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科举养家 第52章

作者:当归矣 标签: 种田 美食 穿越重生

  恰有轻风拂过, 满地纸钱打着旋儿飘起来, 越发显得白家人冤屈深重。

  “白老爷子这是走得不安宁啊!”

  “大白天的风打旋儿,不是吉兆。”

  “苗人欺人太甚,前两天还在城外拦路,今天都敢跑城里了!”

  “县太爷可是汉人, 今天非要蛮夷好看不可!”

  “谁家能不死人?这群苗人欺人太甚了!”

  嗡嗡的议论声中,一个拦路的苗人青壮大声道:“县太爷,这家人有鬼!我们寨中的金蚕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他们肯定藏了寨子里的人!就在棺材旁边!”

  他声音洪亮,加上一口别扭的汉语,格外引人注意,话音未落就震得四周安静下来,随后爆发出更大的嘈杂声。

  苗人养蛊的传说由来已久,除了蜈蚣、毒蛇、蝎子、壁虎、蟾蜍这五毒之外,连蚕、蠕虫、蜘蛛等都能拿来养蛊。据说蛊虫炼成后,能无声无息地控人心神,甚至千里之外取人性命。特别是苗女炼制的情蛊,更是教训负心汉的不二利器,在黔源县流传着不少故事,一个赛一个耸人听闻。

  眼下亲耳听到苗人说出“金蚕蛊”三个字,周围汉民又惊又骇,顷刻间将道路空出三尺,恨不得自己从没来过。

  送葬队伍中跟着出现一阵骚乱,白大郎的父亲从棺材上徐徐滑落,被人扶着坐到地上,掩面痛哭。

  拦路的苗人环视四周,底气更壮:“只要让我叩一叩棺木,立马知道真假,还望大人答应!”

  白大郎骂道:“放肆!大人岂能让你这蛮子惊扰我爷爷魂魄!今天可是三笑真人卜算的吉日,误了吉日吉时,我跟你拼命!”

  双方再次痛骂,又被衙役拉开,拍了两把呵斥他们安静。

  顾玉成看向花彩和石长柏,问道:“是你们哪个寨子的人?”

  “当然是西苗的。”石长柏得意地瞥了眼花彩,“那个说话的就是西苗阿树,狡猾得很。”

  事实当前,花彩不好抵赖,回瞪一眼石长柏才低声道:“顾大人,我们苗族巫蛊没有那么邪门,只是驯养毒物罢了,就和你们养鸡养鸭是一样的。阿树敢拦住他们,必定是蛊虫闻到同类的味道躁动不安。”

  她死死盯住那盖了五色纸的棺材,语气肯定:“白家绝对有问题。”

  顾玉成未置可否,翻身下马,慢慢向着白老爷子的棺木走去,口中道:“今日叨扰老人家了,拿纸钱来,本官且祭一祭,为老人家安魂。”

  早在白大郎喊冤的时候,顾玉成就觉得不对劲儿,概因那番话实在太过流畅合理,不是一个心急如焚的孝子能脱口而出的。但此时讲究死者为大,没有充分的理由和十足的证据,他必须得放白家人出城送葬,否则众目睽睽之下威望扫地,这县令也就干到头儿了。

  为今之计,只有自己去探一探实情了……

  一县父母官主动祭拜,白家人顿感荣幸,立即有伶俐的双手捧上一沓纸钱,小步跑着要献给县令,却被县令身边的护卫用刀拦住,接了纸钱拿在自己手里。

  宋琢冰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接了纸钱跟在顾玉成身后,看似步伐散漫,实则牢牢将他护在身侧,腰间长刀随时都能出鞘。

  “寿者不可知,神者诚难明。西山衔鹤处,但送老翁归。”顾玉成站在棺木三米开外的地方,口占一绝,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接过宋琢冰手中纸钱,抬腿要往棺木近前去。

  白大郎忽然扑过来跪下,嚎哭道:“大人,三笑真人为我爷爷批过命,他的棺木不能由外姓人靠近,否则会三魂离散,入土不安。求大人念在草民一片孝心的份上,不要靠近爷爷一尺之内吧!”

  说完砰砰砰地磕头,声音沉闷,几下就把额头磕破,渗出的血迹被他随手一抹又蹭到麻衣上,越发显得可悲可悯。

  顾玉成心中疑惑遽然放大,却找不出哪里不对,好在他素来镇定,面色丝毫未变,只虚虚扶了白大郎一把,道:“你孝心可嘉,令祖泉下有知,亦能安息。本官今日既是为了让老人家走得安心,又怎会强人所难?”

  白大郎流泪道谢,仍跪在棺木旁边。先前与他对骂的苗人阿树被花彩狠狠瞪了两眼,噘着嘴退到路旁。

  顾玉成假做祭拜,缓缓绕着白老爷子的棺木走了一圈。

  得说白家不愧是做棺材铺子的,棺椁很是厚重,前后各有四个青壮扛着纸扎,神色肃穆。那纸扎做得比真人大出两圈,红红绿绿的,但头是头身体是身体,有的披绸缎,有的穿粗衣,细看也很精致,不见竹枝线头外露。

  顾玉成尽力观察,实在没看出何处蹊跷,暗道莫非真的是自己多疑了,或者宋六郎比划的意思他理解错了也未可知。

  这般想着,他高高扬起手中纸钱,准备撒出去祭了白老爷子,就继续去苗寨调解。

  然而就在他松开手的瞬间,一股狂风低哮着从街头旋来,吹得纸钱漫天飞扬。

  顾玉成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被吹得微微趔趄了一下。他迅速稳住身形,迎风而立,宽大官袍猎猎作响。

  漫天纸钱之下,顾玉成双眼微眯,神色晦暗不明,袖中的手却悄然攥紧。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

  不是棺木,而是这些纸扎!!

  这会儿天色不佳,风卷着尘土一阵阵地刮,甚至有人说是白老爷子在为自己鸣不平。可是现在这么大的风,连他一个大活人都忍不住晃了晃,四个青壮扛的纸扎却没有一丝晃动。

  仔细想来,先前起风时,满地纸钱飞扬,几个纸扎也是纹丝不动,非常怪异,只是众人目光都集中在棺木上,反而忽略了近在眼前的东西。

  所谓灯下黑,不过如此了!

  顾玉成骤然窥破此间关窍,忙伸手拉住宋琢冰,以目示意。

  宋琢冰本就聪敏,一点即通,当即将顾玉成往身后一带,悍然拔刀。

  只见半晦半明的天色下,一捧刀光如骤然出现的闪电,将三尺外的纸扎挑破,旋即一闪如弯月,游走间将几个纸扎尽数破开。

  做龙骨的竹枝轰然断裂,彩纸和泥屑四散纷飞,然而里面竟不是空的,反而露出了人形,甚至有双女人的脚从半空突然出现,场面十分骇人。

  县令祭拜是大事,顾玉成又生得俊美,一举一动备受关注,不知多少人牢牢盯着他,甚至在狂风骤起时感叹县令大人还能呼风唤雨,不愧是文曲星下凡。

  结果这会儿变起突然,好端端的纸扎里竟冒出人来,当即吓得无数人后背冒汗,尖叫声响成一片。

  四个青壮被刀光晃了下眼,再睁眼就被刀锋迎面拍上,有两个当场扔下“纸扎”跪地求饶,负隅顽抗的则被宋琢冰砍伤,捂腿惨嚎倒地不起。

  宋六郎趁乱从树上跳下,带头跑过去助拳,衙役与他相熟,也忙忙跟上,将失去战斗力的四人捆成一串,然后将顾玉成团团围在中央。

  一片混乱中,顾玉成高声喊道:“白家所有人一律拿下!无关人等抱头蹲好,不得随意跑动!否则视为同党!”

  白大郎想跑,可惜此刻苗人的战斗力充分显现,没怎么费力就将他按住。

  “千千!”花彩眼见地发现了瘫在地上的外甥女,尖叫一声就往前冲,又猛地回头骂石长柏,“还不去帮顾大人守城门!”

  .

  两日后,顾玉成公开提审白家人,终于将整件事搞了个水落石出。

  原来白家这几年来,时常借着开铺子去山中伐木的名义,捉苗人贩卖,或是将其囚禁起来没日没夜地劳作。常年积累下来,从中受益颇多。

  此地苗人分了东苗、西苗和山里苗,前两者是苗人主力,后者则常年活动在深山,人数很少,也不开化,跟野人无甚差别,失踪几个也没人发现,加上白家行事隐蔽,总是趁出殡时送人出去,硬是在苗人眼皮子底下做了好几年买卖,从没被发现。

  这次是花千半路撞上白家掳走山里苗,虽说不同宗,到底是同族,花千哪肯善罢甘休?便悄悄缀在白家人后面,企图探个究竟,没想到露了行迹,反被对方仗着人多擒住。

  白大郎也是个狠人,他知道这次抓的苗女身份不一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将人送出黔源县寻个大主顾卖出,搏一把富贵。

  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富贵没求上,反倒落个全家下狱,自己也被判了秋后问斩。

  ……

  “宋大哥是怎么发现了那白家异常的?”顾玉成颇为好奇。

  宋六郎难得谦虚,道:“没有没有,都是巧合而已,我那天是想叫你注意安全来着。”

  宋琢冰:“……”

  她太了解自己六哥了,越是这么说越是有问题,怕瞒着耽误事情,背地里追了他两条街。

  宋六郎无奈至极,举手投降道:“怕了你了,怎么比和君还倔?实话告诉你,我是真的发现了白家不对劲儿。”

  宋琢冰回了个狐疑的眼神。

  宋六郎摸摸鼻子:“唉,我就是不小心迷路揭了他们家房顶,发现屋子里有酒有肉,不是个孝子模样,所以对和君痛斥了两句。”

  就是眼色加比划不怎么准确罢了。

  宋琢冰:“……”

第71章 教化生民

  失踪的苗女顺利找到, 白家棺材铺也被查封,作恶者各有惩处。除了宋六郎有些郁闷之外, 黔源县众人皆是欢喜, 甚至自发组织起舞狮活动, 到县衙门口庆祝了两天。

  顾玉成初时想与民同乐, 结果一露面就发现有人跪拜他,还不是平民见了县令的那种拜法, 而是长跪叩首仿佛在庙里祈祷似的,还有老者喃喃念咒,极是郑重。

  青天白日的, 顾玉成愣是被那些人的虔诚狂热给吓出了冷汗,说完场面话就退回县衙, 命衙役再见到此类情况严加阻止, 直到没人叩拜了才正常进出。

  在他看来,能发现纸扎的不正常纯属巧合。毕竟白家作恶多年,往城外运人驾轻就熟, 从没失过手, 那天要不是突然刮起一阵妖风,他也未必能看穿此中关窍。

  但是落在其他人眼里, 就是县令大人早有谋略, 特意靠近棺木,然后扬手间唤来狂风,将白家阴谋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从此铲除黔源县一大毒瘤。

  顾玉成解释过后, 县衙众人都表示“大人说的对”,然而一出门还是吹得飞起。几天过后,街面上甚至连“文曲星下凡救世雷神女仗义送风”的故事都编出来了。

  顾玉成:“……”

  他非常想不通,此时交通不便,又没个千里眼顺风耳的,消息传递极慢,为什么这种混合了鬼怪惊悚的八卦能跟长了腿儿似的,在极短时间内传得人尽皆知?

  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风雷县令”了,这都什么绰号……

  然而流言无形无质,人家也不当着他的面叫,唯物主义者顾县令只好装作不知情,一边命人严加看管监牢里的白家众人,一边找东苗和西苗兑现承诺。

  虽说没上山寨调解,也没大肆寻人,但悬赏的告示已然贴出,花千也的的确确是被他找到的,自然没有让人赖账的道理。

  收到消息的花彩和石长柏都惊了,特别是石长柏,简直想骂一句“你怎么不去抢”。

  但是他不敢。

  一来是因为苗人重信义,二来嘛,自然是畏惧顾玉成那不可说的手段。

  汉人从来心眼子多,跟山上的蜂窝似的,顾县令自称是巧合,他们才不信呢。

  作为提出悬赏的罪魁,俩人又一块来了县衙。不同于上次嚷嚷着闯进来,这回二人俱是递了拜帖,老老实实等顾玉成派人来请,还客客气气地带了礼物。

  顾玉成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也不为难他们,主动提出将东苗的三千两银子减成八百两,西苗的五千两减成一千五,人参不能少。除此之外,只需他们各出一部分人口入籍。

  “我要成丁各二十户,男女皆可,其余没成丁的孩子多少不论,都能入到黔源县籍。本官欲教化生民,广开民智,非入籍者不能参加,还望二位善加考虑。”

  白纸黑字的悬赏写得清清楚楚,现在竟然能少掉这么多,花彩和石长柏喜出望外地答应下来,转天便亲自送来了银子和山参。

  二十户入籍的人家不算什么,他们的寨子都不小,不差这点人,减免掉的银子雇人服徭役绰绰有余,入籍了也还是在寨中生活,怎么看都划算。

  至于没成丁的小娃,在寨子里也是宝贝,就不给顾县令做人情了。

  ……

  顾玉成凭一己之力,为县衙入账两千三百两,瞬间阔气起来。

  他先拨出三百两修缮各处房屋,然后多雇了几个衙役,又换了厨娘,还给上下一干人等发了三百文赏钱,做了两身衣裳。

  给了甜枣后,宋六郎便黑脸登场,每天早上带着所有衙役训练一个时辰。虽然只是跑步、对练之类的,这种身体上的集中锻炼,也大大改善了县衙风气。

  于是黔源县的百姓们很快发现上街巡逻的衙役跟往常不一样了,走起路来神气得很,说不出哪里变了,反正就是看起来挺精神。

  有相熟的人就问:“是不是有啥好事儿啊?快跟我们透透气!”

  那衙役嘿嘿一笑:“好事儿在明天呐,记得早点来县衙门口报名!”说完就追着同伴快步离开。

  问话的人不明所以,第二天跑县衙门口一看,果然是好事儿——