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科举养家 第51章

作者:当归矣 标签: 种田 美食 穿越重生

  顾玉成听他将黔源县近三年的帐简单道来,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年年都有收成,支出也不变,怎么亏空一年比一年多?”到他上任,这黔源县已经欠了两千多两银子了!

  两千银子算不上什么大数目,但对于一个能截留赋税供自己所用的衙门来说,非常匪夷所思。黔源县虽然穷,可朝廷一直减税,加上在册人户比实际的少,实在不应该这么艰难。

  何时傅登时垮了脸,可怜兮兮地道:“大人有所不知啊,黔源县穷山恶水,遍地刁民,每年光打架斗殴的损失都要数千两。远的不说,就县衙后面的亭子,去年砸坏过四次,修缮花了四十六两。还有前面的大门,上个月刚被打破,花了六十多两银子换了新的,还有——”

  “好了,本官知道了。”顾玉成摆手制止,“你将去年初到现在的账册和卷宗都调过来,本官要亲自查阅。”

  何时傅露出个委屈中透着忠心的表情:“是,下官这就去。”

  顾玉成命人送走何时傅,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主簿管着县里的文书和仓库,钱粮都从他手中过,但何时傅洋洋洒洒说了半天,千言万语全汇成个“穷”字,一时间叫他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先查阅资料再做判断。

  好容易轮到掌管治安的县尉,没想到更叫人失望,甚至连今天去迎接的衙役有部分都是雇的。

  顶着顾玉成清凌凌的目光,袁毅高大的身子微微蜷缩,尴尬地道:“都是何时傅没用啊,县衙根本发不出那么多饷银,下官也没有办法,只好凡事亲力亲为,少用几个人。今天也是为了有派头儿……”

  顾玉成揉揉额角,长长呼出一口气:“辛苦袁县尉了。”

  ……

  顾玉成忙碌一天,身心俱疲,唯一可喜的是收到了来自京师的信。

  信是王婉贞和顾玉荣写的,足足六封,算算时间,应该是从他出发没两天的时候就开始寄。朝廷驿使快马加鞭,来回轮替,自然比他走得快,以至于第一封信里夹的花瓣都枯了。

  “哥哥,院子里的大红花开了,非常美,送给你一朵。娘亲说阿荣像花一样,哥哥看到花,就像看到阿荣一样……”

  六封信里顾玉荣占了三分之二,在信中她极尽所能,将学会的字和成语通通用上,尽力详之又详地向顾玉成讲述她和娘亲在京师的生活,特别是说到她投壶赢了顾家一众小伙伴,非常得意,言语无法描述,还补充了一幅画。

  顾玉成尽力辨认,也就认出了那只双耳壶以及个头最大的顾玉荣。

  王婉贞的信就相对简洁许多,反复叮嘱顾玉成照顾好身体,早日还京,还说她已经雇到人,把炸货店开了起来,生意看起来很红火。

  几封信摊在一起,明显能看出王婉贞字写得不好,歪歪扭扭的,甚至不如顾玉荣这个小孩儿。但顾玉荣是被顾玉成手把手教出来的,王婉贞学写字时则年龄偏大,很多习惯都已养成,能写这么多字已经很不错了。

  就这个识字量来看,她已经超过许多目不识丁的当家夫人了。

  顾玉成将信看了又看,大感欣慰,提笔开始回信,顺便决定给顾玉荣再出一套题,并让她多背几本书。

  小丫头已经做了不少作业,流露出想让哥哥回家的念头,只能靠学习来分一分她的心了。

  .

  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那是对有背景有实力的新官而言,普通官盲目动手,只会引火烧身。

  顾玉成从不是个急躁的人,他按照惯例宴请了县衙辅官,宣布萧规曹随一切照旧,便开始没日没夜地看各种卷宗和账册。

  作为地方官,他其实还应该去拜会一下镇守西南的平王,至少送份礼物。但顾玉成想到自家和平王的两代纠葛,干脆利落地放弃了,连拜帖都没送。

  凭他们这关系,还是不要露面,让平王忘了他这个人最好。

  如此忙了七八日,县衙门外的鸣冤鼓忽然被人敲响。伴随着咚咚咚的鼓声,十数人迈着杂乱的脚步朝县衙大堂而来。

  顾玉成脸色一凝,抄起官袍边往外走边道:“七娘,咱们升堂去。”

  宋琢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拎起长刀,快步跟上。

第69章 东苗西苗

  自顾玉成来到黔源县, 这是第一次有人敲鸣冤鼓。

  一个县面积再小,也是士农工商五脏俱全, 平日少不了各种鸡零狗碎的摩擦, 甚至有县令从早到晚地断案, 能连断一个月不休。

  为了防止县城主官被琐事缠身, 宝华天子继位后就创立了调解制,在每个县衙前修建一座调解亭, 凡有争执,先行调解。此举大大减少了县令的工作量,也为宝华天子博得了朝野上下的美名。

  而黔源县因百夷人众多, 各族皆有主事之人,内部协商不下就动武, 甚少来县衙调解, 更别提击鼓鸣冤了。

  听这动静,明显不是小事儿……顾玉成边走边想,靠近县衙公堂时放缓脚步, 一脸端肃地进去, 看也不看乱哄哄的人群,使劲儿拍了下惊堂木, 高声道:“堂下何人?”

  他打眼一扫, 就发现宽敞的公堂里挤了不甚明显的三拨人,其中两拨看服饰都是苗人,虽站在一起,但彼此气氛并不融洽, 反而透着股剑拔弩张。

  另一拨就是袁毅和几个衙役,不断试图维持秩序又被挡开,还不敢还手,大有慢慢缩去角落放任对方自流的趋势。

  看顾玉成发问,袁毅如蒙大赦,躬身道:“启禀大人!苗人丢了女儿,遍寻不到,特来县衙请您主持公道!下官阻挡不及……”

  “可怜天下父母心,女儿失踪了,为人父母的自然心急如焚,顾不上礼仪规矩。”顾玉成抬手制止,给了袁毅个台阶,自己跟着就坡下驴,将苗人冲撞县衙的事情一笔带过,然后直视下方头饰最华丽的一男一女,命他们报上姓名,将实情一一道来。

  他不慌不乱,眼神平静,身后又有宋琢冰手持长刀,杀气凛然,袁毅和衙役顿时底气大涨,连劝带拉地将两拨苗人分开,然后侍立两侧,将杀威棒齐齐点地,低喝“威武”,补齐了开堂前的步骤。

  原本喧嚣的公堂安静下来,为首的两人互瞪一眼都要张嘴,那年龄稍大的女子劈手就给了对方一巴掌,然后才曼声开口。她发音不甚标准,好在精通汉话又口齿伶俐,没一会儿就说清了首尾。

  原来她是西苗女土司花野的姐姐花彩,自家外甥女花千被东苗的石溪引诱,前天偷偷往山中相会,从此一去不返。花野忧心女儿,四处寻找却找不到,现在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所以她才下山求助县令。

  花彩说完,行了个苗人的大礼,恳切道:“大人,我们西苗向来尊敬您,爱戴您,听说您来黔源县,寨子里的姑娘不知道多开心,还专门下山歌舞欢迎。请大人念在我们西苗上下的一片忠心,为我们找回千千,救我妹妹于水火。”

  “你胡说!”那男人脸上带着巴掌印儿,对花彩怒目而视,“石溪是我们东苗一等一的好男儿,花千与他两情相悦,哪有你说得那么难听?我们东苗也有迎接顾大人!”

  他转向顾玉成,愤愤不平地道:“顾大人,我们东苗没有藏起花千,可是花野不信,跑到我们寨子里又吵又打,扬言今天再不交出花千就放火烧山。那贼婆现在还在我们寨子里不肯走,见鬼的一病不起啊!”

  男人自称是东苗土司石长松的弟弟石长柏,首领被花野缠住脱不开身,他才被迫和花彩到县衙对峙,同时控告西苗在他们寨子里抢了牛羊若干,恳请县令主持公道。

  顾玉成又问了几句,发现眼前这局面俨然是苗寨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可惜并不甜蜜。现在女方失踪,男方成了首要嫌疑人,双方父母在寨中相持不下,各自派出亲属来县衙,希望借助县衙的力量找到女儿/赶走外人。

  相比之下,丢了土司继承人的西苗更加理直气壮,口口声声要东苗放人,否则玉石俱焚。东苗青壮百口莫辩,义愤填膺地说无论如何不能烧山,还有个两头为难的石溪夹杂其中,两眼布满红血丝,脸上犹带掌印抓痕,恐怕没少被意中人的母亲修理。

  顾玉成心说人都失踪三天了,今天才过来未免太晚,何况他又不会占卜寻人之术,哪里能找得到失踪的花千?要按照寻常办法贴告示寻人,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然而现在堂下苦主比衙役还多,顾玉成思量片刻,道:“本官即刻下令,封锁城门,严查往来人等。但你们现在报官,已经很迟了,不一定能找到花千姑娘。”

  花彩:“那就搜城!”

  石长柏:“不能烧山!”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互不相让,顾玉成拍了下惊堂木,道:“休得咆哮!本官体谅你们心情,但当务之急,是找到花千姑娘,救她平安,争吵于事无补。”

  “封锁城门的同时,本官准备在黔源县内广发通告,但凡提供线索的皆有赏钱,找到花千姑娘的加以重赏,你二人意下如何?”

  花彩和石长柏对视一眼,首次达成一致:“大人英明。”

  顾玉成:“既然如此,你二人现在便将悬赏银钱拿出来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花千姑娘和东苗寨子的安危,就系在你们身上了。”

  花彩:“……”

  石长柏:“……”

  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但人家县令说的没错,重赏才能有勇夫,这么看来,还是要出钱出东西才行。

  两拨人迅速分开,背转身用苗语低声商议,没一会儿花彩便拍板决定拿出五千两银子和西苗的一株人参做悬赏,但凡有人能找到花千,无论生死,西苗都会将银子和人参双手奉上。

  石长柏不是土司,失踪的也不是东苗人,他根本不想出钱。奈何有个石溪苦苦望着他,又有花野的威胁,最后还是决定拿出三千两。

  这三千两不是白出的。石长柏坚持认为他出钱不但是为了找到东苗的花千,也是为了给县令大人分忧,因此要求顾玉成往寨子里跑一趟,劝说花野。

  至少别动不动就烧山。

  顾玉成和宋琢冰对了个眼神,看她微一点头,心中大定,痛快答应下来:“点齐人手,即刻出发!”

  ……

  两刻钟后,顾玉成带着东苗西苗两拨人和四个衙役,在宋琢冰的陪同下一起往寨中去。

  另外四个衙役被他派出去贴悬赏告示,同时沿街宣讲,务必令每个人都能听到。袁毅则镇守县衙,一旦发生什么意外还有人支应。

  百夷地带的土司是苗人推举出来之后,再由朝廷进行册封的一个职位,除了更名正言顺之外,没什么实际作用。但是他要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真的造成两个大百夷上演全武行甚至放火烧山,那么不用等到回京述职,镇守西南的平王就得亲自过问,然后趁机把他一撸到底或者更糟。

  看石长柏和东苗数人紧张的样子,那位花野女土司必定不是善茬,这次丢了女儿,急怒之下说不好能干出什么。

  这次山寨之行,压根没有推脱的余地。

  幸好有七娘在……

  顾玉成看了眼策马与他并行的宋琢冰,心中感激,眼神柔和似水,露出浅浅的笑意。

  可惜宋琢冰只顾在人群中搜寻不靠谱的六哥,什么也没看到,反倒是胯下白马打了个响鼻,又骄傲地抖了抖鬃毛。

  顾玉成:“……”

  在县衙安顿下来后,他就把谢东和范南两个山匪发配去劳改,命他们将县衙内外的十几亩地翻新耕种,还要用上发酵后的粪肥。

  这一路走来,二匪早已不敢反抗,况且县衙干活虽累,但是管吃管住,还不用擦石头擦树叶,比一般佃户的生活好多了,三年后还能得个自由身。

  如此互相安慰一番,俩人竟老老实实干了下去,每天勤勤恳恳,现在已经人工翻了一半的地。

  倒是本来兴致勃勃要帮忙查阅卷宗的宋六郎临时改行,成日出去转悠,美名其曰打探消息,三天两头见不着人影。

  顾玉成猜测他可能是要想办法和家人联络,便不做干涉,只给了个县尉副手的虚衔,让他可以自由进出。

  今天他们这么大阵仗出门,不知宋六郎能不能看到……

  这般想着,前方忽然传来争执声,隐约还有人痛哭,听声音正是他们要去的城门方向。

  顾玉成稍稍加快速度,转过街角就看到是有人出殡,送葬队伍长长的占了半条街,地上还撒着黄白纸钱。

  此时,身披麻衣的孝子正和拦路的苗人吵架,边哭边骂,额角青筋一蹦一蹦的。那苗人汉语一般,就用苗语叽里呱啦地说,反正就是不让过。

  两方人吵得脸红脖子粗,未曾想能遇到县令出巡,孝子当即扑过来跪下,痛哭道:“青天大老爷啊!求您为草民做主!我爷爷今天出殡,苗人却拦着不让出城,他们眼里还有王法吗?这是要我们汉民的命啊!”

  其他送葬的也跟着哀哀哭泣,越发显得悲痛难抑。

  顾玉成看向花彩和石长柏,肃容道:“是你们谁的人?”

  他刚刚下令封锁城门,苗人就能在这里拦路,怕不是早就已经在城门拦人搜查,这会儿顺路过来罢了。

  花彩和石长柏顿感心虚,他们是不敢在城门搜查的,也没那个胆子,但是黔源县路不好走,两个寨子就分别派了人在城外路上拦截,不管是谁出城都上前“询问”。

  虽然不知寨中人怎么跑到了城内,这会儿被人现场抓包,二人还是脸上尴尬。花彩讪笑道:“大人见笑了,本来是让他们在城外盯着的,可能是想进城吃饭吧。”

  这事儿显然是苗人不占理,顾玉成正要开口,忽然瞟见宋六郎藏在斜对面的一棵大槐树上,冲着他挤眉弄眼割脖子,也不知在比划什么。

  顾玉成心头一动,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温声道:“不要慌,你且起身,将事情说清楚了。”

第70章 变起突然

  黔源县衙役虽少, 跟来的四个都还算机灵,一听顾玉成问话, 当即分出两人, 上前把那身披麻衣的孝子扶起来, 喝令他好生回话。

  那孝子抹了把脸, 哑声道:“草民是城里白家棺材铺的,叫白大郎, 平日跟着爷爷和父亲在铺子做事。大人不信可以问问,黔源县多少人家发丧,都用的我们家丧仪, 没出过一点儿差错。”

  “爷爷他老人家操劳一生,临到自己出殡的时候, 竟然被苗人拦住不得出城安葬, 叫我们做子孙的情何以堪?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白大郎说着又痛哭起来,而送葬人群里, 他的父亲被人搀扶着半倚在棺木上, 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随时要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