,和衣而卧,轻轻揽住她,哑声道:“阿锦,睡了。”

  女子好似能如往常一般钻进他怀里,黏黏糊糊地说:“夫君抱。”

  沈离征揽她更紧,嗓音低沉回应道:“好。”

  但他怀里真的好凉好凉。

  夜阑更深,他埋首在她颈窝边,声线发颤,喃喃道:“阿锦,你跟我说句话吧,求你,跟我说句话,我快要疯了阿锦。”

  无人应他。

  翌日,沈离征又神色如常地去上朝。

  如此日复一日,就连伺候在山庄的下人都要险些以为,小公主是不是真的活了过来。

  可假的就是假的。

  流莺捏着竹青色的缎子,趁沈离征不在时才敢跪在公主遗体旁偷偷哭泣,正欲擦泪离开时,白公公捧着茶水走来。

  流莺神色慌张地将手背在身后,“公、公公。”

  白公公迟疑望她,“藏什么?”

  流莺摇头,却抵不住白公公眼神犀利,她红着眼、硬着头皮将那件竹青色的小缎子从身后拿了出来。

  白公公微愣,蹙眉道:“你、你简直大胆,不是叫你烧了吗,若是将军瞧见,又要平添伤心,快烧了。”

  流莺俯首认错,“是,是……”

  “烧什么?”身后有声音淡淡道。

  白公公与流莺皆是一顿,沈离征兀自从流莺手中扯过那抹缎子,拉直看,是一件尚未缝制完的小肚兜,肚兜上还绣有一个圆润润的沈字。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是如何雀跃欢喜。

  男人沉默,仿佛不痛不痒地说:“出去吧。”

  流莺与白公公互望一眼,犹疑退下。

  侍卫来时,便见男人背脊僵直,就那么定定站立。侍卫冷得直哆嗦,急道:“将、将军,圣上急召!”

  沈离征道:“来了。”

  他转身之际,喉间腥甜涌上,虚晃一下,生生跪了下去。

  侍卫大惊失色,道:“将军!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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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王爷!”

  “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足足三日,为何没半点动静!”

  “阿弥陀佛。”

  “让开!倘若王爷出事,大师担得起吗!”

  “阿弥陀佛。”

  阁楼外吵吵嚷嚷。

  “咳——”

  沈却单手撑住桌沿,血染红了唇齿,滴落在古书上。他眼前逐渐清晰,那些小字一个一个静静躺回了书页中,画面陡然消散。

  他疼得浑身抽搐,几乎无法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