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户女 第29章

作者:竹笋君 标签: 市井生活 青梅竹马 穿越重生

  张知鱼迎着众人沉默的目光,也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老实道:“我会的针法治不了她。”

  高大夫听了这话却眼前一亮,嚯一下站起来道:“不要紧、不要紧,我有止血针,我教你,只要你今天学得会,能把她血止住。”

  高家的止血针,在场的大夫心下暗叹,高大夫这可是下了血本。但大伙儿也能理解,名声对大夫来说太重要了,一个治死人的大夫谁家敢把病人交到他手上,而且高家几代行医,这已经不是高大夫一个人的事,闹不好高家的招牌都得砸了。

  “我得看看复不复杂,太复杂了,我身子骨还没长好,后续力道可能不足,那也成不了事。”张知鱼想了想没敢彻底应下。

  高大夫还记得这个小姑娘,听她这样说反而高兴起来,不是一来看都不看东西闭着眼就说自己一定会的人,至少教了她针也不会后悔,只针灸这事儿还得看天份,想起她会针,就道:“你先把你平时用的针在我身上使出来看看。”

  此话一出,赵掌柜都忍不住劝道:“她还是个孩子呢,扎错了针严重的也得要命。”

  张阿公是亲眼见过许多次鱼姐儿扎温补针的,一听这话儿就有些不高兴,“让她扎我给你们看看。”

  高大夫摇摇头道:“只有在我自己身上我才知道她学到什么程度,我们高家针,第一针都得使在自己人身上。”

  扎不坏师父,也就扎不坏病人。

  这样的压力教育下,南水县最好的针灸大夫,几乎被高家占去半壁江山,高大夫已经算他们家这代人里天资最好的,也不过只学了五成。

  曾经在南水县威名赫赫的高家针法如今已经禁不住任何摧残。这也是为什么他宁愿赔出去针方也要救活豆娘的根本原因。

  赵掌柜听了就叹气,他也不是不焦心,高大夫是保和堂的大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大夫才有保和堂,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高大夫出事,最多到时候多赔几个钱。

  只是医者仁心,他虽然不怎么给人开方看病了,但如何忍心看着人死在自己跟前儿。

  张知鱼别的不敢说,对温补针还是敢拍着胸脯保证的,现在她家船上指着名要点烂猪皮的客人海了去了,这道菜都被她扎出了名,还能失败也不用再去学别的。

  高大夫见她点头,便在院子里脱了上衣朝鱼姐儿招手,笑着道:“好孩子,你平时怎么扎,待会儿还怎么扎,不要紧张,你把我们当成自家叔伯就好。”

  这是让大家一起做个见证,表示鱼姐儿若成,靠的便是自己的真本事。这其实不合规矩,记性好的大夫一下就能记住针法,都不用看第二遍,但高大夫想着自己用止血针赔她倒也不算吃亏,便也没多说。

  张知鱼点点头,从腰上取了针,看了看高大夫的背就扎了下去,因存了心让大家看清楚自己没胡来,她的速度不算快,高大夫年纪也不小了,脱了衣服就觉着有点冷,这会儿却慢慢地觉得体内微微暖了起来,他感受着这股气息,心里逐渐亮堂起来。

  这么快就能起效,第一说明这个针法很好,第二说明行针的人手艺很好,不然再好的针也白搭。

  因着只是示范,张知鱼很快就收了针问:“行吗?”

  高大夫这会儿已经胸有成竹,这套针他能感觉得出来不算复杂,跟止血针差不多,听他阿公说这孩子过目不忘,看过几次就开始给人扎针了,有基础有手艺,就不怕。

  高大夫整理好衣服笑道:“行,怎么不行,只要你学得快就行。”

  高家止血针从不外传,即使要把这份手艺交出去,高大夫也只准备交一个人,收拾好便把鱼姐儿领到另一间房,摸出自己的小铜人开始教她。

  张知鱼看着眼前的铜人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大周朝没找准穴,恐怕只是张阿公这样没有根基的大夫,连个穴位准确的铜人都没有,一时心下感慨,记下了针法给高大夫扎了一遍后,又演示了一遍温补针道:“我不白学你的,我用这个针跟你换,它虽然比不上止血针,但对体弱的病人效果很好。以后我再寻了好针来还你一个。”

  高大夫看着鱼姐儿果真几下就记住了针法,惊得久久不能回神,他不是没有见过有天份的人,他的祖父就是这样的人,但也比不上鱼姐儿学得快,他可以断定这个孩子在针法完全称得上天赋卓绝,这是怎样的运气能让他在这个时候遇见这样的人?

  高大夫听她这样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沁出一点泪光:“这是天不绝人之路,我还当今儿这条路我就走到头了。”谁知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一群大夫在外头等了一刻多钟,听见高大夫渗人的笑,心里都跟猫抓似的,鱼姐儿一出来就感觉身上都能被大夫们的目光打成筛子了。

  张阿公紧张得一开腔就跟鬼掐住嗓子似的,连忙用手捅捅赵掌柜,赵掌柜看了眼高大夫,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成了?”

  高大夫胡子一翘,得意地带着鱼姐儿往豆娘的屋子走。

  这下可让保和堂炸了锅,就一刻钟的功夫学了一门针,这是什么。这不是祖师爷赏饭吃,这是祖师爷让她抢饭吃。

  不成想还没进门,鱼姐儿就停了脚道:“等等。”

  高大夫低下头看她。

  张知鱼不好意思地怕拍衣裳道:“我衣裳脏了,不能进去。”

  赵掌柜恍然大悟,转头就使唤长生,“去把铺子里多的药童衣裳拿过来给鱼姐儿换上,再去打盆水让她洗洗。”

  等鱼姐儿换了衣裳,抹干净小脸,看着跟保和堂其他的药童几乎没什么差别的大孙女,张阿公嘿嘿一笑,这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呐。他孙女是个有造化的。

  张知鱼见阿公不错眼地盯着自己,还当没收拾干净,又用胰子多洗了两道,手脸衣服上再找不到一点儿灰,才跟阿公挥挥手,随着着高大夫进门。

  米老娘怕高大夫伸手,心里打定注意眼看着鱼姐儿扎完,抬脚就往里走,谷二郎也想跟着,米老娘转头就骂:“都是晦气的东西,哪家男人会进去,还觉着家里触的霉头不够多?”

  谷二郎被骂得驻了脚,又沉默地坐回板车上,他知道保和堂没人喜欢自己,也不去占那椅子讨人嫌。

  米老娘这才满意地回房里,看着一团孩子气的鱼姐儿心里还是不放心,“你真能治好豆娘?”

  “高大夫肯定治得了,你让么?”张知鱼不喜欢米老娘,嘴上也就不怎么客气。

  米老娘在乡下见过的泼妇多了去了,这样的话儿还不在她眼里,只嘀咕道:“给男人看了身子,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这不是明摆着要我家二郎吃王八亏?”

  但她也没法子,谷家死不起媳妇儿,在穷人家,娶媳妇儿不仅是一件喜事,更是一笔账——再丑的婆娘也得花钱。

  谷二郎和豆娘是头婚,谷家出了两条肉,一个银镯子,一对银耳环,加上酒席和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花了也足足有十五两,这已经是娶一个媳妇儿最低的价格。二婚再带个孩子的男人,想要再娶一则价格更贵,二则黄花大闺女是不可能了,多半也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不然人为什么嫁给你这个一穷二白的泥腿子?

  说到钱米老娘半点不迷糊,总之,从经济成本来说,他们家死不起媳妇儿,不过这话儿她不会跟儿子儿媳说就是。

  其他大夫都说让鱼姐儿试,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去别家医馆,他们家也给不起那钱,在保和堂,高大夫同意给他们白治。

  张知鱼没再理米老娘,鼻尖的血腥味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豆娘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面前打了道帘子,这会儿是拉开的,能看到她身上还盖了两床厚棉被,露出来的脸看着还有些胖,胖,流的冷汗就更多。

  张知鱼走过去习惯性地先给她摸了摸脉,豆娘的身体已经很虚弱,王阿婆跟她比起来都算是身体强健之人。

  豆娘正闭目养神觉着有人在摸自己便睁开眼,见着鱼姐儿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什么力气问,流血过多已经耗干了这个年轻妇人所有的力气,所以她只是微微转头看着婆婆。

  张知鱼瞧见了就道:“我是来给你扎针的,或许可以帮你把血止住,只要把血止住,你按时吃药在家养几年说不得就能慢慢好了。”

  豆娘听了这话儿,只是转了转眼珠,再多的反应她也给不出来了,豆娘觉得自己都要死了,谁给她扎针都一样,是男人是女人,是小孩是大人重要吗?

  只有自己要死了这个念头不停地浮现在她面前,压得她喘气都难。

  张知鱼看她一脸麻木,知道豆娘自己恐怕已经放弃,这样的病人,再好的大夫也不一定救得活,一时想起她刚生了孩子便道:“大夫要救人,也得人想活才行。好多病人只剩一口气都自己撑了下来,你也得努力撑,况且你还有孩子呢。我们巷子里有个小孩没了娘,虽然爹还活着但过得比孤儿还差得多,光被哥嫂就差点折腾死了,你的小孩儿都还不会走,你死了他可怎么办。”

  豆娘已经想不起孩子的脸了,实际上她现在对孩子也没有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这个孩子要了她的命,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会要了她的命,豆娘想到这眼泪就不住地流,她抓住被子轻轻道:“我想活着。”

  但她好像活不了了,她能感觉到。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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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十年良医

  米老娘在旁边听了儿媳这样说, 神色也高兴起来,“这样想就对了,再怎么样想着小宝也得撑着, 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没见过你几面,奶水都吃的他婶娘的, 当娘的怎么忍心丢下他。”

  豆娘听了这话儿又闭上眼,张知鱼便明白豆娘不仅身体恢复得不好, 还有些产后抑郁。一个得不到身边人真心实意关心的产妇很容易这样, 就算活得好好的可能哪天想不开抱着孩子就没了。

  娘家人不在身边,丈夫也不能陪着,鱼姐儿想起刚刚闻到的血腥味,抬手开了被子一条缝儿, 果见着里边星星点点的血,对米老娘一下就凶起来:“你家怎么让病人躺在脏褥子上, 她本来就产后调理得不好, 这不是让人病上加病。等会儿扎针让她趴在自己的血上?我人小抱不动,你去找找掌柜重新抱一床过来。”

  米老娘不是很愿意,她还是怕这是鱼姐儿找的借口支她出去,但看着面色惨白还剩一口气儿的豆娘,咬咬牙还是出了门,走之前还对着拿着茶盅的高大夫喊:“你要是想逼死她,就尽管趁我不在的时候扎。”

  高大夫有顾虑,鱼姐儿可没有, 她学得从来都是先听病人的意见,而不是什么亲属, 见米老娘走远了就凑到豆娘跟前儿问她:“你要我给你扎还是高大夫, 只要你想我就把她关在外边儿, 不让她进来,等你扎完了,我就说是我扎的,反正口说无凭。”

  豆娘摇摇头,“口说无凭,但一个疑字就能把人折磨死了。就算也活下来,我也还得待在谷家,这样反忤逆婆婆,只怕以后过得还不如现在好。”

  两家穷人凑在一起就是搭伙儿过日子,谷家离不开豆娘,反过来也一样,孩子生了,身子伤了,真挣命活下来还得受谷家人说嘴,还不如这会儿就死了。

  婆婆不在场,豆娘神色明显放松了不少,她也不是一点力气都没,只是不想面对丈夫和婆婆,见鱼姐儿不再提孩子,就知这小大夫懂了她的意思,便露了个笑脸儿道:“我这样的娘吓到你了是不是?”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胎儿给孕妇带来的身体伤害,基本上一生都无法恢复,以前鱼姐儿真正小的时候不知道女孩儿可以不嫁人不生孩子,还想过长大了嫁个离婚有孩子的男人,这样就可以不用进产房又有孩子,岂不是美滋滋过一生?

  豆娘听了这话儿真被逗笑起来,“这点大的孩子就琢磨着给人做后娘去了,遇上心眼多点儿的男人,一进门就能给你灌一碗绝育碗,不让你妨着前头的嫡子长孙,但你是城里的姑娘,有爹娘疼,他们不会让你受苦的。”

  还有些话儿豆娘没说,她怕吓着孩子,在这个时候,女人不生孩子是不行的,因为无所出是可以休妻的。休妻也就是没有任何嫁妆可以带回,只能净身出户。

  一个女儿可以分到的家产,父母会在出嫁那天全部交给她,没有了嫁妆,那是你自己肆意挥霍了爹娘的疼爱,再回到家里吃的就是兄嫂的家资,爹娘在还好,若爹娘不在,日子一久哪个肯伺候?哪一个家族都不会轻易接受一个被休掉的姑奶奶,这还会直接影响到族里姑娘的婚事,所以弃妇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许多女孩儿懵懵懂懂地就生了孩子,因为心里本来不愿意,但家里都劝着,这样的妇人产后抑郁的机率就增大了很多。

  豆娘就是这样的情况,等被子的功夫,鱼姐儿就悄悄问她:“你娘家人呢?他们不来看吗?”

  “我家也不宽裕。”这一句话就能说明现在的一切状况。

  张知鱼看着豆娘还有些青涩的脸道:“你可以先爱你自己,等你把自己照顾好了再去面对小孩儿,他现在还有爹和奶奶疼呢,你不疼你自己,那谁还能疼你呢?”

  豆娘听了这话儿泪珠儿又淌了一脸,却不像刚刚那样没声息地哭了,等到米老娘抱来褥子给她垫在身下,豆娘精神已经好了一些,便笑着对鱼姐儿道:“你扎吧。”

  张知鱼看了眼高大夫,见他点头,便拉了帘子慢慢拉开豆娘的衣裳,房里放了好几个火盆,用的都是赵掌柜的好碳,她一进来就热得冒汗,豆娘的手碰着却是冷的,这样失血过多在现代也是要死人的,如果能输血就好了,但以现在的条件实在不可能。

  张知鱼取了被药水重新泡洗过的银针,按着高大夫教的法子往豆娘身上扎,米老娘见着那么长的针没入豆娘身体,她都没吱一声,心下不敢再看,微微别了眼。

  豆娘看着屋顶逐渐感觉到,随着血液不断往外流走的力气和精神逐渐好了一些,先前儿她都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整个人似乎只有头还能动动,但现在已经能觉着腿躺久了有点麻麻的,心里一下就有了微弱的希望。

  说不定自己真的还可以活着,她才二十岁,嫁人才三年,今儿才是这辈子第二次进城,头回她还和谷二郎高高兴兴地逛了会儿街,街上的小姑娘又粉嫩又漂亮,谷二郎还掏钱给她买了朵花戴,两人还商量着下回带着孩子也去河上听听小曲儿。

  哪里想到第二次她醒来就只看到保和堂的屋顶,婆婆哥嫂都说她活不成了?

  鱼姐儿见她脸色没有先前那么苍白,就放了大半的心,等收了针,足盯了一炷香 ·功夫还不见褥子上再有落红下来,看着豆娘就忍不住笑起来:“血止住了,只要以后不再流,你别动气,少忧虑,按时吃药,一直听大夫的话儿养着就能好了。”

  豆娘开心得呜呜地哭起来,听得外头的人心头一跳还当出了什么事儿,谷二郎蹭一下站起来大喊:“豆娘!”

  高大夫听见声儿,便打开门走出来道:“血止住了。”

  保和堂的大夫鸦雀无声,有人站出来问:“真不是你扎的?”

  米老娘第一个反对,“我亲眼看着的还能有假?我是能让外男碰我儿媳的老太婆么?”

  众人看了看米老娘,都摇摇头,看向鱼姐儿的目光就露出了惊艳之色。

  南水县有多久没有出现过上好的针灸大夫了?多到保和堂从第一药铺都半退位了。

  赵掌柜深深地看了站着跟孙女说话的张阿公一眼,背着手回了房。

  只要鱼姐儿继续学医再多学一些针方,就算没别的手段,他也能断定,这南水县的天,不出十年就要变了。

  剩下的事就不是张知鱼能掺合的了,她虽然也摸了脉,但跟高大夫相比火候还差了不少,几个大夫看了她写的和高大夫写的,就道:

  “还是看的病人太少。”

  “基础也不能算扎实。”

  毕竟张阿公这方面在保和堂就是中下流。

  几个大夫都有了小徒弟,一时为人师的劲儿上来,忍不住开了几本书让她照着看,一人几本下来那单子最后写得老长一条。好些都是各家藏书才有,能这样指点鱼姐儿,已经是爱才之心作祟,至于能不能找到就得看张家人自己的本事,他们是不可能再搭手的。

  张阿公接过来很宝贝地给她揣到小荷包,嘱咐她不准弄丢了,到时候上顾家去挨个翻,能翻多少是多少。

  指点完鱼姐儿,几个大夫又围着脉案研究起来,豆娘虽然是高大夫的病人,但已经是保和堂的大事,为了万无一失,铺子里几个妇人病的好手都出了场,遇到这种情况,同一派的大夫还是很团结的,行医治病就得和人打交道,栽在阴沟里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所以一但病人来闹,大家都会帮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